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經低垂，在林家大宅子裏，大廳上空巨大的吊燈閃耀著絢麗的燈光，映照在每個人的笑臉上。

  林卓水顫巍巍地舉起杯子，他還沒有說話，眼淚已經順著眼角流了出來，林遠軍忙幫他擦幹。林遠山見父親要說話，忙敲了敲桌子，“大家都停一停，聽老爺子說話。”眾人安靜下來，放下手裏的筷子。

  “今…天，我們…林家…人齊了，三兒一家…回來了…，我…老頭子…見到了，高興、高興啊！”林卓水說話很慢，舉在空中的手顫抖得厲害，許多酒灑了出來，落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林遠軍忙上前托著林卓水的手，林卓水似乎費了很多力氣，稍稍兒喘了喘，繼續說：“來…，大家…都喝了！”林卓水收回杯子，倒進嘴裏，旋即他便劇烈地咳嗽起來，杯子脫了手掉在地上。

  眾人一驚，忙起身圍在林卓水身邊關切地問候，林遠山、林遠海拍著林卓水的背，“爸，爸，你沒事兒吧！”

  林卓水喘了半天，呼吸才平穩下來，“沒事兒，我沒…事兒！”隻是他麵色卻浮顯出一絲不正常的潮紅，人也似乎變得虛弱了。

  林家三兄弟把林卓水抬回到房間躺下，林卓水拉住林遠軍的手，“三兒…，爸…今天…高興啊！你…你就別…回去了。”林遠軍聽到一愣，“爸…，你先歇一會兒，這事兒不急。”一旁的林遠山臉上閃過一絲若有所思，不過片刻後便恢複了正常。

  當天晚上林遠軍喝醉了，他們一家人被安排在三樓的兩個房間裏，趙玉芬看著昏睡的丈夫歎了口氣，林峰把林遠軍的鞋放在一邊兒，“我爸可是第一次喝醉啊！”趙玉芬笑了笑，“他完成了心願，其實他一直都想回來。”

  “媽，你也是這個村子的，不回去看看？”林峰扭回頭看著母親。趙玉芬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想著父親，趙玉芬心中仍滿是怨氣。

  父親趙全的脾氣很暴躁，凡事認死理，思想頑固，管教兒女的方式更是粗暴，平日裏凡是兒女做得不對的，非打即罵。四個孩子，除了趙玉芬和趙玉鳳，大姐趙玉玲和大哥趙文傑都被父親教育得性格懦弱，從不敢違拗趙全的意思。

  趙玉玲十六歲時在山上挖野菜，被鄰村的一個小夥子看上了。那小夥子人長得不錯，對趙玉玲很好，接長不短地給她一個紅薯，或是塞給她一個土豆，雖然那小夥子沒說，但少女怎麽又能不明白，她每次都是在砰砰心跳中接受著懵懂的關心。

  終於有一次，那小夥子抓住她滾燙的手，眼睛死死盯著玉玲的眼睛，隻說了一句：“明天我讓人過來提親！”說完，那小夥子在趙玉玲臉上親了一口就跑了。趙玉玲感覺自己像是生了一場大病，無力地癱軟在地上，望著小夥子跑遠的身影，無聲地流著眼淚，是羞愧，是欣喜，是在困苦的生活中一絲溫暖，就這樣她在地上坐了兩個小時才爬起來回了家。一晚上趙玉玲都沒合眼，她期盼著小夥子的到來，又擔心著暴躁的父親會有什麽反應。

  她們的母親早就病死了，這些年一直是趙全一個人帶著四個孩子，那些年月缺吃少穿，能把四個孩子囫圇個地養大，其中的艱辛外人又怎能知道。村裏人都說老趙不容易，可又都怕老趙的脾氣。

  那天直到傍晚，小夥子才跟著父母和同村的媒人上了門，提了隻兔子，還有一筐土豆。剛說了個開頭，趙全便瞪起眼睛，把一家人連同村裏媒人都攆了出來。趙玉玲隔著門聽著，卻不敢出去，無聲的眼淚浸濕了地麵。

  後來，趙全給的答複是他看上了同村的篾匠杜根來，杜根來父母雙亡，人是長得醜點兒，但是可以當上門女婿。

  就在那小夥子提親的第三天，趙全就給趙玉玲和杜根來完了婚，趙玉玲自始至終沒有反駁，隻是服從，婚後杜根來倒還本份，就是不愛說話，一天到晚沒有一句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啞巴。兩個人生了一個兒子，叫杜小輝，現在在太原鋼廠當工人，據小妹玉鳳說剛剛娶了媳婦，是太原鋼廠醫院的護士，兩口子都在太原。

  要讓趙玉芬說，大姐這一輩子是在給父親活兒，沒有自己的生活，像個行屍走肉。而大哥趙文傑其實和大姐很像，十八歲被趙全安排和逃難來的四川姑娘方來弟結了婚，隻因人家不要彩禮。趙玉芬出走那年他們的兒子趙子維出生，現在在給他姨趙玉鳳打工。

  要說四個人裏麵，最像的是趙玉芬和趙玉鳳兩姐妹，兩個人都是敢說敢做的性子，趙玉芬當年被趙全鎖在屋裏，還是多虧小妹的幫助才跑了出來。

  趙玉鳳後來自由戀愛找了在太原經商的內蒙商人雲龍，兩個人很是恩愛，育有一女雲曉燕，現在在太原上小學。

  趙玉芬其實更想見小妹，可是自己一家人回來了，如果不回去看看父親和大姐、大哥，也有違情理。再說，林峰、林洋也應該去看看他們的姥爺。想到這兒，趙玉芬對林峰說：“等明天，我跟你小姨聯係一下。”

  林峰已經習慣了雲陽的時間，他醒來時屋裏仍是暗得，窗外也仍是月朗星稀，圓月在遠山間懸著，一條銀亮彎曲的小河纏繞著村子，不時還能聽到一聲聲的犬吠傳來，鄉村仍在睡夢中。

  林峰回到床上，身邊的林洋此時睡得很熟，屁股翹得很高趴在床上，微張的小嘴邊兒流著口水。林峰用手指把他的嘴合上，可沒過多兒久，嘴又張開了。

  林峰笑著搖搖頭，他已經沒了睡意，悄悄穿上衣服，打開房門下了樓。廚房裏燈開著，林峰好奇推開廚房門，卻見二叔林遠海正在和麵，“二叔，您這兒是？”

  林遠海見是侄子微笑道：“林峰，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不多睡會兒？”林峰笑了，“我在雲陽，這時候已經起床了。二叔，你這是要做什麽？”。林遠海一邊揉著麵，一邊說：“早上吃麵，你爸當年最喜歡我做的麵啦！”林峰忙道：“二叔，那我能幫你做點兒啥？”

  林遠海欣賞地看了看林峰，“你能做啥？”林峰也不謙虛，“一般的家常飯我都能做，我爸出去打工，我媽身體不好，我在家裏經常做飯。”林遠海點了點頭，林彤是給慣壞了，早晚得壞事，可眼前這個林峰看樣子倒是很踏實，能吃苦也很懂事，是個可造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