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章 倘若,應當去憤怒
作者:弦杅鹹      更新:2020-04-06 18:24      字數:3352
  麵前的男人依舊沉默不語。對此,愛麗絲倒不是非常意外。

  自經曆了與“時空之門”相關的一係列事件後,愛麗絲的便失去了某些偉大存在的庇護。但即便是這樣,她曆經數百年打磨出的占卜術,放眼整個阿拉德大陸,依舊是天花板級別的存在。

  在一周前的例行占卜中,愛麗絲便已經料到,今天會有位特別的客人來訪。

  之所以說其特別,是因為那人在水晶球中的身影,似乎永遠籠著一層薄暮。像這樣無法看清其曾經與未來的人,愛麗絲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

  “看不清未來”是麵對已經成長完全的“試煉之刃”時,才會偶爾出現的情況。

  以愛麗絲的實力,可以輕而易舉的看清“試煉之刃”的曾經。

  在針對那位男人的占卜中,愛麗絲發現自己的意識永遠是朦朦朧朧的。但即便是這樣,憑借著豐富的經驗與占卜師的直覺,她還是讀出了那人的名字:

  特洛伊。

  通過之後的占卜,愛麗絲才發現,這個名字是男人自己賜予自己的。除此之外,同樣以此為名的,是一段有關“木馬”與“屠城”的傳說。

  與此同時,一個可笑的問題湧入了吟遊詩人的腦海。

  屠盡特洛伊城的,究竟是“木馬”,還是藏身其中希臘戰士?

  這個問題,愛麗絲沒有理會。

  隨著占卜的進一步深入,愛麗絲發現:與男人另一個名字中隱藏的信息相比,“特洛伊”這個稱謂顯得無足輕重且荒誕不經。

  再之後,她拚命想從這個男人的曾經中窺探出什麽,卻發現等待自己的不過是更為深邃的泥沼。最終,“男人”這個定義,都被愛麗絲從來訪者的身上剝離了去。愈漸濃重的迷霧將男人的曾經盡數吞噬,占卜的最終結果,僅剩下一段哀傷到骨子裏的旋律。

  那是段混合著雨點與歎息的鋼琴曲。

  愛麗絲記得,在以往的占卜中,自己曾聽見過一模一樣的聲音。

  那是她唯一一次,針對瑪爾公國北部的小村莊,列瑟芬發出的占卜。

  愛麗絲記得,自己完成占卜後的第三天,公國政府發布了“第六使徒,黑色瘟疫狄瑞吉”的死訊。

  那麽。

  邏輯學與推理,可是魔法師的必修課。

  愛麗絲清楚,無論結果如何,這些猶豫都已成為無足輕重的小事。現在的問題是,自己該拿麵前這個渾身謎團的來訪者怎麽辦。

  事實上,作為一位優秀的魔法師,在來訪者踏入自己的住處之前,愛麗絲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預言者所期望的,不過是讓事情按部就班的發展。

  帶著這樣的想法,愛麗絲又一次向男人發出了質問。

  “請回答我的問題吧,閣下究竟是要為什麽非要見我一麵。有關您的傳聞,很早之前就在西海岸傳開了。”

  “請先等一下,愛麗絲大人。我是不是可以認為,您已經知道了我的名字?”

  “閣下是指,哪一個名字?”

  有趣的答案,也恰恰是特洛伊希望得到的。作為一個不怎麽會說謊的蠢蛋,特洛伊發現,在得到了愛麗絲的回答後,自己的言語空間突然變得海闊天空。

  不用再相互試探,感覺真好。

  “換位思考下,答案不是非常顯而易見嗎。”

  回答愛麗絲時,男人笑容滿麵。

  若是仔細觀察,愛麗絲當然能發現他的麵容中竟不帶半點邪氣。但此時此刻,她竟犯了身為占卜師最不應當的錯誤——望著這張莫名其妙的笑臉,愛麗絲的揣測不禁被引向了人性的暗麵。雙唇間,那個老生常談的詞語脫口而出。

  “複仇?”

  特洛伊發現,自己可能高估這位吟遊詩人的眼界了。

  人這種生物,在遇到不公正待遇的時候,就應當表現出憤怒。無處宣泄的憤怒終將轉化為仇恨,而心懷仇恨的人,去複仇亦是理所應當的。

  隻是啊,在歲月的車輪下經曆了一個又一個輪回,人總會疲倦。特洛伊知道,但凡自己還算個血性的漢子,就應當豁出命去與那些不共戴天的仇人拚個魚死網破。

  可惜,自己是什麽樣的人,特洛伊非常清楚。

  自己之所以能心平氣和的出現在這裏,完全是因為那份舉世無雙的懦弱。

  特洛伊清楚,自己有數不盡的事情需要向愛麗絲問個明白。但他敢肯定,其中絕不包括向她複仇。

  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又一次浮現於特洛伊的腦袋。他估計,自己可能已經將“仇人”與“恩人”的概念搞混了——在西澤麵前,特洛伊將愛麗絲稱為恩人。而那些若列瑟芬一樣絕望而痛苦的記憶,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

  就是這位吟遊詩人,將無力進行任何反抗的自己,推入了異次元裂縫。

  單論結果,愛麗絲確實是特洛伊的恩人。但非常可惜,特洛伊最痛恨的就是結果主義者。

  此時此刻,特洛伊並不感到憤怒。但他清楚,自己應當憤怒。

  “嗬,您說呢?”

