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能為我占卜些東西嗎。”

  久違的小憩後，這便是特洛伊對吟遊詩人說出的第一句話。

  “看樣子，你休息的並不好。”

  發現這種事，愛麗絲甚至不需要使用預言。特洛伊現在看起來非常疲倦，剛剛睡過一覺的他，臉上甚至比之前還差。

  “做噩夢了？”

  “...也嚴格來說，也不算。”

  回憶，或是噩夢。折磨自己的究竟是什麽，特洛伊早已弄不清楚。

  “不用著急，慢慢說，先緩口氣。”

  這麽說著，愛麗絲倒了杯茶遞給了特洛伊。裝水用的玻璃壺已在她身旁的木桌上放了好些時間，茶不燙口，卻依舊溫熱。特洛伊也沒什麽餘力再與愛麗絲客氣了，接過茶杯便小口酌飲起來。

  按照主人喜好，今天β為愛麗絲準備的依舊是果茶。喝在口中，清苦中還透著絲絲甜意。托了熱茶的福，特洛伊背上不斷湧現的冷汗，終於止住了。

  特洛伊突然意識到，能與愛麗絲和解，真是一大幸事。

  在完成了必要的信息交換後，特洛伊很痛快的將能量球丟進了異次元裂縫。

  但因製約狂暴的能量球，長時間透支生命力的特洛伊，終究還是沒能維係住自身的意識。在能量球融化於異次元間的萬千星河中的同時，他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板上。

  自那時開始，特洛伊便失去了全部反抗能力。如果愛麗絲足夠理智，便應該趁此機會將這怪物再一次送入異次元裂縫。

  但她沒有。

  這位經驗豐富的預言者認為，這樣肮髒的行為是沒有必要的。

  命令β與α將失去意識的特洛伊送到客房安頓好，這便是愛麗絲所做的所有事情。

  特洛伊醒來時，天已接近半黑了。將視線投向窗外，映入他眼簾的，正是將海麵映成赤紅一片的燦爛夕陽。

  愛麗絲曾說過說，這裏是法羅灣正中的孤島。看來，她並沒有在虛張聲勢。

  特洛伊發現，這間屋子整潔而舒適，自己身上也有好好蓋著被子。根據這些信息，他便將自己的處境分析了個八九不離十。

  當受到特洛伊的打擾時，愛麗絲已經在茶桌前坐了一段時間。兩位煉金人偶還在房門口敲敲打打，準確來說，她們的工作是收集“術式殘餘”。

  是愛麗絲要求他們這麽做的。能量碎片的收集，能為新術式的構建減少很多工作量。

  被他人友善對待，是一件很令人開心的事情。若不是夢的餘味仍在特洛伊腦海中翻騰，他一定會向愛麗絲好好道個謝，並大大咧咧的打趣她幾句。

  這樣的行為可能有些失禮，但特洛伊並不在意。他才不在乎她是什麽“愛麗絲.頌運者”，自己還貴為“使徒”呢！

  至於愛麗絲會不會在意這種事情，我們就不知道了。

  聽見特洛伊的聲音時，她正在想辦法修複之前徹底“格式化”的空間術式。這位經驗豐富的魔法師大致計算了下，就算以她的能力，從新編寫法陣也需要大概兩天時間。

  這意味著，房間內的所有人，都必須被困在遺忘之地長達兩天。

  這孤島，離最近的海岸線可都有兩千多千米啊。

  好在，愛麗絲的房子裏，各種物資還是儲備了不少的。就算被困在這裏半個月，對他們來說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所以說，現在屋子裏的所有人，時間都有的是。

  “如果心情好些了，就談談占卜的事吧。”

  既然對話已被引到正題上，特洛伊便不會再墨跡了。

  “我想知道啊。自己拚上性命換來的未來，究竟算不算的上未來。”

  特洛伊的話，愛麗絲聽不懂。

  “...我不是很能理解你的意思。”

