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米斯蘭達這類學究做派的理科木頭不同，西澤是位徹頭徹尾文科生。說起來您可能不信，他就是那類感性到過分的混小子。打出生的那天起，他就隻會沿著自己的喜惡摸爬滾打，最終弄得渾身都破破爛爛的。

  單從結果來看，西澤現在還混的不錯。這家夥的生存方針，讓小學生來都能挑出不少破綻，但他運氣很好，活了二十多年，也沒人販子當傻子給賣了。

  我倒不是說，人活的感性些有什麽不好。隻是西澤這家夥，性格上的缺陷太要命了：討厭麻煩和懶，是西澤最為操蛋的劣根性之一。而“無可救藥的我行我素”，是另一個。

  米斯蘭達對魔導器做出的那番論述，在西澤聽來確實很迷人。但他突然想起，若是被卷入如此宏大的計劃之中，自己一定會被成群結隊的麻煩淹沒。

  從“已知”向“未知”徜徉的遐想還在西澤夢中升騰，一時半會兒內，他還不至於打退堂鼓。但本能中隱藏的懶惰正提醒著他，自己應該離米斯蘭達的計劃遠一點。

  迫於“附魔子彈”的經濟價值，西澤無路可退。但那個又懶又倔的家夥姑還不算傻子，在被米斯蘭達拉入夥前，他還知道自己該多問兩句。

  西澤知道，這位元素法師至今仍在開發些大型工業用魔法陣。一想到生命力可以轉化為魔力，他還是有點擔心，米斯蘭達會不會將自己忽悠到法陣中央，直接當成“活體電池”給續了。

  “開誠布公的說吧！先生，你究竟打算讓我做什麽。”

  這小子有點愣，但暫時還挺怕死。

  “隻有兩件事，非常簡單。”

  “您說，我在聽。”

  “首先，在每一顆附魔子彈使用完畢後，書寫試用報告。你好歹也算是魔法學院的講師，報告格式應該已經非常熟悉了。我希望你能在子彈的作用效果，以及今後的改良方向上多下些筆墨，如果可以的話，配圖最好..”

  “還要配圖！？”

  “安靜，我還沒說完！引用書籍的時候，記得說明出處。啊，對了，在交給我前，你小子記得先準備個目錄！”

  “哇...更麻煩了。”

  單單是望著西澤臉上那副鹹魚似得表情，某種不體麵的情緒就從米斯蘭達心裏升了起來。傳說西澤在魔法學院讀書的時候，連畢業論文都沒寫目錄。在知道這件事後，米斯蘭達納悶了很久，這混小子究竟是怎麽拿到畢業證。

  在那位嚴謹而傳統的魔法教授看來，學生身上出現這種嚴重的態度問題，就該打回新生回爐再造。如果西澤是在米斯蘭達手底下學習，估計早就給學院趕出去了。

  剛剛說到，某些不體麵的情緒正在米斯蘭達腦海中匯聚。再回憶起了些不愉快的曾經後，這位魔界人突然意識到，那些惱人的情緒正漸漸轉化為支配自己的暴力衝動。

  說的簡練點，他想揍西澤。米斯蘭達想穿上自己的硬皮靴子，狠狠踹著混小子的屁股！

  用鞋尖！

  “你能不能完成！”

  “...”

  “說話啊！”

  “我...我稍微考慮下。”

  很好，西澤在價值兩千多萬的“附魔子彈”與半小就能寫完一篇的“實驗報告”之間，一本正經的開始了猶豫。

  這孩子沒救了，這孩子大抵是真的沒救了。

  伶星應該還沒醒，樓上的房間裏依舊沒有動靜；街對麵的火燒攤開張了，小販的叫賣聲聽起來香脆可口；賽琉好似又被迪亞訓了，後廚的流水聲正響個不停。人與人的價值觀並不相通，米斯蘭達隻覺得西澤可憐。

  “西澤，我給你個重新發言的機會。”

  “請再等等，米斯蘭達先生。我需要時間思考，我已經在拚命權衡了。”

  米斯蘭達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腦子裏某間至關重要的東西，隨著西澤的回答碎裂了。

  “考慮？我考慮你個桃子西瓜的大菠蘿！多寫兩個字，你身上能少塊肉嗎？”

  “不是，米斯蘭達先生，我...”

  “閉嘴！你沒有選擇的權力！現在，給我認真聽第二個要求！”

  狠狠砸了吧台一拳後，米斯蘭達咬牙切齒的盯住了西澤。而那不著調的公國青年，正呆呆的盯著剛剛被米斯蘭達震飛的空茶杯，在自己前上司山呼海嘯般的怒火中無所適從。

  “我會認真聽的，但還請您先冷靜...”

  “住口！我該怎麽做還輪不到你指指點點！老老實實聽我講！目中無人的臭小鬼！”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長本事了？還敢頂嘴了？可以啊西澤，我以前是不是太慣著你了！？”

  “...先生，剛剛是我不對。但現在，請讓我聽聽您的第二個要求，好嗎？”

  “哈！你瞅瞅你！竟然都學會轉移話題了！不著調的東西，天天不學好，今天是該給你長點教訓了！！”

  “我..”

  西澤終於意識到，自己現在最明智的做法，便是麵露羞愧的低下頭，並死死閉上嘴。

  嗬！這孫子也有今天！

  .

