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九章:焚國之火
作者:見異思劍      更新:2020-09-08 22:19      字數:7205
  “輸你個頭!”趙襄兒看著那隻麻雀,沉默了一會兒,原本惺忪的睡眼一下清明,她瞪著寧長久一眼,道:“我睡醒了,你倒是像在做夢!”

  寧長久望了眼樹上的麻雀,有些鄙夷地看著趙襄兒,道:“你這土皇帝能不能有點詩意?”

  他聲音似有些大,話音才落,樹上的麻雀已振翅驚走。

  “你的詩意跑了哎。”趙襄兒冷笑道:“不去追一下?”

  “小朱雀在身邊,追一隻小麻雀有何意思?”寧長久道。

  趙襄兒黛眉輕挑,道:“嗯?你承認那是麻雀了?”

  寧長久微怔,不知如何解釋,便直接道:“你就是不願認輸?”

  趙襄兒向來是無理取鬧的那個,如今被對方先搶一步,她一時有些氣惱:“先前一錠銀子的魚就當喂了賴皮狗了。”

  寧長久平靜道:“你請我吃飯,我不也讓你睡了嗎?”

  “?”趙襄兒微怔,想著之前趴在他大腿上睡覺的模樣,眉目微微眯起:“看來當時臨河城我還是心慈手軟了,現在挨得住揍了,敢這般說話了?”

  話語間,趙襄兒輕輕伸出了手,她沒有動用任何的靈力,那隻先前棲息樹上的麻雀真的飛了回來,乖巧地停在了她的指間。

  她擁有神雀之血,對人間的小雀自然有天生的掌控之力。

  趙襄兒伸出一截手指,輕輕點了點它的額頭,道:“小麻雀,有個瞎子管你叫樹葉呢。”

  麻雀啾啾地叫了幾聲。

  寧長久不服氣,也走了過來,摸著它的尾羽,道:“你以後就叫葉子吧。”

  麻雀叫了一聲,扭頭啄了下他的手指,寧長久縮手,看著這隻鳥丈人勢的麻雀,試探性妥協道:“要不就當是平手了?”

  他可不想挨趙襄兒一掌。

  趙襄兒淡淡道:“如果你求我,那我就勉強答應你。”

  寧長久道:“等會有你求我的時候。”

  “是麽?”趙襄兒嘴角勾起。

  寧長久也看向了她。

  滿街所有零星的葉在這一瞬間凋零幹淨,整條街道被染得蒼黃,麻雀撲棱著翅膀紛紛飛走,午後的陽光像是隻有兩束,恰好落到少年與少女身上,他們相對而立著,言笑晏晏之間,地麵上所有的梧桐落葉都被切割成了碎末。

  寧長久看著她,忽然笑了起來:“當時你也是白裙子。”

  “嗯?”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小將軍府外,那時候我還當是個嫻靜卻有手段的官家小姐。”

  “白裙子怎麽了,你不也穿過,後來陸嫁嫁有說起這件事麽?評價如何?”

  “能不能別提這個了……”

  “怎麽?無地自容了?”

  趙襄兒的微笑在光中尤為明豔。

  寧長久看著她,笑道:“你還記得當時你被白夫人打得半身是血,最後還是我背著你回老宅子療傷的麽?”

  趙襄兒目光閃動,道:“嗯?想打感情牌了?”

  寧長久輕輕搖頭,道:“不知道襄兒殿下還記不記得,當時你醒來的時候,是趴著的。”

  趙襄兒眸光一厲:“你做了什麽?”

  寧長久道:“當然是好好教訓了殿下一下,隻可惜當時你昏迷過去了,不會哭鼻子。”

  趙襄兒深吸了一口氣,胸脯起伏,臉頰上閃過了一道不知是怒是羞的霞色,她解下了傘,道:“今天不把你打得陸嫁嫁都認不出來你就別想回去!”

  嗆!古舊的紅光遽然展開,一晃之間,趙襄兒已抽出了傘中之劍,她以半開的紅傘為遮,細劍如電芒一閃,直接刺向了寧長久的心口。

  寧長久本就刻意激怒她,所以他早有反應,趙襄兒殺氣才一騰起之際,他也握住了劍柄,紅傘之後的白光雷霆般閃至身前時,劍光自寧長久鞘中亮起,那柄藏於檀木白蚺劍鞘中的鐵劍,竟像是彈射出的一樣,精準地截住了趙襄兒靈蛇般刺來的傘劍。

  劍尖撞上劍鋒,雪白的劍氣對撞,炸出了一蓬絢爛燃燒的劍火,兩者眉目在火光中一赤,兩劍交撞的刹那,整條街都似被狂風掃過,所有落葉都被碾成粉末,吹得幹幹淨淨。

  “殿下這是動怒了?”寧長久以劍抵著對方的傘劍,另一手握住劍鞘,劍鞘如棍棒般在手中一轉,對著趙襄兒當頭掄下。

  趙襄兒握傘一手一轉,紅傘盛放,任那劍鞘再如何花哨淩厲,撞上傘麵之後都頃刻彈奏,那劍鞘的影猶若雨,再大的暴雨又如何能擊穿雨傘?

