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鬥酒半月樓
作者:一眼十方      更新:2020-04-11 09:54      字數:3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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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樓外,是一條蜿蜒直入雲霄的長河。

  水聲濤濤,白帆遠影。

  停泊、遠去隻是這裏每天都會上演的無數聚散當中不大不小一個縮影。

  二樓窗畔,煮酒臨江,近看青山有色,遠聞江水無聲,倚樓聽風雨,可把天地壯麗之景盡收眼底。

  半月樓,這個名字聽起來很奇怪,既然是酒樓,就要迎客賺取銀資,有誰會蠢到把酒樓開了半月而關。

  但你還真的別以為新奇,這個名字半點不假,而且多年來已經久負盛名。

  這裏盛產一種特殊的江魚,肉質細嫩無比,加上初春裏冰雪初融,河水清澈,空氣清新自然,算是得天獨厚。

  很難說清這種魚是什麽時候受到了人們的追捧,加上半月樓大廚親自調製的配料與烹飪之法,漸漸成為天南地北食客鍾愛之物,

  隻是這種美味隻有在上半月潮水上漲之時方才有的打撈,到了下半月潮水回落,便是如何也是找不到一條,說來也是分外神奇。

  偏偏這條河水一年當中,潮漲潮落極是規律,多一分不早,少一分也不會稍晚。

  當然,半月樓一個月裏也不是隻開半個月,隻是每到下半月少了這種肥美鮮魚,便也少了大多數為此而來的客人,開著就是為了那些江上討生活的人們能有個去處,倒也算是有點名存實亡。

  故此,這裏才被稱之為半月樓。

  要知道這半月樓在大宋朝算是聞名遐邇,據說當年有一位開國功臣曾在告老還鄉的路上經過此處,獨坐窗前品嚐美食,不禁大加讚賞。

  老板是個慷慨樂善之人,經過幾代人的經營,到他手裏已經把規模擴大了不少,但他雖以富者為貴,卻不以貧者為恥,半月樓自打開門經營的數年來能一直保持昌隆繁盛,且無找茬鬧事之人,多半也與此相關。

  半月樓的客人很大一部分是來自水上來往的船客,這些人出門行商或是走些刀尖上的買賣,出手向來也大方。

  有些客人卻更加神秘了些,他們不行商,不坐賈,隻是偏好這裏的鮮美食物,還有窗外即能遠眺的浩瀚江景,便要隔了年月就要來此,品一品人生百味,看一看樓前風雨。

  老板一眼就能看出這些人都不是一般人,所以,他隻負責安排好茶酒膳食,其他的一概不問,這是他的原則。

  比如,坐在二樓角落裏的兩位,酒壇子已經空了好幾個,這時候卻還沒有一絲要停下來的意思。

  他也不問,隻是讓小二忙不迭的再送過去,而且不能以次充好,這是他半生經營所堅持的另外一條準則。

  少問少說,隻要顧客滿意就好,客人滿意他就有銀子賺。

  而且,在這個亂世當中,知道的越少大概就能活的越久些。

  想著這些多年來總結出的道理,老板微微笑著,盡量保持親和力,然後稍稍向那兩個奇怪的人瞟了瞟,便轉過臉去。

  這兩個人看起來很奇怪,其中一個大約有六十餘歲,胡子花白,頭發梳成一個抓髻,道士打扮,背後背著一個包裹,裏麵的東西應該是個方形之物。

  而正坐在他對麵的那人就像是一座小型的黑塔。

  很難說這兩個人到底是因為故交還是什麽別的原因才湊在一起的,看起來隻有一點還頗為相似,那就是兩人的酒量可是真的好。

  桌上一條肥魚自然不必說,一隻樓中出了名的醉仙雞,除此之外並無他物,有的隻是兩個很大的酒碗。

  別人喝酒用酒杯,他們用酒碗,最後喝到

  高興處,甚至直接拎起酒壇子,直接往喉嚨裏灌。

  這是何等的氣魄,老板半生來看過的奇人異事不在少數,可也不禁發出感歎。

  遊方道士苦竹於江畔垂釣救了河邊溺水的洛北,然後就帶著一直昏沉囈語的他一路趕到半月樓來,為的就是赴這一場“酒局”。

  這時候,洛北已經被安頓在另一間客房當中。

  苦竹對麵的黑漢子比一般人都要高了不少,黝黑的臉膛,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幹久了農活的鄉間漢子。

  黑漢剛又喝下了一大碗酒,大笑道:“苦竹師傅,我可是喝下了三十二碗,足足比你多了五碗之多,看來人啊還是得服老才行……”

  苦竹放下了酒碗,摸了摸已經滾圓的肚皮,說道:“老道平生雖然也愛這一口兒,但也不過以品酒為多,這三年來真是愈發的被你帶的不成話了,竟認起真來跟你拚酒……”

  “我老人家這算不算是遇人不淑?”苦竹麵色絲毫不變,笑著說道。

  雷霑瞪大了眼睛,然後“哈哈”大笑,像是聽了什麽十分可笑之事。

  笑罷,他瞪著“牛眼”盯著苦竹看,好像要從他滿臉褶子的臉上找出一朵花兒來。

  “嘿,我說牛鼻子……”

  雷霑說話的一聲似乎習慣了大聲,此刻他喝了許多酒下肚,黝黑的臉上也不禁泛起了紅暈,跟原本的皮膚色混在一起,竟變成了類似豬肝一樣的顏色。

  “我見過有人占了便宜回去偷著笑的,就沒見過像您這樣平時斯斯文文的道長一本正經的說瞎話,咱倆自打認識,哪次喝酒你也沒比我少了多少,沒見你有一丁點想要品酒的意思,還不是一大碗一大碗的往肚子裏灌……”

  “這三年裏哪次相約喝酒不是我付的賬?你可知道這紅棉醇喝一壇要花多少銀子?”

