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山水斷脈 崩亂之夕
作者:見異思劍      更新:2020-07-11 19:08      字數:7712
  甬道裏沒有光,血腥味彌漫開來,刺激著鼻腔。

  寧長久體內金烏流轉,消融了眉目間的冰霜。

  他披著陸嫁嫁的衣裳起身。

  衣裳上猶帶著雪櫻淡淡的清香味。

  而陸嫁嫁已經陷入了沉眠,她的身體失去了溫度,肌膚如紙一般蒼白,散開的青絲在水晶棺般的繭裏顯得根根分明,靜謐的容顏好似可以吻醒。

  寧長久抱住了繭。

  “謝謝你。”盧元白靠著牆壁,伸出了沒有血汙的左手。

  寧長久也伸出了手。

  黑暗中,一雙手握了握,寧長久一用力,將盧元白從牆上拉了起來。

  盧元白立正之後一手扶著牆,一手握著劍。他畢竟是紫庭初境的大修行者,隻是喘了兩口氣,身體便恢複了許多。

  “沒想到盧師叔這般深藏不露。”寧長久由衷道。

  盧元白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不太好意思的笑道:“高手不都喜歡藏拙嘛,盧師叔也裝了幾年高手了啊,隻可惜最後也差點被這老東西殺了,還是不如寧兄弟啊,藏得比師叔還深。”

  寧長久認真搖頭道:“我從未藏拙,隻是你們從未過問我境界罷了。”

  “真能裝。”盧元白愣了愣,低聲罵了一句,然後問:“那你現在是什麽境界啊?”

  寧長久摸了摸自己氣海的位置,經過數月的修行和精進,他氣海的靈力已經往那條分界線不停靠近了。

  寧長久不確定道:“按照你們的說法,應該是長命境吧?“

  “我們的說法?”盧元白一驚,心想難道這個少年還自帶體係?他要開辟出一條前無古人的道路來嗎?

  盧元白罵罵咧咧地想著時,寧長久給出了樸素的答案:“我比較厲害。”

  “……”盧元白不知道怎麽反駁他。

  寧長久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道:“你把他處理掉吧,處理得幹淨些,今日隱峰中的事情,就當沒有發生過。”

  盧元白看著地上那分離的屍首,大仇得報之後,他反而生出了空虛感,過往的許多事浮上心頭,二十多年前與冰容一同入門時,他還隻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孩,那時候悍匪屠了村子,他被師父“救下”,帶來峰中修行。

  他想要回憶更多,卻發現許多記憶已經模糊,無論是愛還是恨,曾經深刻的情感此刻都顯得不太真實。他這才恍然明白,大好時光已經辜負了啊。

  修道者哪怕修道一千年,最美好的也永遠是回不去的少年時。

  若是寧長久知道了他心中所想,定又會說那句“容貌年輕,就能永遠年輕”的歪理。

  短暫的安靜後,盧元白摒去了心中那些雜念,順著額頭向後捋了捋頭發,打趣道:“你自己抱的美人歸了,要我幹這髒活累活?”

  寧長久抱著陸嫁嫁的繭衣,道:“不要說出去。”

  盧元白笑了起來,道:“寧兄弟敢做不敢當?”

  寧長久道:“你誤會了。”

  盧元白嘖嘖道:“早就覺得你和陸師妹關係不一般,沒想到這麽不一般,嘖嘖,這天宗最漂亮的劍仙子都要讓你吃了,要是讓其他弟子知道了,我們天窟峰還不集體道心崩碎?”

  寧長久平靜道:“我與師父不是那種關係。”

  盧元白得理不饒人,道:“現在四下無人,你裝什麽裝?沒想到嫁嫁師妹這般不食煙火的人,竟也會動了凡心,到時候你們結為道侶,我一想到高冷的師妹要被一個比自己小七八歲的人欺負,就覺得有趣極了啊。”

  寧長久抱著陸嫁嫁往外走,想找個僻靜的洞府先躲躲。

  盧元白不依不饒,追問道:“你們什麽時候洞房花燭夜啊,生個小長久或者小嫁嫁,哎……”

  寧長久無奈道:“師叔,你師父的屍體還在地上呢,不用這麽活潑吧?”

  盧元白大仇得報,心情終究是好了許多的,他將劍一插,背回背上,好奇道:“難道你真不喜歡陸嫁嫁?”

  “喜歡的。”寧長久不假思索。

  盧元白皺眉道:“既然喜歡,那說我誤會什麽了?”