  “動怒?嗬,倒是要感謝寧公子坦誠相告,這樣你的罪狀又可以多羅列一條了。”趙襄兒秀美的眉目歸於平靜,傘劍自那蓬劍火中穿出,抖擻出數千道影子,每一道皆如長鞭,罩向了寧長久。

  寧長久目光驟然一明,劍目睜開,望向了暴雨般打落的劍,他借著木鞘與傘麵對撞的力量,身子微微後撤,一劍上挑,於劍影之中精確地擊中了那纖細的傘劍,接著他施展大河入瀆時,劍化洪水猛獸,對著趙襄兒的劍窮追猛打而去。

  嘭!

  洪水劍氣的盡頭,紅傘鬼魅般出現,劍氣打在了傘麵上,沒有一絲一毫可以滲入,趙襄兒轉動傘柄,如甩去雨水一般,將那些黏附於傘麵上的劍氣盡數回卷了過去。

  寧長久麵不改色,眸光中的劍氣更盛,竟還隱隱透著一抹金光。

  倒卷而回的劍氣觸及到寧長久的目光,竟如紙一般自燃,劍氣落到身前時已然燒盡,化作一截截灰燼散去。與此同時,寧長久的劍化作一道白虹,這一白虹融合了劍宗的白虹貫日式,也雜糅有斷界城中的劍法,變化多端,以快到無法看清的速度,刺向了趙襄兒。

  趙襄兒微微挑眉,這一劍的走勢她記得。

  這與皇城當日,那無名男子劈開吞靈者的一刀有異曲同工之處。

  這一劍從側麵看筆直,而自上俯瞰之時,卻缺失一個新月般細長而美麗的弧線。亦直亦曲的劍轉眼已經照亮了趙襄兒的眉眼,若是尋常人便會分不清這一劍的走勢,從而手忙腳亂,但趙襄兒的眉目在劍氣中卻越來越靜,她曾經用八年時光眺望過西國,她不需要任何類似劍目的手段便可以清晰地捕捉到他劍來時的軌跡。

  細劍毒蛇般探出,切入劍光之中,挑中了寧長久的劍,一蓬蓬炸開的劍火熄滅在紅傘的傘麵上,寂靜的街道上盡是金屬振動的狂鳴。

  “花樣倒是挺多!”趙襄兒與他身影錯開之後,倏地回身,劍尖刺向了他的後背。

  “我其他花樣也不少,殿下以後就知道了。”寧長久回擊道。他眸光一凝,反手握劍向側方一拂,擋去了這刺來的一劍。

  趙襄兒麵露怒容:“找死!”

  她一手撤劍,一手以紅傘壓上,紅傘在掌間高速轉動,如一塊幕布,一下子占據了寧長久的視線。

  寧長久的目光被短暫地懾住,紅傘之側,趙襄兒的劍挑出一朵劍火,又逼至麵前。

  “掙!”

  寧長久及時反映過來,向後撤了半步,手的劍鞘跳躍而起,攔向了這一劍,與此同時,他不再眼睛一眯,直接用目光凝成了兩道虛劍,一左一右,以犄角之勢飛刀般攻向了趙襄兒。

  趙襄兒理也不理,那兩道虛劍在靠近身前之時,也似墜入了層層疊疊的虛幻之中,沒有濺出半點聲響。

  這是她信手而成的“世界”。

  趙襄兒撞來的傘好似一麵堅不可摧的盾牌,寧長久在出劍的同時手段迭出,一邊接住她不停變化的劍影,一邊躲擋紅傘如盾牌般的撞擊,他的身影被逼得步步後退,轉眼之間已退過了數十顆梧桐樹。

