高峰之上的人轉身離開。

  而下麵的人，還渾然不覺。冥吟嘯給洛子夜喂完藥，百裏瑾宸正從帳篷裏頭出來。他清冷如月的眸子，淡淡地落在洛子夜身上，旋即看向冥吟嘯：“你們兩個倒是如膠似漆，”

  他這話聽起來，令人感覺不到任何情緒，但是莫名地就會讓人清楚地知道，神醫他老人家在吃味。

  的確，這段時日以來，每天都是他辛辛苦苦地找藥、製藥。這兩人倒是悠閑得很，一個人扯著另外一個人的衣角，另外一個人則很享受這種待遇，一天一天在哄孩子。

  盡管這世上其實有許多人不喜歡小孩子，覺得小孩子煩人又吵鬧，但是他很清楚，對於他們麵前這個“小孩子”，冥吟嘯可太喜歡了，而且每天都哄得自得其樂。

  他這話一出，冥吟嘯輕輕笑了一聲，並沒覺得尷尬。

  因為這製藥的事情，他幫不上什麽忙。而眼下跟墨氏隔江對峙，兩邊的戰事一觸即發，事實上他也並沒有百裏瑾宸描述得那麽悠閑，隻是情敵這時候說這話，無非就是因為對方妒忌小夜兒纏著自己，他心裏很明白這個理兒，也並不在意，總歸好處都是自己得了，也沒必要在意對方說兩句酸話。

  洛子夜並沒能理解對方在說什麽，她的眼神正看向高峰之上。

  從那一處地方，是可以清楚地看見軍營的位置的，但是那一處，完全就是陡壁，根本不可能下來，不可能會有敵人從那邊襲擊，所以那邊也沒有士兵防守。故而鳳無儔的出現，並沒有被斥候探查到。冥吟嘯當然也不清楚。

  可洛子夜，剛才就覺得好像是有什麽人看著她。

  那種感覺很強烈，就是感覺有一道眸光，纏在她身上。那種眼神很危險也很熟悉，令她幾乎是毫無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可是這一眼看過去，卻是什麽都沒看見。隻看見了一截墨色的衣擺，接著就什麽都沒有了。

  她意識到有什麽人在那裏出現過，接著又離開了。

  就像是有什麽人曾經來過她心裏，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她忘記了，再也撈不著記憶。

  看她望著高峰之處失神，冥吟嘯微微怔了怔，問了她一句：“小夜兒，怎麽了？”

  “好像有人！”洛子夜盯著那一處，眼神遲遲沒有收回來。其實她並沒看見什麽人，隻看見一截衣擺，甚至她都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就覺得很難過，仿佛就是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一般。

  她這話一出，冥吟嘯和百裏瑾宸的眼神，也都很快地的放了上去，然而，他們什麽都沒見到。

  冥吟嘯眼神微深，回眸看了一眼洛子夜：“你看見是什麽人了？長什麽樣子？”

  難道是鳳無儔？

  鳳無儔從千裏峰脫險之後，就好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自己的人到處都沒有找到對方的下落。而各方還有不少人馬，也都在找他，目的自然是為了趕盡殺絕。但鳳無儔依舊沒有絲毫的要露麵的意思，以冥吟嘯對自己情敵的了解。

  鳳無儔要麽就是還沒醒來，要麽就是根本不屑於跟這些宵小之輩動手，懶得浪費精力。

  前者和後者的可能都有，可小夜兒說看見了人？難道是鳳無儔？

  “沒有看見什麽人！”洛子夜很坦誠，她的確是沒看見人。隻看見一個衣擺，那根本就不算是看見人了，說完這話之後，她回頭看了一眼冥吟嘯，“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她也不是很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見了，就算是看見了，那也不是看見了人影。

  她這麽一說，冥吟嘯和百裏瑾宸對視了一眼，都沒再說什麽。而洛子夜的眼神，很快地被不遠處的飛鳥，吸引了過去。從冥吟嘯身上下來，小心翼翼地交代了他一句：“你在這裏等著我，不準跑遠了！我過去看看……”

  “好！”冥吟嘯含笑點頭，知道她的依賴，也知道她此刻的確是離不開他。

  接著，便見洛子夜過去，抓那些鳥兒玩了。

  百裏瑾宸淡薄的眼神微涼，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洛子夜，又看了一眼站起身，立在自己身邊的男人。寡薄的唇畔輕啟，淡淡地問了一句：“她的事情，你打算什麽時候告知鳳無儔？”

  “我要說我一直都在找他，你信嗎？”冥吟嘯回眸看了他一眼，那雙邪魅的桃花眼裏，帶著淡淡的笑意，和淡淡的悲哀，還有幾分無奈的情緒。掃向自己的情敵，他情緒似乎很複雜，而這複雜，百裏瑾宸雖然沒能感同身受，但卻完全可以理解。

