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嫁衣
作者:路九公子      更新:2020-07-07 19:06      字數:2292
  “就算我見不到他最後一麵,那便讓他再瞧我最後一眼”

  江總管心疼瞧著那正抱著棺材,哭得肝腸寸斷的嬌娘子。

  蒼老和藹的麵龐上,劃過一絲掙紮猶豫,隻不過未曾讓人察覺而出。

  “好老奴給您開棺。”江總管應下陸子虞的請求,邁步走到棺材旁。

  他伸出雙手在自己衣袍之上蹭了蹭,後又將掌心壓在棺材蓋上,微微一用力,棺材蓋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聲。

  陸子虞俯眼。

  隨著棺蓋緩緩而開,棺中的景象也映入她的眼簾。

  金色繡蟒的軟墊上,躺著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個沉甸甸的白玉壇。

  陸子虞知曉,那白玉壇中,裝的是自己心上人的一捧骨灰

  她跪在地上,雙手扒著棺材邊兒,朝裏探了探身子。

  細軟的指尖兒輕柔撫摸著那白玉壇,就像是透過冰冷的瓷器,也能觸摸著心愛之人的麵龐。

  一下又一下,舍不得離去。

  “你怎麽舍得”陸子虞哭聲淒涼,晶瑩的淚珠砸在白玉壇上,啪嗒響個不停。

  “春花、秋月你我都看過,夏晚荔枝也一起嚐過。可還有冬雪呐厚厚的鹽雪,你可有帶我瞧過法海寺山間的淩寒冬梅,你可有折下一枝,為我簪在發髻間”

  大串兒大串兒的淚水沿著鼻尖兒滾下。

  金色繡蟒的軟墊上,暈著一片兒濕漉漉。

  “待等春時,盼君紅衣白駒,伴雁雙雙從南歸。”陸子虞將棺材裏的白玉壇死死抱在懷中,她臉上浮現出一股子悲涼的笑意,“我盼你歸,不是要你這般冷冷的躺在棺材裏,而是讓你有血有肉站在我跟前,能抱著我,再喚我一聲虞嬌嬌”

  “霞帔我已經繡好了,日日掛在屋裏隻舍得看,不舍得穿。誰讓那衣裳,是隻能穿給夙哥哥一人看的。”

  “春寒之時,我知曉要將衣裳穿厚,炎夏悶悶,我也能少吃些荔枝和冰鎮瓜果。你說我字寫得不好,我便可把全天下的字帖給臨摹一遍,你嫌棄我夜裏蹬被子,大不了我睡覺的時候把腳給綁在一起。”

  “可你得回來啊,你得回來”

  陸子虞低聲喃喃,聲音繾綣癡纏,好似對著心上人傾訴情話。

  落寧站在旁側,麵上早已經涕淚橫流。

  若這兒不是靈堂,恐怕她真能指著老天破罵。

  這該死的造化弄人

  “四娘子。”江總管聲音略帶寬慰。

  他歎著氣朝陸子虞走了過來,“這是我家殿下的遺物,也是在那石脂焚燒後,惟一還有個形的物件兒。”

  褶皺如樹皮的手掌攤開,掌心是一塊兒黑不溜秋的東西。

  四四方方,上頭有些小孔。

  陸子虞把江總管手上的東西小心接了過來,她端詳了那黑漆漆的東西許久,終是認出來那是何物。

  是相思墜上的玲瓏骰子。

  人已逝,相思留

  這算是老天憐憫自己不忍將他徹徹底底從自己身邊帶走。

  陸子虞捧著手心黑溜溜的菩提子,淒戚哽咽,“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從今往後,她的一捧相思,又能與何人說,何人享

  入夜,攬月閣。

  床榻上的美人,雙目呆滯渙散望著頭頂上的藻井。

  她眸底暈染開猩紅血絲,眼皮子腫成了杏,該是今日狠狠哭過一遭。

  縱使陸子虞心頭仍是悲涼,可她已經哭不出來,哭不出聲了。

  從九皇子府出來之時,她淚如山泉,汨汨不歇地順著嬌顎流淌。

  這會兒,她哭累了、哭啞了,也哭幹了

  雙肩顫顫不止,可眼梢早已經幹澀無淚。

  倏然,房門咯吱傳出一聲響動。

  “夙哥哥”陸子虞撐著身子從床榻上艱難坐起。

  嘶啞的聲音在屋中飄蕩,久久無人應。

  雖已是立春,可風仍是透著徹骨寒意。

  陸子虞坐在床榻上,哭得紅腫腫的眼睛因為睜不開,隻能半眯著往屋門方向看去。

  她心頭還在期盼著,妄想那清修身影會從屋外走來。

  指尖死死攥住身下的錦被,好似用盡了渾身力氣。

  會是他麽

  她不知,隻有春風知。

  一道雪白白的身影從屋外竄了進來,四隻小爪子笨拙的想要爬到床榻上。

  是團子。

  陸子虞肩頭泄了氣,眉梢眼角皆是說不出的苦澀。

  “你大半夜不跟著白露去睡,跑過來鬧我做何”

  團子乖覺臥在自家主子懷裏,尾巴低垂耷拉在錦被上。

  陸子虞抄手將它抱起,赤腳下了地,“鑽進屋來,也不曉得將門給闔上外頭這麽大的風,你我躺在軟和的床榻上也是冷的,他在空蕩蕩的棺材裏,不知會不會夜裏給凍醒了”

  邊說,邊是邁步到了折子門前。

  透過沒闔嚴實的門縫,陸子虞瞧見滿院光禿禿的樹枝上,已經有好幾處冒出了嫩綠小芽。

  她打開門走了出去,寒風吹拂起了她的發梢,瑩白的玉足踩在冷冰冰的地上。

  滲骨的涼,卻遠不及心頭的霜。

  院子中,年前栽下的許多嫩黃迎春、蓮瓣玉蘭,如今也已經長出了三分顏色。

  那清襲馥鬱的芬芳,將院中填滿了春。

  陸子虞無力坐在攬月閣的石階上,望著滿園春色,她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

  春色尚在,他不在

  春風又來,他不來

  攬月閣,再也瞧不見他的身影,再也聞不見,他對自己滿心滿眼的疼愛

  清風襲來,將他的氣息全部帶走了。

  翌日天明,落寧紅著幹澀的眼走進攬月閣。

  她手上捧著一些清淡的粥菜。

  待走到自家小姐的閨房門口,忍不住心頭漏跳了一拍。

  眼前那雕花折子門,竟然大敞開來。

  她急急衝進屋子裏,床榻上涼清清的,根本無人。

  拿手往被窩裏摸了摸,幽涼的被褥更是把落寧嚇出了一身冷汗。

  自家小姐應該下榻有些許時候了,若不然這被窩絕不會半分溫度都沒。

  她死死咬著唇,把心頭的恐懼之感先給壓了下去。

  顫抖著身子在屋裏找了好幾圈兒,還是沒瞧見人。

  落寧慌了,她手忙腳亂著在屋中東翻西看,瞧見衣裳首飾一樣沒少之時,不由長籲了一口濁氣。

  看樣子,小姐應該還是在府中的。

  她腦袋一側,剛巧透過妝鏡看到了身後空蕩蕩的木施。

  木施上,一直掛著的霞帔嫁衣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