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良相，便為良醫。”

  辛奮看著父親的遺像，愣愣發神，耳邊又響起父親的諄諄教誨，而今他正按照祖訓和父親的遺願去做。

  就在剛才，辛奮接到了通知，他被華中醫科大學藥理係錄取了，從今天起，他就是一名博士研究生。

  一直以來，辛奮的職業目標就是成為一名醫生，繼承父母的事業，對此他從來沒有懷疑和懈怠過。

  十七年前，剛過完年，父親臨危受命，參加了那次轟轟烈烈的抗擊非典的戰役。

  父親是退伍軍人，也是一名心肺科醫生，遇到這種危急時刻，他連聲招呼都沒來得及給家裏人打，直接報名到最前線，診治的都是危重病人。

  然而，老天並沒有眷顧父親，他被感染了，三天後，他永遠的留在他戰鬥的地方。

  那一年，辛奮剛上五年級，十一歲。

  對於死亡似懂非懂，但是辛奮知道，父親再也不會回來了，甚至，辛奮連父親的遺體都沒有看到，他隻知道哭，不停的哭，直到哭累了，倒在媽媽的懷裏。

  那時，他的世界裏仿佛隻剩下了黑白灰三種顏色，一切都變得灰蒙蒙的，他看到母親的頭發都變成了灰色。

  一周後，父親的喪事處理完了，辛奮好像能看到一絲彩色，母親的頭發，真的變成了灰白的顏色。

  母親是一名急診科醫生，從來都很忙。

  父親去世後的第五天，母親就去了醫院，留下辛奮一個人在家裏泡方便麵吃。

  走之前，母親隻是輕輕的跟辛奮說了一句，“兒子，要堅強，像你爸爸一樣。”

  從此以後，辛奮放學後都是去姑媽家吃飯，做完作業才回家。

  母親似乎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兩母子見上一麵也挺難，一個剛回來，一個已經睡了。

  漸漸地，辛奮上了初中、高中，他也能夠理解母親了，母親是要繼續完成父親的使命，她在一個人做著兩個人的事情，她在踐行父親的意誌，既為醫者，必盡全力，救死扶傷！

  高考時，辛奮毫不猶豫填報的醫科大學，專業也是聽從母親的建議，學習的藥理學，目前國家比較緊缺這方麵的人才，也能跟臨床貼近，無論是做科研還是實踐，都有優勢。

  “砰砰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辛奮的回憶。

  趕緊跑去開門，一看，是姑媽，她眼睛紅紅的，聲音嘶啞的對辛奮說道：“崽崽，你媽…你媽受傷了！”

  辛奮聽到姑姑的話後，心中陡然一驚，母親怎麽會受傷呢？是路上被車子撞了嗎？來不及多猜測，他立馬問道：“姑媽，我媽怎麽會受傷？”語氣中充滿焦急。

  姑媽沒說話，一把拉著辛奮就往門外走去，“姑媽，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跟我說呀！”辛奮看到姑媽的舉動心裏更加著急了。

  “崽崽，你媽被病人家屬捅傷了，現在搶救，醫院沒有你的電話，打給我的。”姑媽說著眼淚就流了出來。

  辛奮聽到這個消息，隻覺得天旋地轉，來不及等電梯，他直接跑進安全通道，數步並做一步，從安全通道的樓梯跳著往樓下跑去。

  姑媽一直在後麵追著，喊著：“崽崽，你慢點，別摔著了，等等我，我開車送你！”

  ……

  手術室外，辛奮的眼睛一直盯著那盞手術中的燈看著，母親已經被送進去搶救兩個小時。

  辛奮的眼睛紅紅的，腮幫子緊咬著，他想不通。

  為什麽？為什麽那個患者的家屬要傷害自己的母親！他兩手的拳頭緊緊的捏著，身體微微顫抖著。

  姑媽走過來輕輕的抓著辛奮的膀子，輕聲安慰著：“崽崽，你坐下來休息下，你媽媽會沒事的。”

  說完姑媽抽了抽鼻子，忍不住嗚嗚嗚的輕泣起來。

  那盞手術中的燈終於熄滅了。

  手術室裏傳來了哭聲，有男人的，有女人的，聽到裏麵的哭聲，辛奮不顧一切的衝了進去。

  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了出來，辛奮從來不知道，人的心會如此的痛，痛得四肢都麻痹，他看著手術台上的母親，淚水噴湧出來，模糊了視線。