  這便是他給出的答案。

  在已經暴露身份的情況下,特洛伊明白,這樣模棱兩可的說法,毫無疑問是最愚蠢的。而這種行為可能帶來的最糟糕結果,便是導致自己直接與愛麗絲發生衝突。

  現在的特洛伊,正作為凡人存在著。他不認為,區區一個連魔法都用不出來的麻瓜,能贏過愛麗絲這種層次的魔法師。

  但作為一個被七情六欲支配的凡人,特洛伊認為,自己無需製約心中的怒火。

  與此同時,他那不靈光的腦海中竟劃過了個可笑的念頭:

  萬一自己有勝算呢?

  曾經,他確實有,而且是絕對的勝算。

  那是以前,很久以前,以及更久以前的事情。

  現在的特洛伊,正處在這輩子最為青黃不接的時候。

  自回答完愛麗絲的問題,特洛伊便開始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任何魔法都需要起手式,將其捕捉到並加以分析,之後再采取相應的規避方法——這便是特洛伊僅能搶到的一線先機了。

  除了放下了手中的書,茶桌旁的愛麗絲沒有在做任何動作。但當特洛伊意識到有什麽不對時,刻畫於地板的魔法陣已經完全展開。

  事實上,自從特洛伊踏上房間的地板,法陣中蘊含的術式便開始運作了。

  特洛伊認得這種魔法陣。高位冰係魔法的變形,元素係的“封印法陣”。

  原理簡單粗暴,就是把人整個凍入冰塊,完成封印。

  明明是魔法,封印手段卻極其物理。

  無論是現在還是曾經,封印係都是特洛伊最不願意對付的一類魔法,他甚至開始懷疑,那位吟遊詩人是不是連他的本質都已經看清了:對於不死不滅的存在,就該用封印術令其永遠消失。

  既然與愛麗絲的衝突已經開始,特洛伊也沒什麽藏拙的必要了。

  事實上,他也沒什麽可藏的。

  該如何形容這場博弈呢。

  預言者與準讀心者之間的戰鬥。

  預言者是位極其強大的控偶師兼元素法師。讀心者,手裏隻有一袋橘子。

  順便一說,特洛伊讀心的理論基礎都是依靠“心理學”與“欺詐術”。與真正意義上,魔法層麵的“讀心術”半毛錢關係沒有。

  當然,特洛伊也不是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名為“碧海流雲珠”的魔導器,仍舊靜靜躺於他的口袋。隻是特洛伊還記得,那粒翠綠玉石的創造者從未把它當成武器來設計。

  “為創造夢境而生的魔導器。”

  碧海流雲珠的本質,就是這樣。事實上,擁有這一稱謂的魔導器,原本有三個。

  無論如何,特洛伊也不願在這種場合將它掏出來。

  那是褻瀆。

  對碧海流雲珠,以及它偉大造物主的褻瀆!

  最終特洛伊從購物袋中掏出了橘子,朝著茶桌旁的愛麗絲,狠狠砸了去。

  銀色的光影在特洛伊的視野中一閃而過。隨即,那顆險些砸中愛麗絲麵門的橘子被斬成了碎塊,多汁而誘人果肉散落一地。

  特洛伊突然感覺好可惜,之前那家水果店還挺良心,這橘子很甜的。

  散落的橘汁弄花了魔法陣,術式暫時停止了啟動。

  趁此機會,特洛伊一個翻身,從術式的作用範圍內滾了出來。

  擊碎橘子的,是“愛麗絲”手中的銀色長劍。

  在特洛伊的記憶中,那位吟遊詩人很強大。但再怎麽說,魔法師也不是合適舞刀弄槍的存在。見愛麗絲這幅模樣,他的大腦不禁有些短路。

  “愛麗絲”橫刃刺來。特洛伊發現,除了手中的一袋橘子,自己沒有任何能用來防禦的東西。

  橘子很好吃,但這種時候有個鬼用!

  知道無可規避,特洛伊索性懶得躲避了。

  在切開裝滿橘子的購物袋後,長劍連同特洛伊的右肩膀一同貫穿。與此同時,特洛伊也掙紮著用左手握住了劍柄。

  疼,很疼。

  但是習慣了就好了。

  這樣的傷痛,與灰飛煙滅的程度相比,根本不算什麽!

  “力量是魔法師的短板”,無論在遊戲還是傳統的玄幻世界觀,這都是亙古不變的常識。既然已經握住了劍刃,特洛伊便相信,自己有能力將“愛麗絲”手中的長劍奪至手中。

  他所看到的,是自己唯一的反擊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