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個不留遺憾的故事
作者:弦杅鹹      更新:2020-04-06 18:24      字數:3126
  以聖職者的傷勢,西澤明白去教會是不可能徒步了。此時此刻,西澤很想獨自去街上叫個馬車來酒館門口,但怕伶星和迪亞對獨自留在這裏的聖職者做些無可挽回的事。

  這麽一來,他就隻能選擇帶著聖職者一起出去找馬車了。

  “算了,走吧,跟我出去找馬車。”

  聖職者跟上來的時候,西澤發現她的動作很僵硬。

  “還能走動嗎?傷口不要緊?”

  “沒問題。”

  就算聖職者這麽說,西澤還是看得出她在勉強自己。但以現在的情況,除了讓她再多努力忍耐一會兒,西澤也想不出別的辦法。

  “好,再堅持堅持,上了車就好了。”

  走在被雨點隱去模樣的街道,西澤撐著傘。他身邊的聖職者披著進酒館時就搭在一邊的魔法鬥篷。

  這種行人寥寥無幾的暴雨天,馬車也不是那麽好找的。在尋找了一段時間無果後,西澤帶著腳步已經顫顫巍巍的聖職者躲進了某處捎不進雨的房簷下。

  看見聖職者似乎很痛苦的樣子,西澤便不停的說話轉移那孩子注意力。話聊著聊著,就說到了家鄉的話題上。

  “對了,你是哪裏人啊,口語聽起來可不像本地人。”

  聽見西澤的聲音,少女沉默了短短一會兒。西澤想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在家鄉這種脫口日出的問題上這麽猶豫。

  “怎麽啦,別看我這幅德行,其實也是屯子裏闖出來的。難道你還怕被我這種鄉下人嘲笑嗎?”

  被打趣了一番後,聖職者忍著傷痛擠出了副無可奈何的笑容,衝西澤搖了搖頭。

  “我是在諾斯瑪爾出生的。12歲之前,我都住在那裏。”

  在少女說出“諾斯瑪爾”的那一刻,西澤便意識到自己問了些不該問的話。以使徒“黑色瘟疫狄瑞吉”的降臨為誘因,諾斯瑪爾六年前發生的悲劇,淒慘的令每一位瑪爾公國的公民一生都不可能忘記。

  西澤記得在自己尚未懂事的年紀,父母曾帶著他去過諾斯瑪爾。在那個假期裏具體幹了些了什麽,西澤早已忘的差不多了,但他依舊朦朦朧朧的記得,那是座親切而美麗的城市。

  三年前,名為“狄瑞吉”的邪惡生物被徹底消滅的消息第一時間就以公國政府的名義發布到了全國,之後沒過多長時間,籠罩整片諾斯瑪爾地區的瘟疫也隨風散去了。隻是,當來年的春風再次拂過,取代那繁華城邦來歡迎它的,已是一片盡染於死亡的不毛之地。

  西澤的“泛精靈史”講師在課間閑聊時曾經說過,土地是整片阿拉德大陸上最堅不可摧的存在,見證了古往今來所有苦難與奇跡的它們才不會因蛐蛐“使徒”的痕跡而改變一絲。春去秋來,那片曾承載諾斯瑪爾的土地終有一日將恢複富饒,隻是那時它們背負的又會是什麽呢?西澤不知道,也沒有人會知道。

  “你...經曆了那場天災嗎?”

  “不是天災,那是人禍。”

  聖職者並沒有回答西澤的問題。但在此情境下,西澤完全可以當她已經默認了。

  “不管怎麽說,能從那場瘟疫中逃過一劫,你很幸運。老話不是說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很信這種東西的。”

  “可能吧,僥幸撿了條命,最後活下來的也隻有我一個人而已。”

  似乎是因為太累了,聖職者說這話時隻是雙目無神的盯著屋簷下滴答成股的雨滴,語氣冷靜的就像這一切悲劇都發生在別人身上。

  當然,也可能是這孩子已經習慣了悲傷。

  “抱歉,我想我不該提起這些。”

  “沒事,這種事不算什麽,現在已經算不上什麽了。”

  很不幸,向來很遲鈍的西澤竟在這件事上猜對了。

  之後,西澤依舊滔滔不絕的講著,卻再沒敢說什麽可能提及聖職者曾經的話。

  .

  “你為什麽要那樣。”

  很突然的,仍在嘴裏跑垃圾話的西澤被聖職者少女打斷了。

  “哪樣?”

