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洲和瓊英進了蘭若寺，寺高廟大，隻是雜草叢生、闃無人跡。

  東西兩邊一排排僧舍，門扉盡皆虛掩。

  殿前修竹拱把，階下有一大池塘，燦爛爛、暗幽幽地開滿了野蓮花。

  李西洲不解道：“現下分明是冬季，怎麽還有蓮花？”

  瓊英不安道：“大少爺，這蘭若寺早已是廢寺，更有妖鬼出沒。你病體初愈，容易邪氣侵體，老爺夫人擔心，我們回去吧。”

  南側小舍忽亮起一燈，這屋裏的是燕赤霞，又或者是寧采臣？

  李西洲近前敲門，開門的是一位豐神俊秀的書生。

  李西洲道：“你是寧采臣？這空蕩蕩的蘭若寺隻有你一個人住？”又望見屋內北壁石窗上放著一個小箱篋，正是聶小倩從弄靈坊換來的。

  他記得在《聊齋誌異》裏，那把劍原是燕赤霞所有，後贈給寧采臣。可如今真來了這聊齋世界，才發現蒲鬆齡記載，並非完全為真。

  寧采臣道：“在下正是寧采臣。因城舍價昂，借宿蘭若寺。古寺荒涼，確實……確實隻有我一人。請問公子尊名？”

  “在下李西洲，和你一樣，借宿。”李西洲上前拉住寧采臣的手，笑道，“這位是瓊英，我剛認識的，也借宿。”若說是丫鬟，既有人服侍，怎會住不起城中客棧？於是，他隨口撒了個謊。

  寧采臣猶豫片刻，道：“李公子穿著不凡，定是富貴人家。何必委屈住在這蓬蒿之地？”

  “相逢便是有緣，寧公子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李西洲暗道：“我倒要看看晚上聶小倩是來索你的命，還是和你纏綿悱惻。”

  寧采臣道：“李公子說笑了，我也是過客而已。既然李公子和瓊英姑娘不嫌棄，便住下吧。”

  又閑言幾句，李西洲帶著瓊英進了另一間僧舍。

  瓊英一麵鋪幹麥秸做床，一麵道：“大少爺，我實在不明白為何今晚非要來這住？這麽晚不回去，老爺夫人肯定急瘋了。莫不是你看上了聶小倩？”自從大少爺醒來後，總是說奇怪的話、做奇怪的事，她千依百順，可此時實在不解。

  李西洲實在好奇蘭若寺和聶小倩，笑道：“今晚自有妙處。明日一早，我們就回去。”

  兩人各自躺下。

  李西洲肯定睡不著，滿身滿心在聽外麵的動靜。瓊英更是如貓頭鷹一般機警，時刻關注李西洲，要全力護著大少爺。

  忽聞舍外一聲慘呼，兩人立刻跳了起來，悄悄尋聲到寧采臣屋外。

  隻聽寧采臣道：“小倩，你受傷了？”

  聶小倩道：“這把曳影劍果然厲害，我才靠近，它便飛了出來，傷了我左臂。”

  寧采臣道：“我已經把它放進箱篋，用黑布蒙住，你不用怕。”

  聶小倩道：“我被傷了，姥姥才不會疑心我說謊。你有寶劍護身，姥姥也不會命旁人來取你性命。”

  寧采臣道：“小倩，你待我真好。”

  聶小倩哭泣道：“我已墮苦海，不得上岸。公子義氣幹雲，必能拔生救苦。還請公子記得來日在寺北的白楊樹下，收妾朽骨，歸葬安宅，不啻再造。”

  寧采臣道：“一諾千金，絕不辜負。”

  聶小倩道：“我該回去複命了。”她緩緩出了南舍，朝黑暗的正殿走去。

  聶小倩用喜情換來曳影劍，果然是為了保寧采臣的性命。

  月明高潔，清光似水。

  李西洲和瓊英小心翼翼地跟在聶小倩後麵。

  進了正殿，李西洲透過窗戶，隱約瞧見一位身穿褪色紅衣的老太太，頭上插著大銀梳子，神色憤怒：“小倩，今夜的人血呢？”

  聶小倩跪下道：“那位公子有寶劍護身，小倩靠近不得。”

  “啪”！那老婦人一巴掌重重甩在聶小倩臉上，道：“無用的東西！昨天你說他不近女色，一身正氣，幸好有別的人血供養我。今日你又有新的說辭！”