  寧長久猶豫了一會兒,道:“可我還有一個未婚妻。”

  盧元白一驚,心想難道是定的娃娃親?這個少年得了仙道遇到漂亮師尊之後,便想著不要自己糟糠之妻了?哦……難怪他假裝說不喜歡陸嫁嫁,原來是怕人覺得他忘恩負義啊。

  嗬,得了勢的男人果然都是這樣啊。

  盧元白雖然對於寧長久的天賦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此刻對於他的品德卻生出了一絲鄙夷。

  他繼續問道:“你和你那未婚妻成親了嗎?”

  寧長久道:“還沒。”

  盧元白想著既然沒有那就好辦,他本著勸分不勸和的心理道:“那就把婚退了唄。”

  寧長久笑道:“師叔可真是料事如神,大約兩年半之後吧,我會去退婚的。”

  盧元白瞪大了眼睛,他原本隻是玩笑話,不曾想寧長久真這麽禽獸不如。

  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哎,果然外表越是像正人君子的,其實越無情無義,隻有自己這樣看似放浪不羈的,才是癡情種子啊。

  盧元白也不想勸人私事了,隻是問了一句:“那你還喜歡你那未婚妻嗎?”

  寧長久停下了腳步,他下顎微抬,目視著前方的幽暗。

  他沒有睜開劍目或者黃金瞳。

  什麽都看不到的時候,往往最能聽清自己心中的聲音。

  臨河城的一月像水一般流過自己的心田。

  “應該是喜歡的。”寧長久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盧元白皺緊了眉頭,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懂年輕人的世界了:“喜歡還退什麽婚?”

  寧長久老氣橫秋道:“你光棍了三十多年,懂什麽?”

  “?”盧元白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他捂著胸口,哎呦地叫了一聲,覺得自己傷勢更重了。

  他不服氣,決定問一個可以找回場子的問題:“那你未婚妻和陸嫁嫁,你更喜歡誰?你要是不回答,我就讓你出不了寒牢!”

  說著,盧元白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他自信以自己的境界,攔住他應該不成問題。

  寧長久倒是也沒抵觸什麽,他竟真的認真思考了起來。

  “我都喜歡。”寧長久說。

  盧元白倒吸了口涼氣,心想此人怎麽比我想象中還不要臉,“那你師妹寧小齡呢?”

  “她還是個孩子。”寧長久終於展現出了一點道德情操。

  盧元白卻聽出了弦外之音——要養大點再下手?

  我呸!

  “那如果你娶了陸嫁嫁,豈不是要我們峰主大人做小妾,這說出去像什麽話!”盧元白說道。

  寧長久抱著陸嫁嫁的繭衣向外走去,他的話語平淡卻認真:“大道獨行何其寂寞?修道之途當有伴侶二三,互為道友,共參天道,此非人間談婚論嫁,不分主次尊卑,唯有心中情誼相契,足下大道相同而已。”

  盧元白微睜著劍目,看著寧長久抱著沉睡中的絕美女子離去的白衣背影,震驚無語,他一口血卡在喉嚨口,將出未出,隻是想著,如果自己要有這等不要臉的口才,想來也不至於留不住宛琴了吧。

  他歎了口氣,俯下身子,背起了師父的屍體,順手拔劍,如紮西瓜般紮起了他的腦袋,自言自語道:“你這入峰三年,就要去和未婚妻退婚,我要是你那未婚妻啊,就一哭二鬧三上吊了……三年……嗯?”

  盧元白咦了一聲,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趙國那位女皇帝,好像也沸沸揚揚地傳出要和未婚夫退婚,幾年來著?

  寧長久要走出甬道之前,盧元白大聲問道:“等等!冒昧一問,那個……不知寧兄弟未婚妻姓甚名誰何方人士啊?”

  寧長久沒有隱瞞:“送我們去臨河城時,你在劍舟上提過她的,趙襄兒。”

  盧元白道心不穩,喉嚨口卡的那口血終於吐了出來。

  ……

  ……

  寧長久走出寒牢時,隱峰迎來了第二次的地動。

  他隱約猜到了什麽。

  他用陸嫁嫁給他的衣服攛成了繩子,係住了陸嫁嫁,將她背在了背上。

  正當他想要去隱峰閉關,不問世事時,隱峰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是守霄峰的大弟子方和歌。

  “你果然在這裏。”方和歌道。

  “有事?”寧長久問。

  方和歌道:“現在整個宗門都在找你呢。”

  寧長久道:“宗主回來了?”

  方和歌點了點頭。

  寧長久道:“翰池真人如今什麽境界了?”

  方和歌笑了笑,道:“翰池真人境界跌了不少,哪怕是我都看得出來。”

  寧長久不解道:“翰池真人幾乎耗盡了宗中百年氣運,當屬我宗罪人,為何不擒了押入寒牢?”