  米斯蘭達的抽風了大概持續了三分鍾。當這位全職講師從暴怒手中奪回理智，某位鬼門關裏走過好幾遭的前冒險者，已被摧殘為一坨萬念俱灰的有機物聚合體。

  如果真要描述的話，西澤現在的模樣，就跟掉入糞坑的老鼠一樣絕望。

  若不是腦子裏的記憶在一遍又一遍的警醒著自己，米斯蘭達怎麽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幅充斥著絕望與戰栗的地獄繪圖是自己製造的。

  二人身邊那團令人窒息的尷尬稍稍變淡些，花了大概五分鍾的時間。米斯蘭達認為，如果自己還想再說些什麽，現在就是最後的時機了。

  “那個，西澤...”

  就在聽見米斯蘭達聲音的刹那，西澤猛地打了個機靈。

  “請您賜教，尊敬的米斯蘭達大人！您的教誨，下愚定將洗耳恭聽！”

  若不是親眼所見，米斯蘭達怎麽也不會相信，那個向來我行我素的西澤，會用如此恭敬且卑微的語氣與自己說話。麵前的畫卷過於怪誕，某位思維炸裂的魔界人不禁陷入了混亂。

  “...”

  “...”

  “我們都忘了剛才的事，好不好？”

  望著西澤瘋狂點頭的模樣，米斯蘭達真怕他把腦袋甩出去。

  不管怎樣，這倆家夥總算是可以正常對話了。

  “你以前是‘精靈語’專業的。就當是這些‘附魔子彈’的報酬，我希望你能幫我收集些精靈族的傳說，最好與魔導器相關。”

  “為什麽是傳說？”

  “我想知道，上古時期的精靈族，有沒有能力製造魔導器。在公國圖書館現有的文獻中，我沒能找到相關記載。”

  “可是您為什麽要相信傳說？”

  “隻能去相信了，這是我唯一的知識盲區。”

  “您是公國屈指可數的優秀魔法師，有很多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您呢。這樣無意義的研究，它們會被貼上不務正業的標簽，然後大做文章。”

  “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你要知道，一旦我成功了，阿拉德大陸的技術水平，將進入一個新的時代。”

  “您考慮過成功率嗎？”

  “我知道它不為零，這就足夠了。”

  “不值得啊，米斯蘭達先生。”

  “總要有人要去嚐試。”

  “那個人不一定是您。古往今來，先行者的下場大都很淒慘！”

  西澤明白，自己這些過於悲觀的反對意見，在米斯蘭達聽來定是失禮至極。但當他抬起頭來與其對視，竟發現那位魔界人眼中閃爍的光芒，就仿佛發現了什麽寶物一般。

  “想不到啊，西澤。你小子竟然會擔心我。”

  “米斯蘭達先生！我隻在敘述事實！”

  “在學者的身份前，我更是位魔法師。對魔法師們來說，不能轉化為成果的知識，積累再多也沒意義。西澤，你知道嗎，我的努力，可能會為這片大陸帶來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就算您成功了，成果也會被濫用的。新技術的第一次應用，往往是針對戰爭。”

  “與我何幹？我隻是位魔法師。”

  “對啊，您是位魔法師。您也不希望自己成為劊子手，或是幫凶，對吧？”

  “功過自有後人評。”

  說成“倔的跟驢一樣”也好，稱其“至死不渝的執著”也罷。如果非要說西澤與米斯蘭達有什麽相似的地方，大概也就隻有這個了。當米斯蘭達為這個話題畫上句號，西澤隻能苦笑著搖了搖腦袋。他又怎能不知道，那位魔界人決定了的事，自己根本不可能改變。

  他隻覺得，米斯蘭達剛剛的樣子，實在是帥氣的過分。

  “要喝點酒嗎？”

  “好啊，你這都有些什麽？”

  “精靈葡萄酒，要來點嗎？”

  “那種的有價無市高檔貨，你這裏有？！”

  “正好有一瓶，還是阿拉德大陸絕無僅有的絕品。”

  沒錯，就是那瓶讓西澤花光了私房錢，費勁千辛萬苦，托住在赫頓瑪爾的朋友弄來的精靈葡萄酒。之前的章節裏有提到過，在某位無良店長的誘騙下，名為阿爾芒的教會執事還為這瓶紅酒附加了祝福。

  這瓶酒，西澤本打算留到生命中獨一無二的重要場合再開瓶。比如說，在伶星的婚禮上；再比如說，迪亞返回天界前的歡送會中。

  但不知為何，西澤認為自己應該用這酒，好好敬米斯蘭達一杯。

  也懶得考慮什麽樣的容器適合裝紅酒，西澤隨手從壁櫥裏掏出倆厚底玻璃杯，便給精靈葡萄酒開了瓶。

  無論怎麽喝，好喝的酒就是好喝——西澤的想法若是讓品酒師們知道了，怕不是當場就跟他吵起來。

  “敬您的附魔子彈。”

  “敬未來。”

  致辭，碰杯，對飲。

  酒是真的好喝。

  以自己腦海裏那點貧乏的詞匯組織了半天語言，西澤最終就憋出了這麽句話。

  還真是很有他的風格。

  剩下的大半瓶酒，被西澤小心的封存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