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回到家時，風已經停了，月亮掛在樹梢兒。

  ??許寧的汽車停在院外，土坯房裏亮著燈，林峰和林洋把三輪車推進院裏，又把東西卸下來。推開門就看見林遠軍坐在小板凳上拉著風匣，趙玉芬和許寧正在灶台上忙碌著，林峰一下子愣住了，眼前的許寧這麽像鳳舞，他以前有很多次看見鳳舞也是這樣在幫母親做飯，一時間，他的心不由地一痛。

  ??林洋跟在他身後，見哥哥不走開口問道：“哥咋啦？幹嘛不走？”林峰這才回到現實，走到炕邊上把東西放下。

  ??許寧看見他回來，微笑著和他打招呼：“你回來啦？快去洗洗，馬上吃飯啦！”林峰木然地點點頭，許寧見他這個樣子，也怔了一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沒再多問。

  ??“媽，你的腿不疼啦？”林峰看著忙活兒著的母親問道。趙玉芬滿眼是笑，“不疼了，不疼啦！小峰啊，去涼房把我灌的香腸和豬頭肉拿進來。”

  ??林峰答應一聲，又看了看許寧的背影便挑門簾出去了。林洋拿了盆從灶上的鐵鍋裏舀上熱水，懂事地蹲在一邊兒洗手，不過小眼睛仍悄悄地瞄著灶台前的許寧。

  ??林洋已經十一了，很多事情也懂了，鳳舞姐姐的離開他知道，但他不敢想，他不明白一個天天在眼前、身前出現的人說沒就沒了，憑空就不見了，再也沒有在他麵前出現過。他曾問過母親，可母親不回答隻是抹眼淚，而哥哥在那段時間的瘋狂他也看在眼裏，不知怎麽的，他有些怕，他怕眼前的人哪一天也會再離開，也會消失不見了。

  ??鳳舞姐姐離開了，又來了個許寧姐姐，他心裏懵懂地想，應該會是代替鳳舞姐姐和哥哥結婚吧？雖然這個姐姐也很漂亮，對自己也很好，而且他也很喜歡這個和自己說話不一樣的姐姐，可是一想到她會代替鳳舞姐姐，便無來由地有些難過。

  ??剛才在路上，林洋就小心地問過林峰，“哥，你是不是要和許寧姐姐結婚啊？”在前麵騎車的林峰，身體明顯震了一下，很久才回過來一句話，“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少管，好好學習，學好本領保護好你身邊的人。”

  ??這時，林峰挑門簾進了屋，把香腸和豬頭肉盛在碗裏，放在籠屜上熱著，然後又不吭聲地蹲在地上洗手。

  ??許寧時刻注意著林峰的表現，一時間有些心不在焉。

  ??趙玉芬看出兩個人的異樣，便用眼睛瞪林峰。林峰如芒在背，看見趙玉芬的眼神，忙端起臉盆，“我，我出去倒水！”說完便又出門了。

  ??趙玉芬瞧著門口喘了半天的粗氣，強裝笑容地安慰許寧，“這小子不知是抽什麽瘋，你別跟他一般見識，我一會兒教訓他。”許寧笑了笑，“沒事兒！”說完又低頭切著菜。

  ??趙玉芬看到心裏實在不忍，便衝坐在板凳上的林遠軍說道：“孩兒他爹，你再去拿點煤進來。”林遠軍指著炭坑裏的煤剛想說什麽，趙玉芬瞪了一眼，林遠軍立刻把到了嘴邊的話兒咽了回去，站起身出了屋。

  ??他出門就見林峰提著盆靠在牆上發呆，“幹什麽呢？”林峰見父親出來，忙收起落寞的眼神，“爸，你怎麽出來了，快回去，外麵冷。”林遠軍扭頭看了看屋裏，拉著林峰出了院子，“你是怎麽回事兒，回來就跟死了爹似的！”

  ??林峰趕緊搖手，“爸，你可別瞎說，快呸兩下！小年兒沒吃麻糖啊？”林峰以前從不迷信，可是自從鳳舞的事以後，他便有了宿命的感覺。

  ??林遠軍推開林峰的手，“你老實說，到底是因為什麽？”林峰頓了頓說：“我想起鳳舞來了，剛才進屋時看見許寧幫著做飯，我就像是看見鳳舞了…”林遠軍聽了，半天沒說話，良久才長歎一聲，“鳳舞是個好姑娘，哎，可惜啦！鳳舞他爸最近也不太好，人傻傻呆呆的，大日頭底下一坐就是一天，不叫他喝水吃飯，他也不省的。汪老四給看過，說是痰堵了，可吃了幾副藥也不見好。你回來就去家裏看看吧！”

