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遊傳最新章節

  雪色越來越濃。

  小木車卻沒有什麽阻礙，這車子似乎極為輕便，腳下的雪雖然很厚，但不會讓車軲轆陷住。

  男子好像有一肚子的話，等了太多年沒有人說，所以哪怕洛北愛不愛聽，順不順耳，他都毫不避諱的說下去。

  他們兩個走了太遠的路，給洛北的感覺就是男子的住處說不定是在這個世界的某個極端，所以他們兩個走過山與水，路過春與冬，這簡直就是天南地北兩個世界。

  看到洛北目光露出的疑色，男子侃侃說道：“你要是還想走出這裏，就要先了解這裏的地域特征……”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座大山，說道：“你有沒有注意過我們這一路走來遇到過多少條河又有幾座大山？”

  洛北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道這樣的問題，但聽他意思似乎故意在考校自己，於是在心中仔細的回憶了一會兒，才說道：“大約是六條寬窄不一的河流，至於山嘛可能會多一些，少說也有三十餘座！”

  男子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想不到你還能記住沿途所遇，我似你這般年紀時大約隻會流連風景而忘卻世間本源，不錯不錯……”

  接下來，男子開始為他解說道：“我們曾說過，這裏本是墨玉棋盤世界演化而來，那麽如果你能熟悉對弈道理就會知道，這棋盤當中橫縱各有十三條紋路，將整個棋盤分隔開來，形成了總共一百六十九個姐姐，這些姐姐縱向連綿形成了迷離芥子當中無數山脈，山巒起伏之中，又被橫向穿插而來的河流分隔……”

  他知道這些數算道理對洛北來說還略顯深奧，於是又簡單說道：“這棋盤之術是上古時期大賢通過推演《河書》而來，深奧至極，你不能完全理解倒也是人之常情……”

  踩著一腳深的雪走了很久，洛北並沒有感覺到太過寒冷，想必這也是迷離芥子世界裏的一種奇異變化，一時間知道太多他也真的理解不了更記不住，索性也就不去想它。

  這一路上聊了許多事，走過的路程實在有些漫長，不過洛北倒也還沒十分覺得，男子所知極其淵博，說話輕鬆中帶著些許風趣，看似背負著太多心事曆經歲月沉澱，但並未因此心存怨毒之意，這對於世上大多數人已經算是萬分難得了。

  洛北推著男子緩步而行，在一座大山之前，男子忽然抬起手指著前方說道：“看你前麵，我們就快到啦！”

  洛北正想著兩人是不是快到世界邊際了，這時候終於也到了地方。

  “前輩，雖然我無法確定時間的問題，但我們兩人這一路走來路程是不會差的，這麽遠的路，沒有我在的時候，你……就一個人來回走的嗎？”

  男子幾乎不假思索，笑著道：“你是說我一個瘸子如果沒有人推著走這麽遠的路應該極為不便是吧？”

  洛北雖然並沒有任何歧視之意，但畢竟再次被他猜中心事，仍舊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男子也不等他回答，又說道：“你感覺的一點都不錯，這條路實在太遠，對我一個瘸子來說是有點遙不可及，如果我若告訴你我不是這般一步一步回來的，你大約不信吧？”

  洛北下意

  識的點點頭，但很快又搖頭。

  男子輕笑道：“不信就對了，如果你因為我可當你前輩而不假思索就相信我說的話，那才是大錯特錯了，記住一句話，世事難料，人心叵測，凡事不論對錯都該有自己的判斷……”

  男子說了這些道理讓洛北記住，卻沒有把這個問題的答案說出來，而這時候兩人已經來到山峰腳下。

  洛北隱約看到前麵似乎有一個山洞，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男子所說的住處。

  他凝神看去，隻見山洞前好像有一座一人高矮的石像之類，與青黑的山峰錯落在一起看起來極為鮮明。

  “前輩，你說的地方難不成是那座山下的山洞？”洛北隨口問了句。

  男子不再如前般滿臉笑容，但還是傾了傾嘴角，說道：“不錯，就是那裏了！”