  “就像在酒館裏那樣。”

  少女的問話非常模棱兩可,但西澤熟悉她說出這話時語氣和表情。就在剛剛,走出酒館前,西澤還看見過它們出現在那位美麗的天界少女臉上。想起向自己發出同一質問的兩人各處於何等奇妙的立場,西澤不由得苦惱的歎了口氣。

  “今天這麽問我的人,你是第二個。”

  西澤不抽煙,但他現在很想給自己點上一支,然後狠狠的吸上一口。為什麽啊,究竟為什麽。就算是在剛剛,西澤也在心裏一遍又一遍的質問著自己。

  人優秀的地方就在於,不管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這種生物始終都在保持思考。半個小時前,西澤無法回答迪亞的質問,但現在他可以。

  “你今年多大了。”

  “上個月過的十八歲生日。”

  “嗯,年輕真好。”

  “你問這個做什麽。”

  沒有立刻回答聖職者的問題,西澤反倒伸手指向了不遠處的房子。因為天氣的關係,雖然時間還早,西海岸的街道已經開始漸漸暗了下去。大部分住戶都在房間裏點上了燈,順著光源,幾乎沒費什麽力氣,聖職者就找到了那間在門口掛著簡易木招牌的老房子。

  “看見那邊旅店旁拴著的馬了吧。”

  聖職者點了點頭。

  “知道嗎,它們活到十八歲的時候,已經過了大半輩子的時光。這意味著它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人生最輝煌的日子已經過去,往後的一天天都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跑的越來越慢,腳程越來越短,慢慢老去直到失去作為家畜的意義。”

  聖職者望向西澤的眼神充滿了迷茫,那些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詞與字連成了句子,卻變成了自己聽不懂的意思。在少女聽來,西澤似乎並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那健談到遊戲聒噪的公國男人現在也同剛剛一樣,不過是站在旁邊自顧自的嘴裏跑火車罷了。

  西澤清楚,不管聖職者現在怎麽想,他都要把這些話繼續說下去。

  “我小時候家裏養了隻貓,名字叫薛定諤,是隻很漂亮的黑貓。它和我是同一年生的,我過十八歲生日時,他剛好在我家院子的石碑下躺了一個月。爸媽跟我說,薛定諤算壽終正寢,所以沒必要悲傷。”

  “至於花鳥魚蟲之類的小東西,就更厲害了。18歲的時候,它們早已經死了十來年。”

  話說到了這裏,西澤頓了一頓。想起了些不開心事情的他從兜裏掏出了兩塊糖果,遞了一塊到聖職者麵前。隨身帶些甜味的零食是西澤幹冒險者營生時養成的習慣,也是現在他身材愈加圓潤的主要原因。

  “有糖,要吃嗎?葡萄味的。”

  “要。”

  如同約定好了一樣,兩人在同樣的時間以同樣的動作將糖果扔進嘴裏。

  “然後,我們剛剛說到哪裏了...啊,你問我為什麽對吧。”

  之後,西澤把話頭轉回了那些他不怎麽喜歡的話題。

  “與那些可憐的小生命不同,你生而為人啊。這可是一種就算活到八十也沒什麽值得驚訝的神奇生物。”

  “任何活著的生物都終將成為曆史,你我都逃不過的。但讓一個才進行了四分之一的故事在這裏結束,不覺得太可惜了嗎?”

  說完了這些,長舒一口氣的西澤終於閉上了嘴巴,開始眯著眼睛很專心的品嚐嘴裏糖果的滋味。

  “隻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嗎?”

  聖職者並不是很理解西澤在說什麽,但她現在已經完全清楚了一件事——正站在自己身邊的公國男人本質上天真的可怕。

  “不完全是吧,隻能這麽說。畢竟再怎麽說,我也算不上那種見不得流血的老好人,好歹也是在公會幹過一段時間冒險者的。正當的理由也不是沒有——想想吧,要是讓你死在了酒館,教會的人將怎麽處理我們。

  “誰都想活下去呀,不管是你,還是‘壁爐與甜酒’中的所有人。”

  隨著西澤說完了自己全部想說的話,被雨浸潤的陰冷冷的街道重歸凝聚。聖職者正蹲在他身邊沉默著,見此情況,西澤便也不在多嘴多舌。

  聖職者突然明白,與其說他是那種又傻又天真還有著悲天憫人情懷的超級英雄,那公國青年也隻配被當做一位有著奇怪偏執的平凡人。

  她不習慣與“超級英雄”相處,但對方如果是平凡人,情況就不一樣了。

  西澤猜,聖職者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這讓他很開心。

  所以,他還想再多說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