  他這話一出，百裏瑾宸也輕輕歎了歎。

  確實，這時候鳳無儔在哪裏，誰都不知道。軒蒼墨塵一直在找，天下人也都在找，他們也在找，包括百裏瑾宸自己也派人在找，但是王騎護衛把他的消息隱瞞得太好，那個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百裏瑾宸找鳳無儔的原因，當然不會跟其他人一樣。軒蒼墨塵找鳳無儔，是為了殺了他，冥吟嘯找鳳無儔，是為了洛子夜。而他找鳳無儔，是為了弄清楚對方這時候在哪裏，然後做一些合理的規避，最好不要再讓洛子夜出現在對方麵前。

  看著洛子夜無憂無慮的樣子，百裏瑾宸忽然道：“她這樣，未嚐不好。”

  “我也是這麽想，隻是她在失去意識之前，曾經求我一定要治好她！”冥吟嘯說完這話，倒是有點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百裏瑾宸，所有的情敵裏麵，唯獨百裏瑾宸的最為腹黑，軒蒼墨塵雖然是足智多謀，但總歸不會如百裏瑾宸一樣，讓人你都弄不清楚這個人是敵是友。

  在他說出來這句話之後，他的確是很擔心，對方會不會因為覺得小夜兒這樣挺好，於是動什麽手腳。

  他的眼神看過來，百裏瑾宸寡薄的唇畔微扯，坦誠地道：“如果我有一種藥，能治好她，並且讓她立即愛上我，我會毫不猶豫地去用。”

  冥吟嘯嘴角微扯：“所以我該慶幸，你沒有這樣的藥嗎？”他很清楚地聽明白了對方話裏麵的那個“如果”，如果他有，那就表示，事實上他並沒有。

  他這話說完之後，百裏瑾宸沒再說話，等於是認同了對方的言詞。

  百裏瑾宸的確也想治好洛子夜，他希望洛子夜愛上他，這種念頭很清晰明確，沒有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這世上最誠摯的愛情，並不都是守護，也還有得到。如果沒有想要得到的執著，那麽就算機會到手上，也會錯失。

  就如同如今的冥吟嘯。

  這樣好的機會，若是落到他百裏瑾宸的手上，他定然不會讓之就這樣錯失。所以，這大概也就是上天安排，讓冥吟嘯第一眼出現在洛子夜麵前的原因。

  話說到這裏，他沒有回冥吟嘯的話，也沒有回應對方是否應該慶幸自己手中沒有藥的問題，隻淡薄地道：“上天的確偏愛鳳無儔。”

  是很偏愛。

  洛子夜喜歡上了鳳無儔，就到了這樣的時候，她也正好是醒在一切以她為先，全無任何私念的冥吟嘯麵前。換了任何一個人處在冥吟嘯的位置，都不會是這樣的結果。若是他百裏瑾宸，他會在治好洛子夜的途中，努力俘獲她的心，甚至比鳳無儔更捷足先登，就算卑鄙一點又怎樣？若是換了洛小七，對方一定會很高興地把他的太子哥哥鎖在身邊，從此她就是他的了。

  若是軒蒼墨塵，不必說，這時候她已經是軒蒼的皇後。

  可偏偏，不偏不倚地，就是冥吟嘯。就是這麽一個心中完全隻有她，沒有自己，做任何事情都隻考慮她的感受，她想要怎麽樣，他就一定幫她怎麽樣的傻蛋。的確，百裏瑾宸真的認為冥吟嘯挺傻的，但……也隻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給自己做情敵，才擔得起洛子夜如今這依賴不是？

  冥吟嘯並沒說話。

  這段時日以來，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鳳無儔承擔的，並不比他們任何一個人少，就算是他冥吟嘯，處在鳳無儔的位置上，大概這時候也是心神俱傷。這世上沒有一個人的心頭是石頭做的，能夠經受任何風雨打磨都不覺得痛。反而愛得越深，受了傷害之後，痛就越深。

  上天偏愛鳳無儔嗎？

  其實是很偏愛的，畢竟小夜兒愛上了鳳無儔，而且是那樣那樣的堅持，就算變成了如今這樣，最後的一份殘留意識，也不願意忘記他。但上天大概也很公平，相應的，也給了鳳無儔更多的考驗和磨難。一個天下仰望的人，因為小夜兒從神壇跌落，虎落平陽，犬類相欺。而，不單單如此，他折的不僅僅是他的驕傲，地位，最重的傷在心頭。

