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生，尊嚴很重要，但對於一些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底層人物來說，卻已經沒那麽有分量。

  “尊嚴丟了，還能憑本事再賺，命要沒了，可真就完了。”

  何儀在孫堅的追擊下，夜色朦朧慌不擇路，竟已跑到山坡下來，此時前有追兵，後有險情，除了束手就擒，似乎已經沒有第二條路。

  與後來的幾度易主不同，在人生之中，很多第一次都是最糾結的。“黃天。。也死了嗎？”

  何儀仰天長歎一聲，閉上了雙眼，心裏莫名的一種輕鬆感，自從張角死後，太平道一度淪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他好幾次想過退出，但念及張角的知遇之恩，還是咬著牙硬挺過來。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無力回天，先保得性命再圖轉機。

  “渠帥！快看山上，好像有人來了！”

  何儀回頭看了一眼。

  果然，山上人聲攢動，似有不少人向下而行，不知是友是敵。

  夜色下，何儀的神色慌張，手中的兵刃被他攥出了汗水。

  有熟悉的聲音傳來，徹底的打消了他的顧慮。

  “大哥！快跟俺上山來！”

  何儀一愣，頓時喜出望外，這是老弟何曼的聲音！

  隻見何曼帶著一夥黃巾義軍，個個手持火把，將夜空點出一團明亮，也喚醒了他求生的希望。

  絕處逢生！

  山下，緊追而至的孫堅破口大罵。

  “可惡！什麽時候黃巾賊寇竟也變的如此狡猾了！”

  他率領的騎兵馬不停蹄的追趕，留下步兵收攏黃巾部眾，眼看著就要擊潰最後的殘敵，卻發現人家直奔山坡而去。

  那山勢，蜿蜒崎嶇，騎兵若要追趕，勢必下馬步行。

  簡直是豈有此理，竟然有人把村莊建於此地！

  “來人，隨我下馬出擊！”

  經過了一晚的廝殺，孫堅此時已經渾身浴血，與往日的剿賊不同，這次圍攻他受到了重創，手下的士卒死傷無數，可以說一點兒便宜都沒有占到。

  猛虎何時吃過這等暗虧？

  說什麽也要把賊寇趕盡殺絕！

  看著孫堅好似被戴了一頂綠帽子一般，那雙虎目瞳孔恨不得將眼前的山都夷平，韓當頓感不妙。

  “主公不可！”

  聽到有人勸誡，孫堅沒有說話，微眯著眸子冷冷的望著韓當，彪子一樣的愣勁像極了沙僧的弟弟。

  全然忘記了韓當是怎樣救他於水火之中。

  “現如今黑夜茫茫，伸手不見五指，將士們已經人困馬乏，無力再戰，且那山上火光團團，若是一般村莊怎麽在這夜晚枕戈待旦？定有埋伏！”

  饒是韓當所說句句在理，也難消孫堅心頭之恨。

  他抬眼望去，山坡之上，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卒簇擁著一名青年男子，後麵火光陣陣，似有大批隨從源源不絕，遍布整個村落。

  尚未交戰，就已有如此嚴肅的軍容。

  憤恨叢生，秣陵何時有這麽一支隊伍，居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當我猛虎好欺不成？

  “山上何人，竟敢收攏黃巾舊部，速速回話！”

  韓當上前兩步，嘶聲厲吼。

  簡自在頓時一凜。

  這種帽子他可戴不起，上前幾步與孫堅軍隔空對話道。

  “可是破虜將軍孫堅當麵？”

  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諱，孫堅策馬趨前，努力的將脖子以90°角仰視著簡自在，無形之中，一種強烈的壓迫感襲來。

  不得不說，這種感覺讓他十分不爽。

  “汝乃何人？即知我名，還不把黃巾餘黨送下山來？”

  看著腳下的孫堅，簡自在努力的平複著當前的心情，深深一鞠，彬彬有禮，拱手道

  “平原令帳下簡自在，素聞孫將軍威名，然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黃巾賊禍國殃民，人人得而誅之，我等官職雖是卑微，但也應為這大漢天下略盡綿薄之力！”

  意思就是，隻許你孫堅討賊，我們就得幹看著？

  大家各憑本事，你堂堂長沙太守總不可能從我一個小人物的嘴裏搶食吃吧，還要不要臉了。

  果然，這話一說出來，孫堅的臉上倨傲的表情一僵，青一陣白一陣的，嘴張的老大，噎了半響，愣是半天憋不出一個屁來！

  平原是什麽地方？彈丸之地！不足長沙的五分之一大，所以平原令說不好聽了那就是個村長。

  但話又說回來了，雖說平原是個小地方，但在名義之上，不要臉往死裏吹的話可以叫平原太守，和孫堅屬於同級！

  那也是太守級別的人物！

  這袁氏一族的金字招牌對誰都好使，唯獨對這簡自在一點兒沒用，還成為累贅了。

  他孫堅殺荊州刺史王睿是為了報仇和兵馬，殺南陽太守張谘是為了糧草，多少也帶點袁術的授意，可殺他一個簡自在是圖了什麽。

  殺上司，殺同級，那是為了突出我猛虎有多猛，可這簡自在呢，啥也沒有啊，窮比一個，殺了這不是壞我的名聲嗎？

  日後傳出個為了戰功，欺淩弱小的名聲，那還混個屁啊！

  韓當也愣住了，這一句話實在是太厲害了，直接把天給聊死了。

  都是漢庭的人馬，人家忠君愛國把人給拿下了，你上去就搶，師出無名這不就是搶劫嗎？

  總不能直接說，小小平原令的人竟敢來到這裏搶大爺的軍功，看我不宰了你！

  這倆都不是什麽能言善辯之人，要說上陣廝殺有的是辦法，可出現這種聞所未聞的情況也是大眼對小眼，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簡自在笑了。