  趙襄兒的劍越來越越快,某一刻,她手中的紅傘倏然一收,原本為盾的傘立刻變成了劍,她反握傘柄,小臂一震間紅傘如一道暗紅色的虹光,向著寧長久撞去。

  寧長久本想以劍氣做擋,但劍氣的結界才起,便被紅傘撞得支離破碎,火龍般呼嘯的火光如攻城大弩中射出的巨箭,死死地鎖住了寧長久的身影。

  梧桐樹旁,少年白衣忽地一靜。

  傘撞上了他的身影,可他的身影竟是純黑色的,傘穿影而過,如若無物。他用鏡中水月,將自己與地上的倒影交換了位置。

  趙襄兒卻早有預料,在他身影顛倒的瞬間,那柄細劍也箭一般擲出,與傘連成了一條筆直的線,那條線中,無論寧長久以何種方式交換回身影,都會劍精準地刺中。

  少女原本勝券在握,但轉眼之間,異變再生,地上的傘忽然離地,沿著先前的軌跡向著自己撞了回來,而她的身體亦眼睜睜地不受控製地倒退著動作。

  趙襄兒猜到了什麽,麵露異色。

  她的時間被倒轉了!

  紅傘劃過之後,寧長久的本體與影再次置換。身側,他一手握槍,一手持鞘,如手持兩柄鋼刃的鬼,身影一閃,向著趙襄兒的懷中撞去。

  劍逼至身前時,趙襄兒才從時光洪流中掙脫,她已來不及做出精準的反應,便被寧長久一連串密不透風的劍招死死壓住,那些劍招花樣百出,如怒浪洪流,奔騰不息,一波接著一波地罩上了趙襄兒。

  “這是時間權柄?”趙襄兒以紅傘細劍左支右擋,恍然明白:“司命那女人還把權柄分給你了?”

  此事他先前刻意隱瞞,如今被一下猜破,激得少女滿臉怒容。

  與此同時,寧長久所有變幻出的劍影在這一刻盡數凝為一體,那是一柄幾乎橫貫整個長街的巨大劍影,它像是一條白色的巨龍,矯健地噴吐著虹光,向著少女發出最後的衝擊。

  “別多想,司命不過是個青麵獠牙的怪物。”寧長久一邊發著狠招,一邊還不忘解釋。

  趙襄兒冷笑一聲:“我也不是陸嫁嫁那種蠢女人!”

  洶湧的烈火自趙襄兒身邊陡然騰起,那些竄動的火焰像是無數羽毛構築成的,每一道羽毛中亮起的都是神雀的影。巨龍壓下之時,鳳火拔地而起,向著天空燎去,白虹與火焰之中,兩柄劍再次相撞,發出了足以振破鋼鐵的刺耳聲響。

  白光和焰芒碎片般廢物而出,地上數百年曆史的青石磚被一觸即碎,長長的街道像是一個巨大的煙囪,噴吐的光焰自煙囪兩頭竄湧而出,沿路將兩邊的梧桐樹斬了個幹淨,兩邊的牆壁也開始崩塌融化。

  幸虧這裏是無人的荒宅,否則便真是一場不可收拾的慘案了。

  劍刃與劍刃摩擦劃過,火星四射,迸發的劍氣狂流掀起他們的衣與發,劍在幾次震開之後又撞在了一起,他們就像是兩顆砸在一起的鐵釘,越逼越近,他們握劍的身影也越來越近,一邊是雪白的劍氣如瀑衝刷,一邊是燃燒的鳳羽如火如荼,先前枕在寧長久大腿上睡覺的少女,此刻哪有半分小貓般乖巧的模樣,她如降臨人間的神子,裙擺上燃燒著焚滅萬物的紅蓮之火。

  鐵劍的摩擦聲尖銳得令人牙齒發酸。

  盛大的光焰裏,他們貼近的臉被照得明亮無比,寧長久甚至可以看清她細絨般的睫羽和薄唇上血絲般細膩的紋路。

  他們的氣息一浪高過一浪,攪動的天象裏,隱隱又有電閃雷鳴的趨勢。

  “哢擦!!”

  狂雷未落,劍的斷裂聲先起。

  如趙襄兒先前判斷的那樣,寧長久的劍還不夠好,此刻與趙襄兒交鋒之時,劍的振動頻率高得難以想象,哪怕他灌入滿了靈力,依舊不堪重負,於這一瞬間被震成了兩半,在他劍破之時,趙襄兒推來的劍便會帶著難以阻擋的慣性和力量,以極致的高速直接斬下他的頭顱。

  劍破碎的那一瞬,趙襄兒的眸中也閃過了一抹驚慌之色。但劍已無法收回。

  寧長久的時間權柄還在調息,他咬緊牙齒,猛地爆出一聲厲喝,所有的修羅之力如火山噴薄,迸發的金光如一道道細長金龍,在他的周身攀援而起,化作了一個純金色的巨大的法相,這個法相如傳說中頂天立的佛,他卻遠不似佛那般慈悲,他的麵目裏,一半猙獰如鬼,一半俊美如神,粗壯的雙臂上,金龍纏繞的影如一個個刻滿銘文的烈日,這些烈日生於太古,光彩璀璨。

