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鬼的問題一問出來，突然間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三人僵在了那裏，甚至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怕喘氣聲太大將矚目的焦點引向自己，而不得不站出來回答。

  若他們是惡人，可以擺出無賴嘴臉，惡狠狠道：“老子殺的，不服啊？敢bb連你一起殺！”

  若他們心術稍有不正，可以隨便撒個謊，說：“不知道耶，我們來的時候他已經涼了，或許是某個路過的和尚幹的吧？”

  好死不死，這三個人是正義之士，剛直之人，善良之輩，都可以稱得上是仙劍世界的道德標兵了，他們既不會欺淩弱小，也不會撒謊騙人，從某種意義上說，道德水準和做人底線比羅鋒那家夥不知高到哪裏去了。

  和他們相比，妖僧羅鋒還真是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沒被雷劈反而蹦躂得很歡脫，實乃老天無眼的鐵證！

  沒辦法，很多時候老天就是很瞎，壞人就是滋潤，那些好人在大結局能得到一個happy-endding的故事，不是童話就是幻想，現實世界可沒那麽溫情脈脈。

  當然，這也和仙劍世界的因果律規則有關，仙劍世界的裏壞人或許終歸會被好人打敗，但好人最後的結局，往往未必圓滿，尤其是在仙劍一劇情發生期間，天道似乎偏偏和好人過不去，誰善良就坑誰，哪怕你有拯救世界的功德，一樣落得個淒慘無比的下場。

  以酒劍仙和林天南的個性和身份，又怎麽能說謊騙一個小姑娘？他們倆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

  李逍遙為人機變，偶爾也撒個小謊，搞個惡作劇之類，但騙一個剛剛因自己而失去了父親的可憐孤女，實在不在“善意謊言”和“惡作劇”的範疇，挑戰了他做人的底線，如果這樣的謊言說出口，那麽將來也就沒什麽誠實品德可言，沒什麽謊話不敢說了。

  看著兩位長輩都緘口不言，李逍遙隻能硬著頭皮道：“呃……之前我們和你爹爭鬥一場，他大概是受傷太重，沒挺過去……”

  少女瞪大了她那雙櫻桃紅色瞳仁的大眼睛，道：“你……你們殺了我爹？為什麽要殺他？”

  李逍遙辯駁道：“我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們了，他還說要吃我們的肉呢！”

  說這句話的時候，李逍遙底氣還算足，畢竟是天鬼皇自己跳出來作死，也算死有餘辜，並不覺得殺他有什麽不對。

  不過，他還是有些擔心，不知道若是眼前的嬌俏小女鬼被殺父之仇衝昏頭腦，向自己出手，又該怎麽應對，總不能真來個斬草除根，索性把她順手宰了，畢竟濫殺無辜可不是俠客所為。

  大俠殺人必須有拿得出手的理由，就比如一位俠客發善心放過壞蛋之後，壞蛋總會忍不住從背後偷襲，再被俠客一劍穿心，俠客還要補一句：“唉，我本不想殺你。”

  那鬼王跳出來要吃他們三人，正是取死之道，他們可以下手毫不手軟，可這小女鬼若是因為父報仇朝他們出手，他們就沒那麽有底氣下屠刀。

  同樣的煩惱，酒劍仙和林天南也同樣具有，他們倆也不想對小女鬼痛下殺手，若是真這麽做了，這件事必定會成為他們午夜夢回之時，回想起來心中難以釋懷的遺憾，會為自己殺戮過無辜者而自責。

  三人各懷心事，提起戒備，等待著小女鬼表態，這段短暫的時間裏，每個人的心情都忐忑極了，這可要比他們麵對妖魔蜂擁衝上來的危險戰局更揪心。

  “唉……”小女鬼深深地歎了口氣：“爹爹被關太久了，精神不太正常，他本不是這樣的鬼……我不怨恨你們……這大概就是命吧。”

  三人一愣，萬萬沒想到小女鬼如此通情達理。

  “爹爹也是為了我……鎖妖塔中一直流傳著謠言，說是吃掉一千隻妖怪或者一百個人，就能獲得逃出塔的力量，為了能帶我出塔，讓我看一眼外麵的世界，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氣，他才走上了殺戮的不歸路。”

  小女鬼歎息著道：“我勸過他，但他不肯聽……他說我生在塔裏無辜受苦，都是他的過錯，為了彌補這一切，哪怕墮落、哪怕雙手沾滿血腥、哪怕死在人族強者的劍下，也在所不惜……”

  接著，小女鬼哀婉地說道：“在妖魔和人類眼裏，他是凶殘的鬼王，但對於我這個女兒來說，他卻是個肯付出一切、甚至犧牲生命的好父親……他耗盡最後一絲力氣逃回這裏，大概是想把殘存的陰氣轉移給我，好讓我能在他死後增加一點點自保之力吧。”

  鬼族和妖族都能在死前將精氣、魔氣傳遞給他人，就好像薑婉兒的母親女苑，死前把精氣全部轉移給了她，因此煙消雲散。

  羅鋒幫天鬼皇編造的故事，正取材於薑婉兒的母親女苑，稍稍進行了一點點加工。

  李逍遙、酒劍仙和林天南萬萬沒想到，原來那個囂張的凶惡鬼王，還有如此溫情的一麵，

  反倒憑空生出幾分愧疚之心，愈發覺得設下計謀將他斬成重傷的行為實在太狠毒，太不像正道人士所為。

  回想起鬼王拚命逃跑的狼狽相，幾人恍然反應過來，那鬼王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害怕自己死去，女兒無人照顧而命運更加淒慘，咬牙掙紮著逃到這裏尋找女兒，卻在即將回到女兒身邊的前一刻，懷著憂慮和遺憾魂飛魄散。

  這就好像一位獵人追殺一頭母獅，一路跟蹤卻發現那受傷的獅子逃回巢穴，盡最後一點氣力給幼獅哺乳，死去的時候，吃飽了的幼獅還在它懷裏甜甜地安睡。

  愧疚之心漸漸發酵成了負罪感，他們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錯事，心裏像是堵了塊石頭，如鯁在喉，難受極了。

  小女鬼說完這些，就不再理會他們，木然轉過身，邁著輕盈的腳步，朝著漆黑的高塔深處緩緩走去。

  李逍遙連忙追問道：“沒有你爹的保護，你將來又該怎麽生活，你不是說那些惡鬼會吃了你嗎？”

  少女回過頭，難得地扯動嘴角微微一笑，那是自嘲的笑意，那是無奈的笑意，那是淒然的笑意。

  “將來？我沒有將來，能活下去就活著，活不下去……死，也是一種解脫。”

  她不帶一絲情緒地說道，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剛才有個路過的和尚告訴我說‘生亦何哀、死亦何苦’，仔細想來，活在這暗無天日的妖塔之中，還不如墮入鬼界十八層地獄，我已身在地獄，生不如死，還怕死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