  聶小倩蒼白的麵色上現出五個紅紅的手指印。她伸出左臂，道：“姥姥不信，可看小倩臂上傷口。”白藕一般的手臂上劃了一道深深的殷紅傷口，但沒有血流出來。

  老婦人道：“哼，果然。他哪來的寶劍？”

  “小倩不知。”聶小倩跪在地上戰戰兢兢。

  老婦人忽地伸出右手，變得老長，抓住聶小倩的脖子，將她拎了起來，道：“寺裏來了一男一女，我限你一個時辰內，給我取血來，否則我將你挫骨揚灰。”

  聶小倩疼得咳嗽，又被摔在地上，唯唯諾諾，垂淚不已。

  看來聶小倩必要來尋自己，李西洲先回了房間，又命瓊英暫去隔壁房間，相機行事。

  瓊英真是後悔隨大少爺的性子胡來，進了蘭若寺，若大少爺有個三長兩短，休說老爺夫人非將自己千刀萬剮不可，便是自己也要自殺陪葬。

  但此時，騎虎難下，瓊英隻好乖乖聽從李西洲。

  不一會兒，聶小倩盛裝而來，媚眼如絲，道：“月夜不寐，空房寂寞，小女子願陪公子一宿。”

  李西洲躺在床上，閉著眼，笑道：“你想怎麽陪？喝酒賞月？抑或其他？”

  聶小倩脫了外層衣裳，撲在李西洲身上，道：“願修燕好。”

  軟玉溫香，令人心醉神馳。

  李西洲定定神，將其推開，燃起一支蠟燭，笑噱道：“小倩姑娘不認得我了？”

  “弄靈坊大少爺？你……”聶小倩退向門口，驚道，“你是來捉我的？弄靈坊是當鋪，素來不管其餘雜事。”

  “小倩姑娘，你誤會了。”李西洲見其淒楚模樣，解釋道，“我知道你求取曳影劍是為了寧采臣。我想幫助你。”

  聶小倩皺眉道：“幫我？怎麽幫？”

  “我現在就帶你離開蘭若寺。”

  “我現在離開，姥姥定會知道。她會毀了我的屍骨，讓我永世不得超生。”

  “你的屍骨在烏鴉築巢的白楊樹下，對不對？”這是《聊齋誌異》中記載的知識點。

  “李公子怎麽知道？”

  “你別管我怎麽知道的。我們現在就去寺北，找到那棵樹，挖出你的屍骨。”

  聶小倩惆悵道：“不行。那裏荒墳累累，有許多如我一樣的鬼族之輩，他們會給姥姥通風報信。那時，隻怕會連累李公子。李公子，你快走吧。可否求你帶寧公子一起走？”

  李西洲道：“若我們都走了，你取不到人血。那個老妖婆豈會放過你？”

  聶小倩心中奇怪，李公子怎麽知道姥姥威脅我的話？她不勝傷感，道：“李公子是弄靈坊的人，我一介女鬼，不敢得罪。至於寧公子，他品行端正，我不想傷害他。”

  李西洲想了想，道：“老妖婆要多少人血？”

  聶小倩道：“日飲一碗。”

  李西洲毅然道：“不多，割我的血去。”

  聶小倩訝道：“我和李公子素昧平生，受不起李公子的恩德。”

  李西洲暗道：“你可是最火的《聊齋》女主，有幸給你獻血一碗，我三生有幸。”他皺皺眉，又笑道：“無妨，男子漢大丈夫……”

  瓊英再也忍耐不住，直接破牆而入，道：“惡鬼！休得傷害我家大少爺。”她祭一朵瓊花在手，朝聶小倩飛去。

  聶小倩閃身避開，瓊英又連著飛出數朵瓊花，如流星一般。

  聶小倩法力低弱，被其中一朵瓊花擊中腹部，疼痛不已。

  李西洲上去護住聶小倩，道：“瓊英，不可造次。”

  瓊英惱道：“大少爺，她要傷害你。”

  李西洲道：“你不明白，我……我是自願的。”

  聶小倩麵色慘白如紙，道：“李公子菩薩心腸，小倩卻不敢受。”

  瓊英趾高氣昂，道：“你當然不敢。若大少爺傷了分毫，弄靈坊定要踏平蘭若寺。”

  忽聞屋外有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像是風吹樹葉，人行幽徑。

  聶小倩神色巨變，如臨大敵，驚慌道：“是姥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