  “？”

  “你可以試著換個說法，說的更通俗易懂點。”

  帶著尷尬的表情歎了口氣，特洛伊識趣的改了個說法。

  “我能成功建國嗎？”

  “事實上，你還可以換個更平常些的說法——比如，‘我能複興諾斯瑪爾嗎？’”

  特洛伊早就知道，愛麗絲是位預言者。雖說這樣的回答不會讓特洛伊過於驚訝，但他還是短暫的愣了愣。

  “您為什麽會知道是諾斯瑪爾？”

  “答案都寫在你臉上了，就在提起阿嘉璐的時候。”

  甚至無需染指預言術，愛麗絲便已得出了答案。

  吟遊詩人的話，成功喚醒了特洛伊曾經的噩夢，以及跟在那個噩夢之後的另一個噩夢。再之後，又一個噩夢...

  終於，噩夢連成了環。

  特洛伊清楚，將“曾經”稱為“噩夢”是廢物才有的行為。但這麽做，能讓他感覺好受些。

  機會難得，就讓我們稍稍談談那段故事吧：故事的關鍵詞是“奇跡”。

  以自身的親身經曆為證，特洛伊明白：在阿拉德大陸，“奇跡”是存在的。

  但是啊，無論主導世界的是“科學”還是“魔法”，事物的本質都是等價交換。若令“奇跡”誕生，就必須要付出與之相應的代價。

  特洛伊為此後悔很久了。

  類似的奇跡，特洛伊見證過多次。現在看來，他還活著，便是最為殘酷的奇跡。

  特洛伊清楚，自己是絕對不會死的。但不會死的，永遠隻有他一個。

  在因內疚感瘋掉前，特洛伊明白，自己需要尋得一個答案。

  如果愛麗絲說那不算“建國”，那就不算建國吧。這樣的小事，特洛伊並不在意。

  “那麽，愛麗絲大人，我能複興諾斯瑪爾嗎？”

  特洛伊所期待的，隻有“能”這一種回答。若是腳下唯一的“道路”成為了“死路”，特洛伊也不知，被死亡否定的自己，最終會活成什麽樣子。

  這世上永恒不滅的癌細胞嗎？

  “我不知道。”

  這便是，阿拉德大陸最為優秀的預言者，給出的回答。

  “身為占卜師，這樣的回答是非常不負責任的！”

  “我甚至連你的曾經都看不清，又拿什麽去展望你的未來？”

  “...”

  “除非你將自己的曾經說出來，不然我無計可施。”

  曾經。

  特洛伊的曾經可以分為兩部分。愛麗絲有能力看清的，和那些隻有他自己能明白的。

  不可否認，愛麗絲是位極其強大的占卜師。她有能力看清此世的一切。

  注意，上一句中的關鍵詞是“此世”。此世，並不包含平行世界。

  這裏要提到的，便是“鏡像阿拉德”。

  特洛伊在“鏡像阿拉德”中的故事，正是愛麗絲看不清的那部分。

  .

  在陷入異次元裂縫前，狄瑞吉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竭盡全力，將那些被稱為“試煉之刃”的冒險家，一同拖入了異次元裂縫。

  特洛伊知道，這些“試煉之刃”是赫爾德計劃中的關鍵。他明白，隻要讓那些冒險家為自己陪葬，赫爾德便失去了執行計劃的棋子。

  這便是“黑色瘟疫”向“哭泣之眼”最後的複仇。

  軟弱無力。

  狄瑞吉並不知道，等待“試煉之刃”與“黑色瘟疫”的，不是世間最為淒慘的死亡。而是不同次元的另一片“阿拉德大陸”。

  特洛伊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在他的計劃中，自己應該連同那些“試煉之刃”一起，被撕扯為元素本質的量子態。

  在記憶中，特洛伊清楚自己確實曾被撕扯為量子千百萬回。

  但為何，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眼前已是那片鳥語花香的精靈之森？

  這些事情，特洛伊直到今天也沒能弄懂。

  在消滅平行世界的“第八使徒，羅特斯”後，“試煉之刃”們返回了原本的世界。根據他們的描述，不同次元的那片“阿拉德大陸”被冒險者公會定名為“鏡像阿拉德”。

  .

