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亂世少年 第二章 人間善惡 第23節 下山
作者:一眼十方      更新:2020-04-11 09:48      字數:4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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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間的夜幕好像格外廣闊。

  天上是清涼如水的月亮,長天之下,山風瑟瑟。

  呼嘯著,怒吼著,最終變成一聲聲低低的嘶鳴。

  四下清曠的山野,隻有山峰下的那間草廬裏閃著微弱的燭光,看起來竟是如此的孤單。

  幾年的山中生活,從不習慣到習慣,從陌生到熟悉。

  直到如今即將告別,帶著鮮血和淚水,也帶著一份責任,洛北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肩上的責任竟是如此重大,因為他不允許小嬋姐受到任何傷害。

  這是他曾經在卓小嬋麵前說過的話,但對自己來說,這是一個承諾。

  隻不過,剛剛經曆了師父的去世,又是卓小嬋突然毒發,一連串的變故接踵而來,讓他一個不過才十二歲的少年如何能夠接受的了。

  除了一顆炙熱的心,他又怎麽知道在這樣的時候究竟該如何應對?

  整整一夜,洛北就坐在床邊,一刻不離的守著,等待著天亮,然後上路求醫。

  在他十二年的光陰裏,除了偏僻小鄉村,就是棲霞山上的四年時光,他不知道那個叫“朱仙鎮”的地方有多遠,又會遇到怎樣的人,求醫路上是否會順利,一切都是前途未卜。

  雲滄雖然沒有說出萬如海救人到底會不會有什麽困難,但從他欲言又止的態度可以看得出,這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可這又何妨呢?洛北在心中想到。

  隻要他能治好小嬋姐的毒,那麽如果他真的要自己的命,又何嚐不可!

  ……

  月色照長天,彎如弓影。

  楓林外的草廬邊,站著一黑一白,一男一女兩個人影。

  兩個人不知不覺已經佇立許久。

  破碎的墓碑宛如斷去雙指的手掌,添了新土的墳墓上一夜間竟也長起了細碎的小草,有不知名的小蟲子仍在土壤中攀爬,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初的那隻。

  “那個女孩還有多長時間?”蟾月一直看著殘缺的墓碑,突然問了句。

  “十天,最多十天,要不是我的回魂丹,三天她都撐不過去的”

  雲滄話語中既有對自己的丹藥頗為自得,又不免有些心疼的意思。

  “你說的那個萬如海……你了解多少?”

  “不了解,我想這個世上能了解他的人應該不會太多,當你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會發現他的樣子就跟你能想象的任何前代名醫一樣,而且也的確如此,記得當年他遊曆天下,恰巧遇到從未有過的瘟疫,他深入疫村,甚至不惜冒著身染疫情的危險曆時三十餘天研製藥物,終於控製了疫情的蔓延,他妙手神醫的名號也是在那之後得來的”

  “不過……”

  雲滄想了想才又說道:“我總覺得這個人深不可測,我曾與他對過三掌,所以知道他武功修為極為高深,而且奇異無比,甚至完全看不出到底出自何門何派,要說到他的醫術自然也常常出人意表,這或許才是最為可疑的地方……因為多年前的一位武林前輩曾說過,醫術之最高深處便是生死之秘,而據說這個世上能夠解開生死之謎的地方隻有一個,那就是北方死神穀”

  即便是江湖人,知道死神穀的也並不多,因為除了傳說,現實中根本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與那個地方有絲毫關聯,甚至在多年前就已經被公認的事實是那個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亦或是早已在天地變換中成為過眼雲煙。

  “這些年來我每每覺得,人心才是這個世上最可怕的東西!”雲滄好像想起了什麽,眼神裏顯出擔心的神色說了句。

  也不知道蟾月是不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他看得出,蟾月自從與洛北一起經曆了真靈棋境之後,看他的眼神裏帶著不一樣的光彩,似她那樣古井無波的性情常常也最是執著,一旦認定了的事便很難改變。

  但是,他還是決心提醒她道:“距離傳聞中天地之眼出現的時間所剩不多,我們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蟾月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上前走了幾步,一直走到墓碑前才停下來,她伸出纖細的手指緩緩的撫摸墓碑的破碎處,直到在最深的缺口處才停下來。

  目光婉轉,似乎被什麽吸引住一樣,許久,她才緩緩說道:“月舒劍……”