  此刻，辛奮的世界，都是黑色的，嘴裏是鹹鹹的味道。

  “崽崽，崽崽……你怎麽了……”姑媽撕心裂肺的哀嚎聲音在辛奮的耳邊響起來。

  辛奮隻覺得這個聲音越來越模糊，然後，什麽都不知道了。

  ……

  辛奮醒過來，發現躺在一張病床上，轉頭看到姑媽焦急、憔悴的臉。

  “崽崽，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姑媽的聲音透著疲倦。

  一下從床上坐起來，辛奮問道：“姑媽，我暈過去多久？”

  “沒多久，幾個小時，崽崽啊！你要想開點啊，你媽媽已經不在了，你要好好的呀，嗚嗚嗚嗚……”姑媽捂著嘴，再也忍不住嗚咽起來。

  “姑媽，我去看看我媽，你莫哭了。”辛奮從病床上下來，穿上鞋子，輕撫了一下姑媽的背，安慰道。

  母親的同事看到辛奮從病房走了出來，他們眼睛通紅，有人過來拉住辛奮的手，哽咽的說道：“孩子，堅強點……”最後隻能無言的搖頭流淚。

  再次抱了抱母親，親了親母親的臉，辛奮的淚水落在了母親蒼白的臉上。

  有人來跟他解釋，殺害母親的人已經被警方帶走了，辛奮機械的回複著每一位上來慰問的人。

  救人者，為什麽總是流血又流淚？辛奮不解！

  他的心，他的世界觀，仿佛隨著母親的離去，都崩塌了，對殺人者，他是咬牙切齒的恨，進而變成對這個世界，深深的失望。

  母親的告別儀式結束之後，辛奮神情恍惚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拒絕了姑媽送他回家的要求，他告訴姑媽，他隻想一個人靜靜。

  還當什麽醫生，救什麽人？辛奮的腦中盡是對這個職業，對人生的懷疑，連平時常走的這段路，他都感到變得坑坑窪窪起來。

  吱……吱……嘣！一陣急刹車的聲音響起，辛奮隻看到身邊的一切都在快速的移動，自己好像飛了起來，然後眼前一片黑暗。

  ……

  黑暗慢慢沁進辛奮的腦中，他漸漸有了知覺，但是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自由的活動，他感到自己像被困在一個裝滿了水的地牢裏，身體想動，卻覺得這裏十分局促，耳朵裏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這是哪裏？辛奮有些不安，他拚命的想要擺脫這裏，身體不停的扭動著，眼睛裏一片模糊，什麽都看不清楚，隻能感覺到一絲絲微弱的光。

  那片光，就像希望一樣，辛奮拚命的往有光亮的地方遊過去，不知道遊了多久，他覺得全身酸痛，筋疲力盡。

  此時，身體突然像被什麽東西包裹起來，而且越來越緊，壓得全身都疼，辛奮覺得腦中一陣眩暈，包裹自己的力量越來越大，痛得辛奮忽的清醒了一些，但眼中還是看不清楚任何東西，那片光亮也還在遠處，辛奮隻能再次奮力往有光的地方掙紮過去。

  身體被擠壓得越來越難受，辛奮使出全部力量往光亮處攀過去，四肢並用，卻找不到可以抓住的東西，身體受到擠壓的力量越來越大，已經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就在辛奮快要絕望的時候，他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幫助他往光亮的地方推，深深的憋了口氣，辛奮借著這股力量，用盡所有力氣往光亮處爬去。

  好像自己的頭被什麽卡住了，動不了了。

  辛奮焦急的想大叫，這時，自己的頭被一股大力猛的一拽，痛得自己大喊了起來。

  “生了，生了！二娘子，生了！”一個女生興奮的叫了起來。

  辛奮隻覺得全身壓力陡然一鬆，肺裏的那股濁氣化成一聲響亮的啼哭。

  “二娘子，是個小官人！是個小官人！”那個女生再次高興的叫了起來。

  “我去給老大人和二爺報喜去。”另一個幼稚一點的女聲歡呼一聲。

  然後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生了？老大人？二爺？

  這什麽情況？

  我在哪裏？

  辛奮滿腦子疑問，不過那股濁氣，還憋在肺裏，自己隻得不停的呼出那股濁氣。

  眼睛還是看不清楚四周，但是能感覺到周圍充滿了光亮。

  終於，濁氣被吐完了，辛奮卻發現自己又被嚴嚴實實的裹住。

  終於能看到一點點東西，好像是一張張的人臉，看不清他們的長相，不過，他們應該是在笑。

  剛才掙紮得太累了，辛奮覺得眼皮子都在打架，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接著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嗯……好熟悉的味道，好好聞。

  辛奮一邊想著一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