  過不多時，兩人終於離山洞越來越近。

  洛北這才看清楚在山洞前乳白色的確實是一座雕像，但看起來卻不是一般的石頭雕刻而成的，好像是一種極為稀少的珍貴美玉，

  這塊美玉極大，足有一人高矮，而且是極為完整的一塊，沒有任何拚接的地方，世上珍奇美玉自然不少，但若說這麽大一塊無瑕美玉且無一點人工拚接的痕跡，也是實屬難得。

  美玉被雕刻成人的形狀，即便隻是看到背影，也能看得出所雕刻之人必然是風姿卓絕，一頭長發散與背後，似乎迎風而舞，絲絲盡是無限年華。

  全身如水波般長裙，猶如在微風中蕩漾，輕挪而出的三寸蓮步，邁出的卻是絕世無雙的千古英姿。

  洛北眼神被這座玉像吸引，推著木車的手上隨之一滯，男子坐在車上大約也感覺到了，便伸手拍了拍他，卻沒有說話。

  洛北回過神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卻心跳難止，臉上發紅如火。

  那尊玉像好像有種特殊的魔力，隻看一眼便能被其深深吸引，要不是男子恰到好處的喚醒洛北，他可能要一直看下去，哪怕是看上一輩子大約也不會醒來。

  回過神來之後，洛北有些歉意的推動車子，卻發現男子還是這一路上第一次出奇的沒有開口，原本他可好像憋了一百年的話要一股腦的說給洛北聽的。

  洛北低下頭的瞬間，就發現男子目光裏閃動著晶瑩的光輝，望著玉像仿佛也癡了起來。

  如果他還是來洛水河畔那個八歲大的少年或許便不會明白這樣的眼神，這樣的情感，但現在，他自然早已不是那個懵懂少年。

  這樣的眼神是蕭索的，可蕭索中又滿是眷戀之意，既遠且近，若即又若離。

  看來真是應了那句話，人活世上，滄桑百年，誰還沒有點心事呢，洛北在心裏不禁苦笑，想不到男子這般聰慧又頗為灑脫之人竟也有看一眼就盡是萬古滄桑的人。

  他實在是有點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玉像該是怎樣一張傾國傾城的容貌，能讓男子這般翩翩公子流露出這樣眷戀不已的神情。

  男子輕輕的歎了一聲，說道：“我們走吧，該進去了……”

  洛北知道男子這是不願多說，自然也不會勉強，畢竟看男子模樣，想必對玉像所塑女

  子傾心向往已極，以至於對著一尊玉像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可想而知，他們兩人並沒有成為世人羨慕的神仙眷侶，要不然也就不會是今天這副模樣。

  “前輩，這尊玉像……”他開了口，卻突然有點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說些什麽，於是張著嘴尷尬的說不下去了。

  哪知男子輕聲笑了，緩緩說道：“你是想問我這玉像的女子是不是我的心愛之人？還是想知道我們之間曾經發生過的那些故事？”

  “這是不是所謂的八卦？”

  洛北被他的話說的一頭霧水，忍不住道：“八卦？”

  男子搖搖頭，說道：“自然不是你知道的那個八卦，當年師祖說出這個詞的時候，我的表情比你現在還要誇張，他卻告訴我這個八卦的意思應該類似於對某些情愛之事的好奇心！”

  “令師祖說的？”洛北接著問道。

  男子卻仍舊搖頭道：“不是，師祖說是一位讓他愛慕了一生的女子隨口說的……”

  洛北抬起手撓了撓頭，看來不知是男子身負太多秘密和故事，就連他那位不知道生活在什麽年代的師祖也是故事十足的人物。

  “告訴你其實本也無妨，我這一生一世都在愛慕著她，可是她卻隻當我是個弟弟，雖然極盡關愛，卻無半分男女之情……”

  洛北深深的呼吸，原本還以為兩人之間的故事要講個三天三夜，即便沒有最後走到一起，當中也一定發生了許多恩怨情仇，那必然傳奇非常，萬萬沒想到兩人之間的故事竟然隻用了三言兩語就簡單說完。

  兩人在玉像背後耽擱了一會兒，說完這些話才又重新推動木車往洞中走去，就在與玉像擦肩而過的瞬間，洛北幾乎心跳到了嗓子眼，迫不及待的回過頭去看向玉像，想要一睹這絕世無雙的女子到底是何芳容，竟能讓男子得不到卻一生不能忘懷。

  可是，當他看到玉像正臉的時候，卻如遭雷擊，當場就愣住了。

  原來，背影風姿卓絕的玉像竟然根本就沒有正臉，那一瞬間，洛北心中像是跑過了一萬匹奔騰的駿馬。

  男子大概也察覺到洛北的失望之情，於是說道：“是不是看到這張根本就沒有正臉的樣子感到失望了？”

  洛北不可置否，他的確是失望了。

  “當年來到此地，我費盡周折終於找到這塊無瑕美玉，於是就按照心中的人雕刻了這尊玉像，你要知道我一個殘廢之人要想做到這件事可有多麽困難……”

  男子言語聲中不盡悵惘。

  “那時候我一心想要做成這件事，在這無盡的寂寥當中雖不能與心中所愛長相廝守，總也要雕一方玉像日夜相伴，你別說，雖然費勁了我無數心力，總算是把心中的人物雕了出來……”

  “可誰知道真正的問題這時候才剛剛出現……在雕完整尊玉像之後，我他媽居然發現自己完全雕不出她的容貌，就連一絲都雕不出來……”

  他哀歎一聲，回頭看向洛北，說：“你說我可憐不可憐？”

  洛北不知道他的這句話自己該如何回答，是真的不知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