  方和歌愣住了,心想為何你欺師滅祖這麽熟練?

  不過原本其餘峰主是有此打算的,隻是……

  “與宗主一同回來的,還有完整的九嬰。”方和歌歎氣道。

  寧長久驟緊了眉頭,他原本的思路一下子斷了。

  在他的認知裏,要麽翰池真人贏了張鍥瑜,奪得九嬰,要麽輸了,直接被巴蛇吞入腹中,不得超生。

  這又輸又贏的算個什麽?

  “那就一起恭迎宗主回峰吧。”寧長久向來能進能退。

  方和歌不知該說什麽,便直接傳話道:“宗主要見你。”

  寧長久猜到了原因,依舊裝傻道:“見我做什麽?”

  方和歌道:“天諭劍經下半卷不見了。今日的情景我們都見到了,你與劍經關係甚密,我們都懷疑與你有關。”

  寧長久問:“他知道劍經的事情了?”

  方和歌道:“難免走漏風聲。”

  寧長久又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隱峰?”

  方和歌猶豫道:“師父猜測你在隱峰,讓我來找找,沒想到真撞見了。”

  寧長久點了點頭,知道荊陽夏暫時也不想明確立場,就讓弟子來背個鍋。

  方和歌看著他身後背著的東西,最初他以為那是大劍什麽的,他仔細凝視才注意,寧長久的腦袋後,有發絲溢出。

  “陸峰主?”方和歌一驚:“這是……陸峰主要破入紫庭境了?”

  寧長久道:“我要為陸嫁嫁護法,你們別來擾我。”

  方和歌歎息道:“可是宗主之命……”

  寧長久道:“你不是我的對手,別逼我廢了你。”

  “那我呢?”不待方和歌說話,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

  寧長久回過神,看到一個老人陡然出現在身後,那老人的身體半虛半實,顯然不是真身。

  正是翰池真人。

  “真人親駕,不知所為何事?”寧長久裝傻。

  翰池真人看著繭衣中衣裳勝雪的女子,感慨道:“陸嫁嫁確實收了個好徒弟。”

  寧長久道:“你要是想做什麽,就讓你的真身來,別做縮頭烏龜。”

  翰池真人道:“交出天諭劍經吧。”

  寧長久道:“自己來拿。”

  翰池真人對於今日在蓮田鎮的潰敗難以釋懷,不過幸好,九嬰終於完整,得以保存下來,這也是他最後的希望。

  如果若是單以劍道修為而論,他如今甚至不如守霄峰的峰主荊陽夏。

  但他輸,終究是輸給了張鍥瑜那個老狐狸。

  他從未想過自己在宗中立威多年,竟還有弟子敢當麵忤逆自己的。

  “你想叛宗?”翰池真人厲聲喝問道。

  寧長久知道這個投影沒什麽殺傷力,甚至懶得理會他,他背著陸嫁嫁自顧自地朝著隱峰外走去。

  翰池真人看到繭中的女子,疑惑不解:“天宗氣運消亡大半,哪怕是幾位峰主都跌了小境,為何偏偏陸嫁嫁晉入紫庭了?其中可有隱秘?”

  寧長久不回答他的問題,他心中清楚,隻要陸嫁嫁醒來,他們便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但是心魔劫同樣需要消耗不少的時間。

  哪怕是先前寧小齡渡劫,有他的幫助,同時也有那個心魔劫中的小女孩直接動用權柄,刪繁就簡,略至關鍵處,才在一炷香的時間裏完成的。

  他知道陸嫁嫁一定能斬劫而出,卻不知道需要多久。

  他必須拖延足夠多的時間。

  “攔住他。”翰池真人發號施令。

  方和歌被迫出劍。

  寧長久沒有一絲手軟,在雙方劍火相觸的一刻,勝負便是壓倒性的。

  寧長久的劍意與劍氣要強大許多,劍火之舌順著劍身壓去,燎上方和歌握劍的手,他瞳孔一縮,被迫收手棄劍,身形後掠,寧長久以劍奪劍,然後將對方的劍直接掄在了地上,折成兩半。

  翰池真人神色陰鶩。

  方和歌已無阻截之力,寧長久要遁逃出時,翰池真人的一句話再次成為了絆腳的繩索。

  “寧小齡是你師妹吧?”翰池真人問道。

  寧長久神色驟然冰冷:“她現在在哪裏?”