  雷霑一連串的說了這麽多,苦竹不說話了,而是滿臉的笑容卻沒有一點尷尬的意思。

  “雷老弟,你這家大業大的,這點酒錢對你來說隻是九牛一毛而已,對我老道可就是天大的數字了!”

  “何況,哪次來我不是先去江畔親自釣了肥美的魚兒,就當是兩清,當是兩清……”

  雷霑晃了晃頭,心裏好像已經憋了許久的話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我說仙長……”這一次他沒有再直接叫“牛鼻子”,而是改成了“仙長”這樣的尊稱,顯然是要從苦竹那裏套出什麽事情。

  苦竹笑而不語,也知道他並無什麽惡意,不過還是等著他說下去。

  “有句話憋在我心裏很久,今天不吐不快,要說我是何門何派您老早就知道了,似您這身手自然不可能無門無派,要不您就告訴告訴我吧!”

  說罷,雷霑一邊往碗裏倒酒,一邊靜等苦竹的答案。

  窗外原本停泊在江岸上的白帆正在逐個遠去,沙渚上被吵鬧聲攪擾而飛的白鷗正在漸漸飛回,在水間注視著時而浮上來的魚兒。

  細長而敏銳的喙水中一琢,精準而迅捷,極少失手。

  “我老道到底是何門何派,連我都說不清啦!”苦竹眉間深鎖,流露出的目光實在跟他以往的表現有著極大的不同。

  雷霑見老道如此模樣,知道他一定想起了什麽本不願想起的往事,自己雖然對老道的出身有些好奇,但總不好惹人心生淒涼,於是趕緊轉移話題道:“喂,既然不願提起我以後再不問了就是……可是我一直很好奇的是這三年來每次見你都是背著這麽個東西,從不離身,不知道……到底是什麽?”

  雷霑指著老道身旁的方形包裹,眼裏滿是期待之色。

  苦竹微微垂下目光,手摸在上麵,輕輕的拍了兩下,樣子很是虔誠恭敬。

  “這個……是一個棋盤,是當年師祖所留下的,一直傳到了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子手中,門派早已成了雲煙,這世上大概也就隻剩下我這麽個遊方散道,等我百年以後,大概就沒有人知道那個名字了……”他似乎回想起了什麽,蒼老的臉上浮現出向往神色。

  雷霑自然沒有問他向往的那個地方叫什麽,因為他知道老道不會說出來。

  “棋盤……而且是祖傳的棋盤,看來你們那個門派應該都是好學之人,要我老雷看一眼那東西就會覺得頭疼,實在是繁雜至極,繁雜至極……”

  苦竹把麵前的酒碗再次端起,笑道:“雷霑,你我相識三年,若論年紀,也算是個忘年交,今日我二人再喝三碗……”

  “第一碗,敬這酒之一物,當飲之以豪邁之情;”

  “此話不差,喝酒就是應該豪邁些,矯揉造作我也不喜歡!”雷霑聽聞老道之言,心中也升起了一陣豪氣,站起身來,將滿碗的酒一飲而盡。

  苦竹將碗裏的酒飲幹後再次倒滿。

  “這第二碗,就敬當今亂世正在苦苦掙紮的天下百姓,願他們能平安度日,不受戰火牽連……”說罷,沒等雷霑說話他便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雷霑端著酒碗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想到如今天下疲敝人命不如狗的現狀,心中豪氣不免受到了些許影響。

  “要不是祖師當年定了個什麽狗屁的不參與王朝更替天下格局,老子要不直接取了那些一心挑起戰禍狗賊人頭,我便不姓雷……”他在心裏暗暗的罵道,隨即目光轉了轉,好像怕被別人聽了去。

  “不錯,安得廣廈千萬間……下一句是什麽來的,我怎麽突然忘了?”雷霑揉了揉腦袋,絞盡腦汁的想也想不起來後麵一句。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天下寒士當真是多如牛毛,若有豐衣足食就已是人間天堂了”苦竹歎道。

  這時候,小兒手裏拿著油紙包好裹好的紙包,恭敬的遞給了老道,苦竹笑著接過來,在身邊放好。

  雷霑不知道老道什麽時候還要了另外一隻醉仙雞,心中暗暗罵了句:雞賊的老道,居然吃了喝了,還要帶走!

  不過他生性豪邁,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見雷霑有些猶豫才把碗裏的酒喝幹,苦竹也不在意,這時,他把第三碗酒也已經倒滿,舉起。

  “這最後一碗,就為了你我萍……水相逢,卻酒意相投,也多呈你請我喝了這許多的美酒……”

  “喝了這一碗,你我且去對麵那山巔之上沐清風而舞,曉知天地自然之浩渺……”

  說罷,苦竹將最後一碗酒喝下了肚兒,然後竟直接背起棋盤,提起醉仙雞,一個翻身便躍窗而去。

  雷霑還端著酒碗,早已經看傻了眼,頃刻間,整間二樓的酒客都把目光集中過來。

  樓梯邊站著的小二更是不錯眼珠的看著他,好像生怕他也跟老道一樣直接翻身逃跑,到時候這頓酒菜的錢可就是縹而緲之了。

  雷霑不慌不忙的把酒喝完,不管什麽時候,浪費好酒他是斷然不肯的。

  然後把桌子上放著的酒葫蘆晃了晃,裏麵早已灌滿了酒,他才心滿意足。

  一定雪亮的銀錠落在桌子上,發出隻有銀子才會有的獨特之聲,人們再抬頭看時,他的人影也早就已經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