  所以他一直在找鳳無儔，希望能夠將這誤會解開。這並不是為了鳳無儔，而是為了小夜兒。因為他很清楚她希望回到他身邊，他也清楚，如今橫在他們中間的，是多大的裂痕。當時的事情，蕭疏狂已經對他解說過了。任何人處在鳳無儔的位置上，已經都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在虎符被取走，收到有毒的蛋糕之後，依舊不顧自己身上的寒毒，獨闖皇宮去救她。但那個人身上心上的傷，大概也隻有他自己能明白。飲血剔骨，也莫過於此。

  但是，派出去的人去找，就猶如大海撈針一般，什麽消息都沒找到。

  “你認為，鳳無儔能做到這個地步，他還會在乎洛子夜是不是真的背叛他了？”百裏瑾宸麵上並無表情，隻淡淡地詢問，但事實上也並不像是在問，因為顯然他自己已經有答案。

  冥吟嘯微微一怔，霍然明白過來什麽。

  這段時日他一直很擔心自己不能幫小夜兒把問題解釋清楚，他並非不希望鳳無儔徹底放棄小夜兒，這樣他才能有更多的希望，但是他也很害怕，害怕小夜兒在清醒了之後，受到更重的傷害。他知道那種所愛就在麵前，卻求而不得的苦，所以他不能讓小夜兒在醒了之後，承受跟他一樣的苦。

  他一直在尋找鳳無儔，可眼下聽百裏瑾宸這樣一說……

  原本心中的擔憂，這時候終於放回了肚子裏。

  他也清楚，這時候他是有點當局者迷了，太過緊張在乎小夜兒的情緒，以至於還沒有旁觀的百裏瑾宸，看得清楚。

  接著，冥吟嘯看著不遠處的洛子夜，輕輕笑道：“所以，我們這時候，隻需要想辦法治好小夜兒就可以了。至於到底是不是要跟鳳無儔解釋清楚，以及那個人到底需不需要小夜兒的解釋……”

  “隻要她伸出手，鳳無儔就會回頭。”百裏瑾宸說完這話，倒不再看洛子夜了，直接回身，去了帳篷。

  這樣討論她跟情敵附和的感覺，其實並不怎麽好。

  冥吟嘯輕輕怔了怔，旋即笑了起來。想起來當日，鳳無儔去千裏峰之前說過的話，也的確是說，如果她在找他，他就會回頭。所以，眼前的事情，自己似乎並不需要擔憂。他要是真的在乎小夜兒是不是背叛了他，是不是想殺他，當日在皇宮，就不該是他救小夜兒出來。

  而當是直接掐死小夜兒，一了百了。

  他思慮之間，武青城大步過來，開口稟報：“陛下，我們的大軍已經動了，縱然墨子燿的領軍之能無人能及，但墨氏的兵馬，到底都是一些老弱殘兵，這一戰我們必勝！攻破了城池之後，您打算……”

  “屠城！”冥吟嘯隻吐出了兩個字，邪魅的桃花眼含笑，看起來美豔動人，透著幾分屬於彼岸花的絕美妖冶。

  但是說出來的內容，卻讓人心驚。

  就是武青城都怔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對方。但他心裏也明白，自家公子其實並不是什麽善良之輩，這時候說出來屠城的指令，對於他來說，其實並不奇怪。隻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洛子夜的事情對他的影響，竟然如此之大，隻是為了給那個女人報仇，冥吟嘯就要屠城，要那麽多人的性命來陪葬。

  他怔忪之間。

  冥吟嘯再一次開了口，那聲線動聽妖嬈如舊，一字一頓地道：“攻下一座城，就屠掉一座城。我要這天下都為她而哭，我要墨子燿，要所有人明白，傷害她欺辱她的代價！”

  “是！”武青城一哽，應下了這句話。

  其實他還想說，要是真的這麽做了，不僅僅以後史書上對陛下，不會有一句好話，以後這天下間，就是小孩子，怕是也會畏懼陛下如虎。也許民間很快都會有婦人，用陛下的名字去嚇唬小孩子，例如你若是再不聽話，鳳溟的暴君就來了。

  他很不希望冥吟嘯為了洛子夜，把自己的名聲弄成那樣難堪的樣子，但是他心中很明白，這是木汐堯的選擇，他根本擋不住，甚至，對方並不覺得這算是什麽值得一提的事情，冥吟嘯他自己根本就不在乎，他武青城在乎，也毫無意義。

  而也就在這樣的時候，在鳳溟的大軍和墨氏對峙，眼見就要血流成河之時。

  帝拓的皇權，也開始動蕩，將要完成另一場傾覆。

  平靜的帝拓皇城之下，已經有暗流在湧動。所有人都已經感覺到了不安，敏感的政治家們，這時候甚至已經感覺到了心慌，但是這感覺來得莫名其妙，他們也完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隻是他們就是覺得，朝堂之上，自己的許多同僚，在什麽時候開始，那眼神看起來就忽然不太對了。

  至於是哪裏不對，他們也說不太上來，但總是感覺，最近這幾天，可能就會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