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過年前的長安瞬間變得安靜了。

  匆匆而來的關攏兩位紈絝受家中長輩傳喚離開了長安，崔洛一眾人紛紛返回各個家族準備過年。

  柳萬枝回柳家了，秦懷玉與李崇義也被各自的老子抓走，畢竟過年了，一家人要團團圓圓的。

  如今的魏玖不好意思留在踏雲酒樓中，前幾日說教了裴虞，如今守在踏雲酒樓難免會給她一種不信任的感覺，守在溫柔鄉這個充滿女人的地方他總感覺有些不太舒服，做了吉他手的木匠老哥倒是陶醉其中無法自拔。

  寂寞啊寂寞，少了李崇義的壞笑，少了與李泰拌嘴，這讓魏玖十分寂寞，走出平康坊漫步在長安的主街朱雀大街上，魏玖很喜歡這條筆直的街道，寬闊。

  可筆直的朱雀大街上，魏玖的前方出現一個內心猶如山路十八彎的一樣的男人，魏玖臉色充滿嫌棄。

  “崔三羊你也成了無家可歸的野孩子？”

  “強高院深的府邸便是家了？魏無良，你是第一個叫我崔三羊而安陽無恙的人，如今你我各自孤單一人，一同走走？”

  崔羼笑臉相像，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他生的不俊朗，隻能算是普通人，沒有李恪那張讓女人看了的都會慚愧的容顏，沒有李崇義那般陽光，沒有崔洛瀟灑，沒有鄭子墨的書生氣息，更沒有盧俊那壯碩身子，扔到人群中是不會讓人注意的角色。

  可他偏偏是魏玖最忌憚的人，作為以後穿越者，魏玖就像是開了外掛一樣，可麵對崔羼，這般優越感蕩然無存。

  如果說魏玖是狐狸，那麽崔羼就是一隻鼬，獵殺時不會因飽腹而滿足，而是喜歡虐殺。

  這注定兩人不會成為朋友。

  並肩走上朱雀大街，沿路經過的百姓紛紛避讓，這兩位在長安年輕一輩中處在領頭羊的位置，不論是與朝中勳貴廝混的魏無良，還是拋棄五姓與河東貴族綁在一起的崔羼。

  崔羼年未滿二十，未表字。

  年長之人懂得避讓，可追逐大鬧的孩子們卻不認識這兩人，繞著兩人追逐打鬧不顧家中長輩的說教嗬斥。

  魏玖不喜歡孩子，但還不至於與這些孩子計較，更何況他們家中的長輩也在嗬斥，與崔羼走走停停，避讓著孩子們。

  就在此時街上傳來一陣叫賣糖葫蘆的聲音，本圍在身旁的孩子們瞬間消散，裹著手指看著商販肩上扛著的糖葫蘆，見到這東西，魏玖不由露出一抹會意之色，年幼時他生活在農村，也常有人推著自行車叫賣糖葫蘆，每一次他都會躲在門口偷看，卻不會去叫嚷這讓爺爺去買。

  魏玖愣神時崔羼已經走上前，扔出一把銅錢給那商販，搶過商販肩膀上的糖葫蘆笑道。

  “夠？”

  商販捧著手中的銅錢一個勁的拜謝，崔羼笑笑不再理會他，而是扛著糖葫蘆對那些留著口水的孩子們揮揮手。

  “說點好聽的，一人一句，一人一根。”

  此話一出街上的孩子們頓時將崔羼圍在中間，此時魏玖也回神，看著崔羼的背影不由笑了笑，每個人出生時都是善良的，殘忍不是他們的天性，而是取決於他們的生活，外人如何對待他們，他們就會如何去對待另一個人。

  孩子群中，有年齡稍微大一點的已經開始祝福崔羼，什麽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話脆生生的道出口，崔羼哈哈大笑取下糖葫蘆遞給那些孩子，更有一些孩子不懂得說些何話，急的快要哭了，思索了許久大吼一聲要把姐姐給崔羼做媳婦。

  崔羼已經笑的直不起身來，不論這些孩子說些何話，哪怕叫他一聲叔叔，一聲哥哥他也會送出糖葫蘆，可孩子太多，糖葫蘆太少。

  此時魏玖走上前，取出一把銅錢。

  “一人兩枚，當做壓歲錢，祝你們長大後有個好前程，孝敬父母，報效國家。”

  不給孩子們的父母阻止，魏玖已經開始分發銅錢，崔羼笑著站在人群中，直到孩子們紛紛散去回到父母身前邀功，兩人再次並肩前行。

  “魏玖，你可能不知，我長這麽大隻吃過一次糖葫蘆，那是我娘偷偷跑出家門買來，那日也是小年，臘月二十三啊，特冷，崔家那老不死的不允許我娘出門，說是會丟了崔家的臉，可家中所有孩子都吃著糖葫蘆，唯獨我一人躲在房間裏流口水，你知那種感覺？”

  魏玖點了點頭，他怎能不理解？崔羼歎了口氣再次道。

  “那時我娘已經被囚禁在家中七年，不給她棉靴，擔心她跑出門，我娘就穿著一雙布鞋跑了四裏地才買回一串糖葫蘆，回來時雙腳已經凍的滿是裂開的血口子，她笑著將糖葫蘆塞到我的口中，那時候我才知，糖葫蘆不是甜的，而是苦的，苦的難以下咽，苦的心疼，苦的眼淚不斷的往下淌，我抱著我娘痛哭。”

  “當日我吃到了最苦的糖葫蘆，也失去了我娘，我娘被帶走了，不久後我被賜崔姓，名羼，自那以後我不再吃糖葫蘆，我怕我忘記了糖葫蘆是苦的，我擔心它是甜的。”

  聽了崔羼的經曆，魏玖內心不由一顫，他沒想到隨意能拿出一百貫，被盧俊等人恭敬稱為哥哥的崔羼竟然有這般的痛苦的經曆。

  他不知道失去娘們是如何的痛苦，更不敢去想。

  一個女人為了孩子吃上一口在富貴人家都不屑不碰的糖葫蘆，臘月二十三赤腳走了四公裏去買一串糖葫蘆，那時候她或許已經知曉了自己的命運。

  崔羼是悲劇的，也是幸福的，因為他有一個疼愛他的母親。

  一個為了他甘心赴死的娘親。

  魏玖羨慕，十分羨慕。

  歎了口氣。

  “我沒吃過糖葫蘆，不知酸甜苦辣。”

  崔羼抬頭望著天空，站在原地久久不動。

  魏玖知道，崔羼不想讓人看到他痛哭的狼狽模樣。

  此時他在崔羼的身上理解了這一句話，冬日赤足三十裏，這是何概念。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