  ??林峰點點頭，抬眼看向遠方黛青色的山峰，心中的悲愴無法抑製，眼中的淚幾乎要流出來。

  ??林遠軍繼續說：“許寧也是個好姑娘，人家家裏條件那麽好，可是不嫌棄咱們，是真心對你啊，你可不能再辜負她啦！”說完見林峰仍是副苦瓜臉，便起了脾氣，“振作點兒，擺出這副樣子給誰看呢？男子漢別心裏裝不下二兩油，沒人欠你的。”

  ??兩人在外麵又待了一會兒，才進了屋。

  ??林峰努力微笑著向許寧點頭，許寧的臉上立刻就是笑顏如花。晚飯說不上豐盛卻也其樂融融，趙玉芬不斷給許寧夾菜，也鼓動著林峰去照顧許寧。

  ??吃過飯，趙玉芬拉住許寧，“讓他們男人洗碗，這裏的水涼，別凍壞了你的手。”林峰洗完碗又燒了炕，“小…許總，你是住旅館呢？還是…”還沒待許寧答話兒，趙玉芬不幹了，“你說什麽呢？這麽晚，你讓她一個女孩子去哪兒住旅悺啊？你和你爸、小洋去二愣子家住，要是他家住不下，你們自己想辦法吧，小寧今天住家裏。”

  ??趙玉芬這麽說，林峰沒話兒說了，看了看許寧，許寧也沒有反對。

  ??而林遠軍卻說：“你們兩個女人在家裏住不安全，讓小洋陪著吧，好孬是個男孩子。”趙玉芬點頭同意，林峰抱起兩套鋪蓋就準備要走，許寧卻猶豫著說：“林峰，你先別走！”林峰和林遠山都停在原地，不明白許寧的意思。

  ??許寧滿臉羞紅，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也不便說，她隻好扭頭在趙玉芬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趙玉芬恍然，“瞧我這腦子，老頭子，你拿上被子騎上車先去老張家。”林遠軍滿臉疑惑可是又不好多問，隻好接過林峰手裏的被子出了門。

  ??趙玉芬這兒才說：“小峰啊，你陪小寧去外麵解個手！”林峰的嘴張得能放進去一個鴨蛋，“啊？”“啊，什麽啊？！你想讓我出去啊？”趙玉芬根本沒給林峰爭辯的機會，她當然也想過讓許寧在屋裏解決，可屋裏有個林洋，雖然還是個孩子，可是讓許寧在個男孩子麵前…，估計她也不好意思。想來想去，就隻好讓林峰去了。“還不快去，等什麽呢？拿上手電！”趙玉芬命令不容質疑。

  ??林峰趕忙穿上衣服，拿著手電在屋外麵等著。不多一會兒，許寧從屋裏出來，臉上仍是紅紅的，林峰的臉上也開始燒起來，他雖然和許寧已經很熟悉了，可是這種事兒仍是第一次。

  ??“走吧，我領著你過去！”林峰走在前麵，夜已經很深了，風又起，路上沒有人，村裏的人家睡得早，此時已經熟睡。遠處不時傳來一兩聲狗叫，剩下的隻有風吹過的嘶吼。

  ??許寧裹緊了衣服，盯著林峰的背影，“你慢點兒，把手電給我！”林峰趕緊停下來順手把手電遞給許寧，“我們就不能並排走嗎？”許寧卻不接手電。

  ??林峰隻好放緩了腳步跟許寧並排，“你是不是在怪我？”許寧的聲音仍很動聽，“沒有，哪兒有？”林峰撓撓頭，“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我不想回家過年嗎？”許寧給自己的行為找了理由。

  ??林峰緊接著卻說：“可誰知道你會來我家啊？許總知道嗎？”許寧搖搖頭，“我跟子華哥說了，他會回去跟我爸說的。”“你跟黃總說來我這兒？”林峰急忙問。“那當然，為什麽要撒謊？”許寧似乎並不在乎黃子華的感受。

  ??“完了，完了！”林峰覺得自己要被五馬分屍了。許寧卻不以為意，“你才知道啊？”“你爸肯定要宰了我。”林峰仰天長歎，“不會的，有我媽呢！她不會讓我爸殺人的。”許寧很自信。

  ??林峰的長歎仍在繼續，“放心吧，他們會認真想咱們倆的事兒，也會慢慢地接受。”許寧像是在鼓勵林峰，又像是鼓舞自己。

  ??夜風仍在吹拂，隻是沒有那麽凜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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