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何不插翅忘太平
作者:虯胡山主      更新:2020-04-11 08:44      字數:4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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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歃血之盟?”錢弘佐露出疑惑的表情。

  錢弘儇道:“即是將刑部尚書胡牧胡大人斬了,測試陛下的真心。”

  錢弘佐連忙道:“這怎麽可以,會不會錯了?更何況,朕已經與李璟建交完畢,完全出於真心……”

  錢弘儇搖頭歎息道:“陛下還是略微年輕,這世上怎麽會有那等輕而易舉便結盟之事?李璟雖然與陛下建交,但也可以隨時解除這邦交,國與國之間的事情,要比人與人之間的事情更加複雜。”

  錢弘佐道:“莫非,就這樣將胡牧殺了?”

  兩個人敘話的同時,慕容龍城已經緊皺了眉頭,李璟真要錢弘佐表示真心?

  一個英武的君王,絕不會做這種事情。

  慕容龍城看著錢弘佐與錢弘儇,心中思慮二人是否早已經私下聯合,從始至終,包括查文徽、李璟等人,都是在幫助錢弘佐演戲給自己看。

  即使是慕容龍城,此刻也不能確定了。

  他舉世皆敵,世上要將他擊敗的人有無數,而卻沒有幾個人有這樣的能量。

  叫吳越國國主與南唐國主共同演戲算計他。

  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

  又或者說,南唐國主真的有些昏庸,是真要以殺大臣的方式,來看錢弘佐的真心?

  慕容龍城此生極少遇到當下這樣的情形。

  他能夠猜到錢弘佐背後有一個神秘之人,也進行過試探,但不確定是否所有事情都是這個神秘人所做。

  正思慮之間。

  錢弘佐已經遲疑的走向了太後處,道:“母後。”

  太後關切道:“怎麽了,陛下。”

  錢弘佐壓低了聲音,道:“李璟要殺胡牧,看朕的真心,朕不知該如何決定了。”

  “這……”太後遲疑了一下,微微偏頭,看向了正注視著這邊的慕容龍城,以目光向慕容龍城尋求答案。

  慕容龍城劍眉蹙起,將來他要借道南唐,雖他已經派人試圖與李璟接觸,但還並未接觸到李璟,吳越國與南唐邦交之事,十分重要,而事實上,覆滅南唐也早已經畫在了慕容龍城的宏圖當中。

  此刻,是否適合與李璟為敵?

  慕容龍城不在乎李璟,但,兩國交戰,絕對會打亂計劃。

  如是解除這次邦交,而進行避戰,那麽將來借道南唐會先成為問題,同時,小規模的衝突,恐怕也無法輕易避免,這對慕容龍城來說,不算是什麽大問題,但卻會比較心煩。

  慕容龍城從太後處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等候發落的胡牧,又收回目光,對太後輕輕點了下頭。

  刑部尚書胡牧,終究隻是一枚棋子,而吳越國已盡在慕容龍城掌握之中,少一個胡牧,沒什麽大不了的,他並不重要。

  沒必要為了胡牧去給自己添太多麻煩。

  太後收回了目光,看向錢弘佐道:“既然南唐國主要兩國建交之中,看陛下的真心,那麽,陛下就給南唐國主看看真心好了。”

  錢弘佐遲疑,道:“但是……”

  太後道:“去吧。放心,母後不覺得陛下的決策有誤。”

  錢弘佐這才深吸了口氣,轉身離開。

  太後轉頭,看向慕容龍城,對慕容龍城輕輕點頭。

  慕容龍城的眉頭緩緩展開,挪開視線,看向了錢弘佐的背影。

  錢弘佐站在胡牧身前,道:“胡牧,不是朕不肯相信你,而是你的話,叫朕根本難以相信,正如這位査樞密所說,掉包一事絕不可能,同時,朕與宰相大人,太後方才進行了商議,南唐一方,絕無可能會使用這種方式破壞兩國建交,否則,南唐不提出建交,不就可以了麽?”

  “這……”胡牧連忙道:“還請陛下明察,臣是冤枉的,破壞兩國建交,對臣也沒有什麽好處。”

  錢弘佐歎了一聲,道:“可惜,朕願意相信你,但所有的矛頭都指向於你,你說,叫朕怎麽做?你又能否自證清白?”