  雲滄本來還在想什麽理由勸她,因為他們本身還有很重要的事要走,這時候聽她一說“月舒劍”,不禁也有些吃驚,他也走上前去。

  隻見墓碑缺口處露出半個劍柄,而在下麵是一個極薄的劍孔,顯然,這裏原來放著一柄極為鋒利的劍,要不然留下的劍孔不會是如此利落的切痕。

  雲滄想起那把在秦穆川與方靖舟大戰時突然劃空出現頗有靈氣的風痕劍不由歎息道:“月舒……風痕……也都曾是名動江湖之物,想不到最終卻留在了這樣一個荒無人煙的上山”

  “可能這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吧”蟾月突然截口道。

  名劍入荒山,英雄葬青塚。

  有誰能想到,江湖上曾經轟動一時的風痕月舒的主人到此時均已不在人世。

  破碎的墓碑沒有重新修複,而那把護主而出的風痕最終與主人合葬於墳墓當中。

  蟾月和雲滄雖然發現了這兩把名劍,除了為其惋惜外,自然不會像一般的江湖人物一樣對此生出覬覦之心。

  也許,名劍終有一天還會重現世間。

  而死去的人卻要永遠的沉睡於地下……

  ……

  清晨,山間的風帶著一股淡淡的清涼吹來,一夜未眠的洛北,在一個小小的雪白身影突然闖進來的時候,積壓了一夜的情緒瞬間崩潰無疑。

  不知道是不是被洛北的淚水驚住了,大白鑽進來的時候沒有再像往日那般調皮,而是先跳進洛北懷裏,然後又跳到床邊用毛茸茸的臉輕蹭躺在床上安靜睡著的卓小嬋。

  洛北伸手將它抱回來,撫著它一身雪白的毛,柔聲說道:“你也在擔心小嬋姐是不是,放心吧,她隻是睡著了,很快就會醒過來的”

  大白翻著眼睛,露出一絲疑惑的目光,低低的叫了一聲,將一隻手搭在洛北手臂上,任洛北的手撫摸著。

  突然,洛北把大白緊緊抱住,閉上眼睛的瞬間,眼淚再一次湧出。

  這時候,門開了,蟾月走進來,跟著走進來的雲滄停在了門邊,腳交叉著,好像故意不去看屋中的兩個人。

  “該出發了”蟾月對洛北說道。

  洛北眼睛裏已經布滿了很多血絲,顯然,這一夜他過得實在是不好,直到這時候蟾月走進來眼睛裏才多了一絲光彩。

  雲滄獨立在門前,不由得搖了搖頭,看來他拿這個女孩子也是實在沒有辦法,她要做的事也隻好依著她。

  不過,隻要別耽擱了那件重要的事就好。

  在見到蟾月的一瞬間,大白騰的一下從洛北身上跳起來,要不是洛北抓住它大概一躍之下已經逃出窗外。

  蟾月隻是認真的看了數眼大白,也沒有多說什麽,她雖然對大白極為好好奇,但現在要緊的是卓小嬋的傷情,其他的也隻好暫時放在一邊了。

  幾個人便準備上路。

  ……

  站在棲霞山上,仰望蒼天,俯首大地,仿佛身居渺然雲間。

  可隻有真正深入其中,走上那條下山的小路時,你才會發現這座山究竟是怎樣的陡峭和險峻。

  獵獵風聲響徹耳畔,好像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回眸一眼,山間樹影搖曳,宛如也在告別。

  行路難,難於上青天,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雲滄一路背著卓小嬋卻走在最前麵,腳步輕盈,如一隻矯捷的黑色巨狼在林間穿梭。

  知道後麵的人已經被自己落下很遠,他減慢了速度,回頭望去,隻見蟾月和洛北幾乎已經化作一個小小的圓點。

  他無奈的笑笑,要不是那個固執的臭丫頭,自己一身貪狼訣上等修為,怎麽說也算是江湖當中頂尖的高手,憑什麽讓自己背著個病人到處跑。

  洛北一直低著頭,努力的跟上他們的腳步,可是不管他如何努力,以他那點微末功夫也隻能見前麵的黑影漸行漸遠。

  山間的草叢割破他的小腿,滲出血來,他咬牙忍住疼痛,樹枝打在臉上,起了青痕,他也絲毫不理。

  蟾月步子很輕,輕的看起來就像是在山道上飄忽而行,但她離洛北並不遠,時而側過臉去,看著身後不遠處那個有些倔強的少年,卻在他抬起頭的瞬間又別過臉去。

  她跟雲滄有意無意的曾說過,他很像一個人,隻是那個人距離他們太遠,實在不敢想象,這大概也是自己願意跟隨洛北的原因吧,她在心底這樣想著。

  跟他們不一樣,大白在山道上跑起來就要輕鬆的很多。

  它撒開四蹄,矯兔般奔跑、跳躍,一會兒深入叢林,一會兒又突然鑽出頭來,一會兒跑到了前麵,一會兒又落在後麵,但不論如何,以它腳步如飛的樣子,絲毫沒有一點疲倦之意。

  蟾月一直對這隻通體雪白的家夥很感興趣,因為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便覺得它有一種靈性,但具體是為什麽,她也不知道。