  果然不出所料，這孫堅的智商一直處於懵懂階段，不然也不會抱著個玉璽死都不放。

  打著平原令劉備的旗號其實也是有所考量的，畢竟大耳有人皇之姿，小強之名，漢室不倒翁可不是白給的。

  那絕對是長期的，可持續性發展的虎皮大纛。

  “即使如此，你。。我。。哼！”

  韓當拍了拍孫堅的肩膀，走吧走吧，武功不能少，文化也很重要，江東孫氏的短板在這個時候終於顯現出來了。

  “平原令是吧，我記住你了！”

  時隔多年，孫堅終於再次有了記恨的人，而在平原積極響應曹操號召討董的劉備，在睡夢中突然打了一個冷顫，睜開朦朧的雙眼，環顧左右，二弟關羽三弟張飛皆在，遂起身解手。

  在不到1分鍾的時間，再次進入夢鄉，睡得那叫一個香甜。

  “何儀，你可知罪？”

  看著孫堅離去的背影，簡自在先發製人轉過頭，淩厲的眼神如刀般剮在何儀的身上，一股窒息的威壓在空氣中彌漫。

  “你是哪位，我又何罪之有？”

  何儀冷冷笑道，他有點不懂了，此人好像沒有什麽實力的樣子，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膽子興師問罪。

  雖然從何曼的口中得知簡自在是他的救命恩人，但這並不代表著自己就得委身投靠，相反，他卻覺得，這個莊子可以成為黃巾義軍的根基。

  “山下那處村莊是否是你下令洗劫的？”

  何儀抬眼望去，確實有處廢棄村莊，似乎有無數飄蕩的冤魂找不到歸路。

  但是，那又如何！

  黃巾的大道必須有人為此做出犧牲，他們的死不過是早晚問題罷了。

  “如果你是為了彰顯自己的正義，那你可就太天真了，就算我不去搶，他們也早晚會死在苛刻的稅收中，隻有推翻朝廷，才能天下太平！”

  作為黃巾的信徒，何儀已經被張角徹底洗腦，推翻漢庭已經是他畢生的夙願，而起義的初衷，也早已被他選擇性的忘記了。

  “真是可笑！你以為打著黃天的招牌就可以橫行無忌？這就是你們欺淩弱小，作奸犯科，燒殺搶掠的理由嗎！”

  何儀呆立了半響，確實他們打不過製式的官軍，為了活命，隻能將矛頭對準百姓，其實每個人都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沒有辦法，即便是飲鴆止渴，也隻能這樣漫無目的的走下去。

  但凡有點遠見的人都能看到結局，隻不過一直在欺騙著自己罷了。

  “你說的倒輕巧，如果不這樣做，如何在這亂世中生存下去？你看到的是我們打家劫舍，但你更看不到，我們黃巾信徒是怎樣反抗暴政，劫富濟貧！”

  說到底，他們的生存空間隻是被壓縮小了，如若不然，又怎麽會把主意打到農民的手裏。

  “就是因為你們一開始劫富濟貧，才有後麵的聲勢浩大，你們為什麽不靜下心來想一想，為什麽路越走越窄，問題又出在了哪裏！“

  “你少在那個地方裝腔作勢的，我不知道什麽問題處在哪裏，但我就知道一點，是我們目前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可笑至極！我倒要看看你所說的一點有多麽的高大，可以讓你肆無忌憚的披著羊皮的外衣，霍亂太平的道義！”

  簡自在義憤填膺，張口怒喝，嗓門一聲比一聲大，說的周圍的黃巾義軍慚愧的低下了腦袋，其實壞人隻是極少數，大多數人們都是老實巴交的普通農民，為了條活路才加入的黃巾軍。

  他們開始懷疑，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還是當初的正義？

  看著簡自在所謂的大義將信徒們一個個說的心服口服，何儀直視著簡自在的眼睛，從牙縫一字一句的道

  “隻要能破壞到地方的經濟，就能打動漢庭的根基！我就問你，對也不對！”

  對也不對！

  對也不對！

  對也不對！

  不要跟我講道理，道理這種東西隻不過是勝利者書寫的曆史，隻要能推翻漢庭的暴政，無論做出怎樣的犧牲，他所作的一切，都將青史留名！

  最後的四個字，何儀是用了全身的力氣大吼出來的，他感覺到內心的信仰在這一刻得到了升華，不管結局怎樣，至少自己已經盡了全部的努力，沒有辜負恩師的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