  狄瑞吉也曾經踏上過那片土地。

  從裂縫中爬出來時，他便已經是“特洛伊”了。

  那頭混合了老鼠與野豬特征的怪物，儼然成為了使徒中最為滑稽的笑話——那位失去了“汙穢之血”的“黑色瘟疫”，不過是條失去了“獠牙”的可憐“土狗”。

  好處也不是沒有。自那時起，特洛伊便恢複了自身原本的樣貌。

  上一次見到這張臉，特洛伊還是位泰拉人呢。

  “特洛伊”這個名字，是在第一次見到一位名為“輝夜”的天界少女時，他為自己起的。

  之後嘛，就是一段漫長，卻不曾令人絕望的童話故事了。

  一路上，有趣的事情發生了許多許多。

  那些與“噩夢”色調不符的故事，這裏就暫不提及了。

  現在，讓我們稍稍了解下“鏡像阿拉德”吧。

  那是一片經曆過大轉移的瘡痍世界。明白人都知道，這片大陸已經完蛋了，他們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不過是在幫助“阿拉德”多苟延殘喘一會兒而已。

  特洛伊在那裏生活的時間，比冒險者長的多。

  一直到鏡像阿拉德因天空之海的墜落而崩潰，特洛伊一共在那裏生活了三年。

  鏡像阿拉德毀滅的導火索，是“銀色之冠”的崩潰。

  由“第九使徒，盧克”散播的黑色噩夢，最終還是侵襲了精靈族僅存的聖地。聖樹，銀色之冠。

  作為對人類開放的精靈族聖地，“銀色之冠”中隱藏了眾多強者。

  真正形態為一條巨龍的青之守護者，塔娜。從特洛伊手裏學會了小半套龍族魔法的火之精靈王，婕拉。殘翼的聖者，米歇爾。以及從隱藏於銀色之冠最深處的，聖樹的意誌，銀。

  包括，同時驅使著三種魔導器，雖不能再操縱瘟疫，戰鬥力卻依舊足以碾壓愛麗絲的特洛伊。

  最先沾染黑色噩夢的，是新生的精靈王子，普萊斯。

  唯一能麵對他的，便是“不滅”的特洛伊。

  在對決的開始後的一分鍾內，特洛伊至少被“殺死”了十次。

  最終，以“冰魄琉璃”與“地火熔岩”的徹底毀壞為代價，特洛伊殺死了他。

  而在那段時間內，聖樹的根基，已被徹底斷絕。

  那轟然倒下的萬年巨樹，成了摧毀大魔法陣的最後一根稻草。

  失去了大魔法陣的支持，天界的大陸板塊連著天空之海一同，向阿拉德大陸墜落。

  整片海洋的衝刷下，除去“不滅之人”，鏡像阿拉德中無人生還。

  .

  在被遣送回原本世界前，特洛伊於朦朧間，似乎見到了另一位“自己”。

  同樣的蒼白亂發，同樣的紫黑色眸子，幾乎相同的樣貌與性格。

  她始終在說笑，眼神卻跟死了一樣。

  她的背後，是億萬不可名狀的光輝球體。

  .

  “算了，這個問題就這樣拋下吧——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必須這麽做。”

  特洛伊現在很疲倦，沒有絲毫想談論那些事情的欲望。

  “說說自己的曾經，對你來說是件很難的事情嗎？”

  “是啊，非常困難。”

  鏡像阿拉德的崩潰，特洛伊已經接受了。但是啊，接受並不代表著他不會因此痛苦。特洛伊清楚，那厚顏無恥的神明，又一次摧毀了他所珍視的一切。

  這是第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