  翰池真人微笑道:“有人照看著她呢,她很好,你不必擔心。”

  寧長久歎了口氣,心想這宗門到底是怎麽了?凡是與宗主之位相關的,怎麽不是魔頭就是瘋子?以後陸嫁嫁還是別當宗主了。

  寧長久的神色卻很快平靜了下來,他穩了穩背上的陸嫁嫁,說道:“和嚴舟一樣,劍經就在我的身體裏,如果你們敢傷我師妹一絲一毫,這劍經你這輩子都拿不到。”

  翰池真人道:“不,劍經不止在你的身體裏。”

  他話語頓了頓,說道:“它還在你的記憶裏。”

  翰池真人便是想告訴他,他既然可以抹去他的記憶,當然也可以提取他的記憶,若非此刻他境界大跌,便直接強來了。

  此言一出,數道劍裳從隱峰外的天然洞窟中掠入,宛若一支支插著雪羽的箭。

  這些年,翰池真人在隱峰中終究是有許多信徒的。

  他告訴所有人,自己斬殺了紫天道門的門主和蓮田鎮的惡魔,奪回的九嬰便是最好的憑證,而自己也因此身受重傷,境界大跌,需要在環瀑山療養數年。

  九嬰雖然也傷勢極重,但它全盛之時畢竟也是五道頂峰的生命,尋常的紫庭境哪裏是它的對手?

  雖然宗中許多人已有異心,但暫時沒有人在明麵上反抗他,哪怕是三峰峰主,也隻是沒有明確表態罷了。

  如箭的雪影皆是天宗的長老,每一位都至少是長命初境的修為。

  寧長久眉頭微皺,身邊浮現出靈光點點。

  “小飛空陣?”翰池真人微驚。

  雪影撲空,寧長久的身影消失。

  但下一刻,他卻再次回到了原地。

  翰池真人正在與完整的九嬰相融,自然而然地繼承了九嬰的權柄。

  小飛空陣再玄妙,歸本溯源還是對於空間的運用。此刻在翰池真人麵前,有些小巫見大巫了。

  他的身體明明已經出現在峰主殿,但腳未落地前,卻還是被硬生生拉了回來。

  翰池真人看著他,疑惑道:“天窟峰峰主殿,竟有你設下的陣法?嗬,我原本以為陸嫁嫁真修成了冰魂雪魄的仙子,不成想竟與自家弟子私通,不知廉恥。”

  他的話語沒能在寧長久的心湖上激起一絲漣漪。

  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拖住時間。

  他的身影被拽回之後,那幾道身影也已各自握劍,向著自己斬來。

  而整個四峰之間,洪鍾大呂般的喊聲也開始回蕩。

  “天窟峰弟子寧長久,私藏宗門重寶,天諭劍經,此為天宗大罪人,按門規應當重懲,如今他畏罪而逃,試圖傷人,四峰當同氣連枝,共守天宗四方桃簾,莫讓這罪人逃出峰外。”

  這些話語借助著九嬰的力量,像是被包容在固定的空間裏,清晰無比地帶去了四峰的每個角落。

  各峰反應各異。

  他們腦海中紛紛浮現出那個白衣少年仗劍而立的身影,無論如何也不能將這橫空出世的劍道天才與罪人聯係在一起。

  “我看那宗主才是罪人!”天窟峰的弟子最為憤憤不平。

  “今天寧師弟所作所為有目共睹,倒是那宗主,明明身在峰中,四峰危難之際,卻一點忙沒幫上,如今還耗去了大半氣運,我好不容易邁入通仙,境界一下子就被打回去了!”

  “對,我也支持寧師弟!那宗主定是覬覦劍經,絕不能給他!”

  “對了,師父呢?師父去哪了?”

  “樂柔,你是大師姐,由你來主持大局吧。”

  “我……”

  “都別吵了。”雅竹平息了眾人的討論,道:“經曆了這麽多事,究竟誰好誰惡,大家應該都看清楚了,如今翰池靠的,不過是一點餘威罷了,今日他想動我峰之人,我們全峰上下絕不會答應。”