  胡牧連忙道:“啟稟陛下,臣可以,臣可以找來護衛,證明昨夜臣遇襲之事,臣從始至終,絕無半句虛言。”

  錢弘佐道:“胡牧,你還是不明白,那些護衛都是你的人,別人如何能夠相信你的人說的話?為何不可能是,胡牧你出於某種原因,於是選擇破壞兩國邦交,在拿到南唐國主給朕的禮物之後,順水推舟,篡改了南唐國主給朕的禮物,以此來達成你的目的。”

  胡牧瞪大了眼睛,求助般的看向了慕容龍城,大喊道:“臣沒有!臣絕對沒有!”

  慕容龍城看著胡牧的雙眼,毫無表情。

  錢弘佐道:“朕需要給百官一個交代,給天下一個交代,給南唐國主一個交代,胡牧,你明白了麽?”

  胡牧急忙道:“臣……臣是冤枉的!”

  查文徽愣了一下,道:“陛下,也許胡大人真的……”

  錢弘佐道:“莫要替他求情,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怎敢不死?胡牧,朕要你死,你敢不死?”

  胡牧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回頭,看向了鴉雀無聲的百官。

  百官看著胡牧,神情各異,昨夜宴席之上,他們親眼看到了畫上的詩句,的確不是今日詩句,而誰會篡改,想來想去,隻有胡牧有這種可能。

  至於胡牧是出於什麽樣的目的,就沒人清楚了。

  但,這已經足夠了。

  錢弘佐深吸了口氣,道:“來人!將胡牧給朕拖下去斬了!”

  胡牧頓時道:“陛下!!臣冤枉!”

  呼喝的同時,已有侍衛來到胡牧兩側,拖著胡牧去向了天鼎殿的右側,顯然要當即將胡牧處死。

  胡牧一邊掙紮,一邊被拖拽著大喊:“陛下!臣冤枉!臣是冤枉的!請駙馬爺救我!駙馬爺救我!”

  慕容龍城眉頭略微粗氣,目中殺機一閃而過。

  錢弘佐則是露出了疑惑之色,看向了慕容龍城那邊。

  慕容龍城神情鎮定,並無任何異樣,隻是,他心中已經覺得胡牧死不足惜了。

  片刻之後,胡牧的聲音戛然而止。

  這意味著胡牧已經死了。

  錢弘佐看向了查文徽,道:“査樞密,你可滿意了?”

  查文徽道:“這……查某是覺得,胡大人他可以……”

  錢弘佐寒聲道:“既然査樞密覺得滿意了,那便起來吧,朕累了,後麵的事情,全權交給宰相處理,回寢宮!”

  “擺駕!”

  有太監大喊道。

  查文徽並未直接站起,而是連忙從地上撿起了畫軸,快速的卷了起來,然後做出了躊躇猶豫之狀,抬起腳,啪的一聲便踩斷了畫軸。

  ……

  胡牧之死,僅是整個邦交大典的一個小插曲而已,百姓們聽說了胡牧要破壞邦交大典,便紛紛吐起了口水。

  而後又都覺得,錢弘佐乃是少年明君,不但和南唐結交,又斬了奸臣,吳越國中興在即。

  群臣心中都有些迷茫,雖覺得可能的確是胡牧因為不可知的原因做了篡改詩詞的事情,但又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太對勁。

  難道,胡牧就這麽傻,敢篡改詩詞?

  這種事情,不是傻到了一定程度,怎麽可能做得出來?

  ……

  翠雲居的一處房間之中。

  小和尚恒真坐在蒲團之上,默默的念誦著往生咒。

  這一次,除了恒真之外,法慧禪師也參與了進來。

  張寒城默立在一旁等候。

  過了一會兒,兩個人誦讀完了往生咒,便一言不發的張開了眼睛,看向了張寒城。

  法慧禪師看著張寒城,道:“阿彌陀佛。”

  張寒城道:“師伯可是心中覺得,我做了惡事。”

  法慧禪師道:“小施主的確作惡了,你用自己的手,生生創造出了一名冤魂,非但是那胡牧一人,所有遭受此事牽連之人,都蒙受冤屈,誰又知道,最後又有多少冤魂誕生。”

  張寒城沉默。

  法慧禪師道:“貧僧在想,這世上正道坦蕩,人立於天地之間,為何不能行正道,通過正當的手段達到目的,而是要使用這些令人不恥的伎倆。從前,貧僧認為小施主你心地善良,是個慈悲之人,又有大悟性,乃是最終能得大智慧者,但此刻再看你,卻與慕容龍城一般無二,毫無區別。”