  他本該是以無可戰勝的姿態降臨的,隻可惜他戰甲有著肉眼可見的破損裂紋,虛握的手中,本該有的一柄大劍也不見蹤影,這使得他原本可以爆發的力量也大打折扣。

  烈焰燃燒的巨刃撞上了金色的修羅巨人。

  天崩地裂般的撞擊聲中,一個個漣漪般的餘波粗張地甩出,爆竹般反複爆炸,掀起了無數的氣浪,那看似固若金湯的金甲巨人居然被劍斬出了裂痕,這道裂痕飛速地延伸,瞬間將金甲巨人攔腰而斷。巨人如倒塌的大山,燃燒著墜落下去,一寸寸砸成粉碎。

  殘破的修羅之體哪怕催發到極致,依舊未能擋住這燃著三千鳳火的一劍。

  火光如騰起的鳳凰,撞入寧長久的懷中,一閃即沒,寧長久的身影被斬飛了出去,他斷劍撐地,在破碎的青石板路上犁出一條極深的路。

  許久之後,騰騰的煙霧終於沉寂了下去,寧長久拄著斷劍起身,抹去了嘴角的血,趙襄兒立在原地,同樣臉色蒼白,握劍的手無力下垂,她如雪的白衣上,一滴血珠濺入、花開,如白雪間盛開的寒梅。

  “這就是你的全部手段了?”到底是趙襄兒受傷更輕,她握著劍向寧長久走去。少女看似平靜,實則心有餘悸,先前寧長久陡然扭轉時間,那些海潮般爆發的力量若是再強一些,甚至有可能直接將她的守勢擊潰。

  寧長久立起身子,凰火加身的瞬間,他像是墮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眼前盡是以血肉為柴燃燒的白骨惡鬼,那一瞬間的精神恍惚非但不致命,反而讓他生出了一絲明悟,這絲感悟甚至不輸於罪君那道。

  寧長久看著白裙少女,狡辯道:“我的劍不如你罷了。”

  趙襄兒不置可否,道:“可你的劍已斷了,莫不成你還要像那些舞女刺客一樣,從裙子底下再摸出一把劍?”

  寧長久看著斷劍,痛心疾首道:“這可是我在趙國買到的最好的劍,殿下弄壞了不得賠我?”

  趙襄兒黛眉微蹙,旋即展顏一笑,指著這條夷為廢墟的街道,說道:“這是我趙國的民宅和民街,如今被你毀成這樣,你又該賠我多少兩銀子呢?”

  這兩個先前打得難舍難分的少年少女此刻竟這般隨意地拉起了家常。

  寧長久看了看孑然一身的自己,苦笑道:“我拿自己抵債行麽?”

  趙襄兒嗤笑一聲,道:“你要賣去豬肉鋪還是賣去樓裏?”

  寧長久沉吟片刻,試探性問道:“殿下久居深宮,不寂寞麽?”

  “確實寂寞得很,你要是穿上裙子化上妝,每日來給我跳跳舞,我倒是不介意。”

  “殿下誤會了,我隻是問問,你需不需要一個恪盡職守的夫君,來教教你怎麽寫賢良淑德四字。”

  趙襄兒眯起了眼睛,道:“傷好了?這就忘了疼了?”

  寧長久咳了一口血,道:“殿下下手確實不輕。”

  “挺不住了就別死撐。”趙襄兒道。

  寧長久瞟了一眼她藏在袖中,無力握劍的手,道:“你也一樣。”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

  “今天晚上吃什麽?”

  “我想吃了……”

  “想清楚了說。”

  “……”

  寧長久是來赴約的,身上其實沒帶著什麽盤纏,他在刀劍上可以對趙襄兒硬氣,但在這裏卻不得不低頭。

  趙襄兒從他身邊走過,腳步隨意。

  寧長久臉色同樣尋常,他輕輕地握著劍柄,數著趙襄兒的腳步,他要尋找一個切入點,發動時間權柄,猝不及防地擊潰她,但趙襄兒同樣有防備,她所有看上去隨意的動作,其實都帶著滴水不漏的防禦,無論寧長久退回到幾息之前,都無法對她進行壓倒性的攻擊,反而可能被會她利用自己權柄的空隙窮追猛打。