  在他們的交談聲中,寧長久已與那幾道圍來的身影搏殺在了一起。

  寧長久今日出過了一劍,靈力耗損了不少,但他出劍的速度與決絕卻絲毫不減。

  隱峰裏,刀光劍影錯亂。

  數柄劍同時砍來之際,寧長久毫不憐香惜玉地俯下了些身子,以背抵擋,陸嫁嫁此刻的繭衣柔韌至極,哪怕是紫庭境也很難斬破,當然不怕這幾個長命境的長老。

  劍刃斬上繭衣,被柔韌的繭絲震開。

  寧長久握劍掃過,劍火畫而為圓,在數人間燦然綻開。

  他們避其鋒芒,向後撤步收劍,寧長久看準了其中最弱的一人,一步邁前,欺身壓近,手中之劍纏繞上對方的劍,與鐵器撞鳴聲一同尖銳響起的,還有長老的慘叫。

  寧長久的劍瞬間破開了他的防禦,將他的一隻小臂斬下。

  那持劍的小臂下墜之際,寧長久以劍鋒將它挑起,破開三人緊隨其後的追擊,刺向了翰池真人。

  翰池真人終非真身,避之不及,被一劍此碎。

  寧長久瞅準時機,一手持劍燎火,一手逆畫飛空陣,在逼退三位長老的同時離開了隱峰。

  但空間再次錯位。

  他出現在了天窟峰的峰頂附近。

  一雙眼睛正盯著他。

  那是翰池真人又一個虛影,他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翰池真人抬了手。

  天窟峰頂,懸著的漫天劍星忽然都亮起了光。

  即使是白天,那些光也顯得醒目,一如炸開之後凝固在了空氣裏的煙火。

  天窟峰上的劍星連成了一道劍意。

  這道劍意是祖師留下的,雖在天窟峰頂,但實際上卻也由環瀑山宗主殿執掌。

  它在曆經了多年的風霜和弟子的篡取之後已不算完整,但蒼茫劍意如接天大火亮起時,依舊泛起了足夠強大的威能。

  寧長久感受到了這道劍意,他腦海中飛快想著脫身之法,嘴上說道:“我不過是個普通弟子,為何不敢以真身來見我?”

  翰池真人道:“你不配。”

  寧長久冷冷道:“你是擔心被其他峰主殺死吧?”

  翰池真人被戳中了心事,沉默不語,不知為何,他心中始終縈繞著一個詛咒——你會死於背叛。

  這句話像是心髒上的腫瘤,也像是骨頭上的毒藥。

  他想要嚴詞反駁,但可笑的是,這句話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應驗了。

  漫天星光相連,浩瀚劍意像是大片的流星雨,齊齊隕墜。

  隻是它並未能落在寧長久的身上。

  一柄寬厚的劍擋在他的身前。

  盧元白擼起了袖管,他雙手持劍,遒勁的肌肉緊繃,保持著劈砍的姿勢,這個姿勢看著甚至有些憨傻。

  但那道祖師留下的劍意,便被他這如劈柴般的劍斬成了兩段。

  “你師妹我幫你劫出去了,現在雅竹照看著她呢,別擔心了,安心出劍,先前太黑,沒看清你那天諭劍招,不知寧兄弟能不能再演示一番?”盧元白扭過頭,咧嘴一笑。

  “多謝盧師叔。”寧長久抱拳行禮。

  “到時候若我還活著,你婚禮時可別忘了給我發請柬,老盧我也想見見大世麵。”盧元白笑著說道。

  翰池真人的身影氣得發抖,他盯著這個自己親手栽培的弟子,憤怒道:“我為你開竅,傳你修為,授你劍招,究竟哪裏對不住你?你竟敢以劍尖指著我?”

  盧元白歎了口氣,道:“師父對我確實算是仁至義盡,但我今天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什麽?”

  “我想做一個好人。”

  “好人?”

  “嗯,我想做一個徹頭徹尾的好人,一個正義的俠客,這是我十三歲時的夢想。”盧元白拔下了一根頭發,放在劍鋒上吹了吹,發絲應風而斷,輕飄飄地墜地:“師父若真要斷天宗之脈,陷南州於水火,那我也隻好出劍。”

  “做一個好人?”翰池真人聽著他的話,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哪怕你對得起蒼生,但你若對我出劍,真能問心無愧?”

  盧元白閉上了眼,歎氣道:“或許這就是做一個俠客的代價。”

  環瀑山中,翰池真人的真身盤膝而坐。

  他的身前正攤著一本書。

  那是南荒古卷,古卷的扉頁上寫著三個字“無頭神”。

  翰池真人不再看卷,他忽然伸出了手。

  僅僅片刻,四峰中的纏龍柱一齊搖晃了起來。山水塌陷,河川斷脈,方圓數百裏殘餘的氣運和靈氣都朝著環瀑山的方向湧去。

  九嬰在天魂燈的幫助下已生出了死灰色的皮膚和鱗甲,靈力湧動的那刻,它中間的頭顱率先睜開了眼,緊接著,其餘八個巨首也緩緩睜眼,它曾是睥睨一時的王,如今神性雖在,卻已淪為受人控製的傀儡。

  “做一個好人……”翰池真人撫摸過古老的書卷,歎息道:“你的遺願,很好。”

  ……

  ……

  (感謝書友紙會割人的打賞!謝謝書友的資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