  張寒城並未反駁,道:“令大師失望了。”

  法慧禪師道:“此次有關於慕容龍城的事情,貧僧不想再露麵了,小施主請離開吧。此間事了了,貧僧便與恒真自行回到少林,不需小施主相送。”

  張寒城點頭,道:“是。”

  說罷,張寒城便緩緩退出了房間,也不曾做什麽解釋。

  ……

  吏部尚書胡牧絕非是什麽好人,此人在吳越國結黨營私,買賣官權,聯合權貴做了許多醜事,令許多百姓吃了苦頭。

  而正如法慧禪師說張寒城創造了不止一個冤魂,張寒城覺得,胡牧也創造了許多冤魂,借他爬上來的貪官汙吏坑害的百姓,都是冤屈之人。

  所以,張寒城並不覺得讓胡牧冤死是令他難過的事情。

  隻不過,張寒城覺得,這樣的手段,終究還是有些見不得光。

  他不想解釋,這個計謀乃是查文徽做出的,既然他做了劊子手中的一個,殺人成了事實,便已經不必再做什麽解釋了。

  原本,法慧禪師是準備幫助張寒城跟慕容龍城要人,但現在,法慧禪師應該的確因為傷心而不會出麵了。

  張寒城走在廊道當中,最終停在了池塘邊的亭子處,緩緩的坐了下來。

  他抬頭看向了遠方的夜色,心中有說不出的憋悶之感。

  後方,響起了腳步聲。

  “張小兄弟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查文徽的聲音響起。

  張寒城搖了搖頭。

  查文徽坐在了亭子的另一邊,道:“關於南唐與吳越建交的事情,算是完結了,查某幸不辱命,也成功剪除了胡牧,接下來,查某便要帶隊回去了。”

  張寒城道:“到時我送査大人。”

  查文徽道:“說起來,陛下對張小兄弟十分關心,陛下說,如果張小兄弟需要任何協助,都要配合張小兄弟。張小兄弟如是需要幫忙,可趁著查某未曾離開的時候說出,有些事情查某交代下去替張小兄弟辦。”

  張寒城道:“之後的事情,乃是江湖中的事情,不涉及廟堂之爭,這方麵,即便我想請査大人幫我,恐怕也不行。”

  查文徽道:“說起來的確是這樣。”

  他話鋒一轉,又道:“查某第一次通過某些手法除掉他人的時候,也心中不適,不,應該是多次以後,還是心中不適。”

  張寒城目光一閃,事實上,他已經不是初次殺人了,他一直控製自己,盡量不妄殺,但有的時候,總是做不到十全十美,有的時候,他也會告誡自己,被殺之人是該殺之人,就不必去管,但結果還是總是控製不住心中的愧疚。

  查文徽道:“這個世界便是如此這般殘酷,陛下一度認為張小兄弟適合為官,不過,查某卻覺得,張小兄弟其實並不適合。”

  張寒城轉頭,看向了查文徽。

  查文徽道:“這天下遼闊無比,張小兄弟便如同人插雙翼,能飛天遁地,這世上哪裏都可去得,逍遙、快活、自在、無拘無束、無牽無掛,人生能夠如此,乃是幸事。這官場泥沼,不適合張小兄弟這種人深入其中,隻會髒了雙翅。”

  張寒城道:“但,世上的人,總是過得苦悶,那些百姓被權貴玩弄,被野心之人操控,去完成他們所謂的大業,其中令多少人變成了白骨?我或許可以無拘無束,無牽無掛,但卻又總不能一直無視這些可悲的事情發生。”

  查文徽道:“人們都有太平美夢,這等美夢,查某也有,非但如此,世上的當權之人,為官之人,哪怕貪官汙吏,都希望世上太平無事。不過,天下太平,非是人力所能夠做到,有些事物的變遷,正如海中的滔天巨浪,一個人抵抗是毫無作用的。張小兄弟念及天下太平,查某尊重,但這天下大勢,張小兄弟要知道,哪怕你真能飛天遁地,也無法更改什麽,亂局即便被你平定,不久之後,依舊還會再亂。隨緣吧……天色是有些不早了,查某也該回去了。”

  張寒城看著查文徽起身抱拳,也起身向他回禮,同時道:“有的事情,我想試試。”

  查文徽哈哈大笑道:“試試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