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國師擲地有聲的宣言重重地叩擊著蜀山弟子們的心房，太武回想起過去的榮光，不禁產生了一個直指本心的疑問：曾經莫名自豪感到底從何而來？

  是因為得到神明認可，蜀山弟子們才自覺高人一等嗎？

  還是一次次浴血拚殺，化解了滅世危難，對世界做出了應有的貢獻，實現了“匡扶正義”的人生信條，獲取了真正的屬於英雄的榮譽感？

  羅鋒察覺電話那頭陷入沉默，尋思著火候差不多了，用更加鄭重的口吻，道：“你們蜀山派給自己的定位，並不僅僅是仙，仙人者莫不飄渺絕跡幽隱山林，不問世事，隻求長生，而你們卻整日忙於斬妖除魔片刻不得清淨，顯然不是純粹的仙人。”

  太武聞言不由得暗暗點頭，蜀山派並不是一心修行隻求長生的隱世門派，蜀山弟子們行走世間，該管的不該管的閑事都操心，比凡間朝廷都關心人間界治安狀況。

  羅鋒接著道：“依貧僧看來，蜀山派秉持的立派精神之中，還有一個‘俠’字，俠者善德仁勇，守德仗義，最關鍵的是要鋤強扶弱。蜀山派之所以五百年來都未墮落腐化，淪為瓊華派那種為了飛升不擇手段、不計後果惡派，靠的就是心中堅守的道義底線，就是沒把自己當成單純的仙人，沒忘記仙字後麵緊跟著的俠字！”

  “原來，我們蜀山弟子是仙俠？”

  太武喃喃道：“禪師果然是大智慧者，這個稱謂太符合我們給自己的定位了，說到我們心裏去了！”

  電話蝸牛的音量不小，大殿中的蜀山弟子也都是修煉得耳清目明之人，羅鋒的話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每個人都緩緩點頭，羅鋒這句話不是馬屁勝似馬屁，令蜀山弟子們生出一種“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羅鋒”的強烈認同感。

  “但是，‘仙’和‘俠’兩種身份本身就存在矛盾，單純的仙人，一心求長生，為得長生卑躬屈膝服從神明無可厚非，但俠客卻離不開凡俗百姓，鋤強扶弱才叫俠，不幫助百姓眾生，你扶誰鋤誰？”

  羅鋒尖銳地解釋道：“仙，一心向強者靠攏，不擇手段想要成為強者徹底脫離弱者群體；俠，卻要與弱者站在一起，努力變強是為了更好的守護弱者，二者的追求截然不同。”

  蜀山弟子們麵麵相覷，聽了羅鋒的話，不由得低頭深思。

  蜀山派的確有點自我矛盾的意味，修仙求飛升，視飛升為最終目標，俠客求道義，為信念慷慨赴死，因此門中出現過鎮獄明王那種成功的人渣，而同樣也出現過為拯救世界庇護凡俗而慷慨犧牲的失敗的英雄。

  羅鋒肅聲道：“將仙和俠結合在一起組成一個新身份，結合好了那便是真英雄，結合不好的話，若自詡仙俠，得虛名受百姓擁戴時當俠，向神明邀寵表忠時當仙，蛇鼠兩端、見風使舵、欺上瞞下、便宜占盡……那你們既不是仙、也不俠，隻是臭不要臉的偽君子罷了，連妖魔倀鬼都不如！最終的下場便是裏外不是人，邯鄲學步學那神明姿態，卻淪落得人都當不了，隻能學狗一樣爬！”

  羅鋒簡直是指著和尚罵禿子，明目張膽地諷刺蜀山派這些年來給神界當看門狗，卻以人間仙俠自居，靠圈禁妖魔和斬殺妖魔在百姓中大刷聲望，即得到虛名自我滿足，又拿到神界賜下的飛升名額，摟草打兔子兩不耽誤，名利雙收。

  不過，就算被劈頭蓋臉地臭罵，蜀山弟子們卻啞口無言，他們現在的處境，還真就如羅禪師所說，那叫一個裏外不是人。

  “真正的仙俠，既有仙人積極進取、奮發向上，努力超脫生命層次的精進之心，也有俠士悲天憫人、仁愛勇毅、不畏強權的品格，追求的不是個人的長生，而是整個民族乃至六界眾生的共同進步！”

  羅鋒高聲道：“道祖老子認為宇宙有四種大，分別為道、天、地、人！其中可沒有神！你們不以做‘大人’為榮，反倒向神明屈膝，那就是做跪著的‘小人’了，小人遭報應天經地義，又怨得了誰？”

  若不是羅鋒無恥通敵告密將蜀山派害成這樣，他這番話可謂說得光明正大、冠冕堂皇、擲地有聲了，這就叫“話說得特漂亮，事辦得賊醜陋”，乃是標準的黑心政客成功之道。

  隻可惜“隻要不被抓住就不算犯罪”乃是放之諸天而皆準的公理，羅鋒幹壞事的經驗太過豐富，這一手瞞天過海、借刀殺人之計玩得幹淨利落，沒留下任何把柄。

  除了拜月教主本人，誰都不知道他怎麽知道九天玄女行蹤，拜月教主也不會和任何正道人士對話溝通泄露網友‘天機’的秘密。

  況且，就算拜月教主泄露了‘天機’身份，得到的也隻是個昵稱，意識網絡可沒有IP地址，憑一個昵稱根本抓不到人，查來查去怕不是又要查到魔尊重樓頭上，送他一口黑鍋。

  蒙在鼓裏的蜀山弟子們被羅禪師那正氣凜然的話語深深觸動，不少人心虛地低下頭來，因為被點破了心中陰私而暗自慚愧。

  其實，誰也不是天生聖人、誰又沒點道德汙點和私心？若以羅鋒所說的“仙俠”標準要求蜀山弟子，真正達到標準的人基本上都已經成了烈士，早就壯烈犧牲了。

  盡管羅鋒信口開河扣大帽子壓蜀山弟子，卻也沒人跳腳反駁，也是蜀山派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誰讓他們以前調子起得太高，當仙不滿足，還學俠客愛管閑事，熱衷於在百姓心目中樹立光輝形象呢。

  步子邁得太大，不小心扯到蛋了，被人拿出來婊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這正是騙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也給騙了，蜀山派五百年來宣傳自己是人族燈塔，維護六界安危至關重要的俠義正派，百姓們信了，蜀山弟子們也都信了。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不管蜀山派的“除魔衛道”是真是假，很多蜀山弟子心目中的確存在理想主義的大俠夢，反而對羅鋒的話深以為然。

  敲打得差不多了，羅鋒才無比認真地道：“那麽，貧僧最後再問一句，你們到底和誰站在一起，是繼續附庸強者，還是回到弱者身邊？是當偽君子，還是當個真正的仙俠？貧僧不妨劇透一點點，我們所處的世界的名稱是個重要的暗示，若是站錯了隊，可是會倒大黴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