  就在她在心裏默默想著大白的事的時候,離她不遠的洛北不知道是被什麽絆倒了,整個人跌倒在草叢間,因為速度太快而向前滾落數丈。

  蟾月聽到他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哼,當她回頭時,洛北已經一瘸一拐的站了起來,她停下前行的腳步,這一路上,她從未跟洛北說過一句話,而此刻,她走回到洛北身側,看他隻是擦破點皮,並無大礙,她仍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卻單手抓住他的手臂,不見她如何用力,洛北頓覺腳下一輕,身子也不再那麽沉重。

  可是,沒走多遠,洛北掙脫了蟾月的幫助,他臉上帶著細碎的笑容,眼睛裏卻顯示出很深的自責,亦或是一種自卑。

  “謝謝你,我一定會跟上你們的……”

  洛北一邊說著,一邊腳下卻沒有停,更加努力就好像一隻弱小的麋鹿,依靠著自己去追隨族群,摔倒了便站起來。

  蟾月被甩脫的手還停在麵前,她望著那個倔強的背影,在那裏站了許久,直到一聲響亮的叫聲叫醒了她。

  回過頭去,隻見一隻小小而潔白的家夥正站在自己身旁,仰著臉,目光如星的望著自己,好像在說些什麽一樣。

  蟾月被大白這樣一看,手如電般縮回來,碰到臉上的白紗還在,好像才安心了些。

  不知道為什麽,大白明明隻是一隻特別的貓,可在它麵前,自己卻好像連一點秘密都沒有一樣的被它看穿。

  也許,像它這樣才更能看到連自己也說不清的東西?

  她一向自覺心如滄海,古井無波,冷靜的更似冷漠。

  可就在剛剛,在她的手被洛北掙脫的瞬間,他發現自己的心好像經曆了一陣顫抖,這從她很小的時候得知那個人死去後就再也沒有過。

  難道,是因為真靈棋境裏看到的幻象嗎?

  她努力的搖搖頭,告訴自己那隻是一場夢而已,絕不會變成現實。

  這時候,前麵的人影已經去了有些遠了,在更遠處的黑衣雲滄停下來正在等他們。

  大白幾乎是跟蟾月一起邁出的步伐,不用故意放慢腳步去等洛北,蟾月的身形便更加輕鬆了許多。

  隻見一個白色身影穿梭,宛如江麵上疾馳而去的白帆,劃破水波的同時也劃破天際。

  這一路行來,不知不覺已經下山,然後又走上一條林蔭小徑,轉而是漫長的好像根本沒有邊際的大道官道。

  除了簡單的休息,找些東西果腹外,三人一貓基本一直在趕路,卓小嬋身上的綠色斑點雖然因為服下了雲滄的丹藥而減緩了蔓延,但仍然在不斷的擴大,從掌心爬上手臂,從手臂延伸到脖頸,看起來極為可怖。

  如此下來,洛北更是顯得憂心忡忡。

  所以,即便一路上風景變換,山川怡人,他們也根本無心欣賞,好在雲滄修為極高,即便是負重而行也不見如何疲勞,要是換做洛北背著卓小嬋,可能到最後連爬的力氣也沒有了。

  沿著一條蜿蜒著沒有盡頭的大道不知走了多遠,穿過多少城市鄉村,更不知道這一路上有多少座連接兩岸的小橋。

  當他們走過一道小橋、一座村莊時便會發現橋兩岸的村莊裏的嫋嫋炊煙,竟然在不覺間變成一片片唏噓的燈火。

  萬家燈火,就代表著一萬個家庭,在這些世上最平常的地方每天不知道發生著多少喜怒哀樂,聚散離別。

  平常而平凡,平凡亦是真實。

  而在洛北麵前,更加真實的是那條茫然的大道盡頭,是一個他還完全陌生的俗世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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