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宇雲聞言赫然變色，凝眉道：“禪師，你這話什麽意思？”

  “字麵的意思。”

  羅鋒麵無表情，語調中聽不出半點情緒：“天下不隻有蜀山派，但每每人界遭遇劫難，佛門也好武林其他門派也罷，隻能眼睜睜看著你們蜀山門徒和蜀山關係戶來回奔走救世，想要幫忙都搭不上手，因為蜀山是你們家的禁地，旁人未經允許不得入內啊，你真當大家躺著渡過危難很舒服不成？”

  “我蜀山派秉承天命，鎮守三界門戶，守護人間乃是職責所在！”獨孤宇雲肅容道：“難道我們拯救世界還救錯了不成？”

  “所以貧僧說你們太看得起自己了！”

  羅鋒冷笑道：“傲慢乃是我癡我見之原罪，獨孤掌門啊，你設身處地換位思考一下，若是蜀山救世大家茫然無知也就算了，但你們事後不知保密還要大肆宣揚，著書立傳記錄下來，搞得蜀山降妖的傳說天下盡知，人口稱頌，非要博取那虛名！”

  獨孤宇雲道：“救世本是好事，為什麽要保密，我蜀山派正道領袖的地位，正是因為多次救世揚名才得到了天下人的認可！”

  “道長啊，你們修道之人太唯我，從來不懂也不屑揣摩人心。”

  羅鋒搖頭道：“你好好想想，武林各派事後才醒悟過來，原來他們茫然無知中差一點世界就毀滅了。而你們拯救世界的過程也頗多波折，驚險離奇，冒著很大風險，付出極大犧牲，還是一群十幾歲的小孩子在你們的協助下才完成的。你說這些門派是會覺得自己很幸運躺著就消災解難了，還是覺得一陣後怕，認為你們蜀山派做事太不靠譜，一招不慎他們就要在無知中跟你們一起陪葬。他們是感激涕零、無比欣慰呢，還是會生出自己都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恐懼感啊？”

  獨孤宇雲低頭沉思，想了片刻，還是搖頭道：“蜀山派的仙法和飛劍術天下絕頂，如果蜀山弟子都無法消解劫難，凡俗武林中人參與又有什麽作用？若是讓他們摻和進來，無非是白白送命，或許還要添亂……”

  羅鋒笑道：“獨孤掌門，你的意思是整個武林都是廢物嗎？活著意義就是看你們蜀山派表演，給你們搖旗呐喊？”

  這話倒把獨孤宇雲問住了，在他的固有觀念中，蜀山派才是世界的中心（事實也的確如此，盤古之心就在蜀山），一切都要圍著蜀山轉，離了蜀山派世界早就毀滅無數次了，從來沒考慮過武林中其他門派的想法。

  羅鋒正色道：“習武之人，都有一顆武勇無畏的精進之心，沒撞上南牆之前，誰也不會認為自己是廢物，哪怕撞上了南牆，也認為是自己不夠刻苦，重新練過再來撞一次。他們若是有自己是廢物的自覺，

  那還練什麽武，統統回老家經商種地混日子算了！你剝奪他們參與天下大事的機會，就算是幫他們擋劫，也會引起他們的反感，讓他們覺得你們蜀山派是阻攔他們建功立業的絆腳石！”

  獨孤宇雲臉色驟變，被羅鋒的話驚到了，他萬萬沒想到蜀山派為了天下安康付出甚多，卻落得人人埋怨的下場！

  “道家經典《老子》第五十八章有雲：‘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也。正複為奇，善複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羅鋒繼續說道：“你們蜀山派的問題在於，違背了道家聖人教誨，管得太嚴太寬了！斬盡天下妖魔，平複數次天地大劫，卻不知功成身退，還和梁武帝打了一場宗教戰爭爭奪道統，獨占蜀山三界要衝數百年而禁絕天下武者進入，極力彰顯正道光輝形象，一副掌控天下，代天界行道的嘴臉，你們是修清淨無為之道還是要天下獨尊啊？這就犯了老子所言的‘過猶不及’之錯。

  花團錦簇之下，早已暗流湧動，被你們壓製許久的天下武者，心中暗懷不滿，這次雖是幕後黑手暗害你們弟子，卻能得到武林同道響應，不是武林中人太傻，而是你們親手種下禍根，武林同道隻是將以往積累的不滿爆發出來而已！”

  羅禪師這番說教，說得獨孤宇雲冷汗淋漓，酒劍仙在一旁都聽得傻眼了，和道家“滾蛋，別打擾道爺飛升”的唯我觀念不同，佛門高僧很是善於揣摩人心，佛家神通中就有“他心通”的高妙法門。

  佛門度化眾生，最最重要的就是讓愚癡之眾醒悟，想要讓笨蛋醒悟，就要站在笨蛋的角度考慮問題，說他能聽懂的話，教化他好讓他理解更高層次的智慧。

  羅鋒拿出道家經典說教蜀山劍仙，也正是佛家教化愚癡的手段，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拿你道家的道理，教你們道家信徒做人。

  獨孤宇雲和酒劍仙沉默不語，消化著羅鋒的警告，再回過頭從另一個角度思考今日的騷亂，似乎有了新的領悟。

  武林中為何會冒出幕後黑手對付一心為天下正義使者蜀山派，難道單純就是因為他們是邪，蜀山是正嗎？

  或許還真如羅禪師所言，蜀山派數百年來過於閃亮，已經到了過猶不及的程度，天下事管得太多，違背了老子“光而不耀”的教誨。

  就算是光明，太亮了也會刺眼，也會引發眾人反感。

  其實，這兩位老哥也是想太多，要不是羅鋒借助英雄盟憑空製造了天下武者和蜀山派的利益衝突，就算二者有矛盾，也不至於激化到流血衝突的程度。

  哪怕被蜀山壓製百年，凡俗武者頂多背地裏罵一兩句，心裏不痛快，卻未必有那麽大的膽子悍不畏死地群起攻之。

  隻有赤果果的利益衝突引發的矛盾，才是血淋淋的，要用人命才能填平。

  深吸一口氣，獨孤宇雲低聲道：“依禪師的意思，我們蜀山派究竟該怎麽做，才能平複武林群雄心中的不滿？”

  羅鋒一臉慈藹安詳的笑容，合十道：“出家人慈悲為懷，貧僧認為冤家宜解不宜結。蜀山派隻要能像輔助那些曾經救世的少年少女一樣，為天下英雄提供一個公平競爭的平台，讓他們都能親身參與到救世大業中來，切身體會一下救世的艱難。如此一來，他們對蜀山設禁地的不滿消除了，又能體會到救世的艱難，理解你們蜀山的苦心，體諒你們曾經的付出，反而會感恩你們呐。”

  獨孤宇雲和酒劍仙對視一眼，想想羅禪師的話，覺得好像還真的很有道理，原來開放蜀山禁地讓武林人士進去送死，乃是蜀山派和武林同道互利共贏的好事啊，之前他們怎麽就沒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