  “就吃這裏最貴的酒樓吧。”寧長久淡然一笑,若無其事般起身。

  “最貴的?”趙襄兒冷笑道:“那到時候隻能把你抵押付錢了。”

  趙襄兒想了想,又道:“算了,念你不易,就帶你去整個趙國最大的酒樓吧。”

  寧長久鬆動了一下筋骨,道:“有勞殿下了。”

  一路上,兩人的看似平常地走動,但劍氣卻時不時地彈出,化作一條條猝然發動的毒蛇,攻向身邊之人。

  “我看到這棟高樓心生感觸,沒收住劍意,不曾傷了寧公子吧……”

  “我看到這朵秋菊於寒風抱香,沒控製住劍氣,沒傷了趙姑娘吧……”

  “我看這碑亭上九霄聽道四字,暗含劍氣真意,一時無法按捺。”

  “我看這匾額上千年白首四字,蘊含道法妙理,一時失神。”

  “我看這……”

  “……”

  “十年孤燈畫屏中。”

  “寒宵疏雨各朦朧……”

  兩人對劍沒對出結果,便又開始文鬥對詩。

  “富貴如煙不長久。”趙襄兒淡淡道。

  “銅爐寂寂香難故。”寧長久也取了襄字的諧音。

  “……”

  兩人和諧而愉快的交流之中,不知不覺竟走回了王宮裏。

  “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寧長久走入城門,一如第一日隨著寧擒水和宋側來時那樣。

  趙襄兒微笑道:“趙國最好的宴,當然在皇宮之中。”

  寧長久皺眉道:“你設伏了?”

  趙襄兒繼續向前:“那你自己餓著吧。”

  紫庭境是可以不飲不食許久的,但美食在前,更多的是享受珍饈之美,而非補充力量。

  寧長久不願怯陣,便平靜地走在她的身邊。

  哪怕這麽久,他們依然誰也沒放下警惕。

  “那裏還沒修麽?”寧長久望向了乾玉宮廢墟的方向,發現那裏的廢石被清理了幹淨,雜草叢生。

  趙襄兒道:“因為娘親來時,乾玉宮的舊址便是如此。如今她走了,乾玉宮便要恢複原樣,或許這就是當初皇城那場大火的原因。”

  寧長久輕輕搖頭,道:“你不想修繕它麽?”

  趙襄兒淡淡一笑:“修過幾次,但怎麽也修不起來,或許這就是娘親的意思。”

  寧長久看著乾玉宮那邊的野草,道:“一切回到起點,真的有意義麽?”

  趙襄兒道:“我不知道,但是娘親無論做什麽,都喜歡畫一個圓,無論是什麽樣的安排,她都必須前後串聯完整才能滿意,所以我也時刻懷疑,我是不是娘親那個圓中的一顆珠子。”

  寧長久道:“如果她隻是利用你,你還會敬愛她麽?”

  “會。”趙襄兒道。

  寧長久又問:“如果她要殺你呢?”

  “那我就隻好對她拔劍。”趙襄兒幽淡笑道。她敬娘親,但絕非那些曆史上賜毒酒就飲,賜白綾就掛房梁的愚忠之人。

  寧長久看著乾玉宮遺址中如火的楓葉。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罪君,罪君的真容他已忘得幹幹淨淨,但他依舊記得罪君畫圓時的樣子——那是一眼就難忘記的,真正無可挑剔的完美之圓。

  莫非她真的是朱雀的女兒?那位娘娘,難不成是神國之主?若真是如此,這一小小的趙國,又如何能夠容納下觸及神國的謀劃呢?

  寧長久不由想起了師尊,短暫失神。

  這要命的失神。

  等他回神的刹那,周圍哪裏還有什麽街道皇宮飛簷翹角,他的目光所及,盡是燃燒的火焰和火焰中騰飛的巨鳥神雀,他的眼前是一座熊熊烈火魔鬼般狂舞的神殿,趙襄兒立在神殿之前,一身白裙被焰光照耀如火。

  “飯稍後再吃,先帶寧公子見見世麵。”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寧長久,微笑著伸出了手。

  “這才是真正的‘世界’權柄。歡迎來到我創造的國。”

  這也是她創造的決戰之地。

  話語聲裏,世界歡呼雀躍。每一縷焰光,每一隻神雀,每一棟劈裏啪啦燃燒的大樓……這個紅水晶雕琢的世界裏,焰光衝天,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噬人的刀劍,它們一一指向了寧長久,這一幕,好似巍峨高山倒塌,而他恰巧立在高山環抱的深穀裏。

  舉世皆敵,逃無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