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城郊的小吃部門前，本來應該停著的都是卡車、火車之類的大車。龍銘一的車停在這裏，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服務員濃妝豔抹的端著兩碗麵走來，她的雙手修長，手指和指甲都“修長”，不輕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

  龍銘一嚇得急忙向後躲開。倒不是怕湯汁溢出，而是這女人的妝容太嚇人了。四十歲，化妝得像個妖怪。

  女人瞪了龍銘一一眼。然後她挺胸抬頭的走了。路過旁邊時，幾個長跑這條路的司機在和這個女人調笑幾句，講一些“顏色”笑話。看來女人是這的“小部西施”。

  桌上是兩碗麵。龍銘一麵前的是一碗肉絲麵，吳忠麵前的是一碗清湯麵。

  “沒肉？”

  “年紀大了，吃點素的。有好處。”

  吳忠從旁邊拿了幾瓣蒜，動手開始剝。他剝了一個準備放到龍銘一麵前，卻又縮回了手。

  龍銘一笑，“怎麽還帶往回拿的？”

  “你現在是有身份的人。”吳忠說：“你不能吃這個。有味兒。”

  “蒜為什麽不能吃？我現在吃了，他們也覺得是香的。”龍銘一一把搶過來說：“吃麵不就蒜，香味少一半。”

  吳忠高興的將蒜放在了龍銘一的麵前。其實這碗麵很普通，甚至平時龍銘一可能都咽不下去。今天，龍銘一好像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麵條一樣，狼吞虎咽。

  吳忠就這麽看著兒子，慈祥的笑著。笑著笑著，眼角就開始濕潤了。

  “因為沒吃到肉？”龍銘一將自己碗裏的肉絲夾到了吳忠的碗裏。

  “你吃，你吃。我不餓。”吳忠說道。

  “吃吧。”龍銘一說：“吃吧。”

  吳忠看著碗裏的肉絲，手抖得筷子都拿不住了。他哽咽的說：“天兒啊，爸……我當年，我踢你那一腳……我，我都後悔死了。我……”

  吳忠不敢在稱“爸”。他很怕孩子不認，不能接受他。也覺得自己不配當爸。

  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老淚縱橫。

  “是嗎？”龍銘一吃了一大口麵，“後來我吃麵就不吃蒜了。”

  吳忠一愣，再也控製不住，嚎啕大哭。

  吃麵吃蒜的習慣，是吳忠的。當時父子兩個一起吃麵，一起吃蒜。小時候的龍銘一吃蒜是很辣的。他還非要吃，一邊吃，一邊哈氣還用小手扇。他的這個可愛模樣，時常讓龍梅和吳忠哈哈大笑。

  後來，吳忠離他們母子而去。龍銘一吃麵，再也沒吃過蒜。

  吳忠的痛哭，讓龍銘一眼角也濕潤了。他看到了一個父親發自內心後悔的淚水。他任由吳忠哭了五分鍾，哭的左右吃飯的司機都端著碗跑了。

  “行了。”龍銘一拍拍吳忠的肩膀。“止不住了？”

  龍銘一說：“結賬。”

  “二十五。”女人過了說：“吃哭了？”

  吳忠平複了心情，從兜裏掏出了二十塊錢。他又找了找，還是沒有。

  “行了，五塊錢不要了。擦擦眼淚。”女人說道：“下次再來。”

  龍銘一覺得女人雖然不是西施，但肯定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好像臉也好看了很多。

  出了飯店。吳忠似乎有話要說，他幾次張口，都沒能說出來。

  “上車。”龍銘一招呼他。

  “哎。”

  龍銘一開車來到吳忠租房門前，吳忠下車，他也跟著下車了。

  吳忠說：“我知道你忙。要是有空，就來看看我。要沒空就算了。”吳忠的雙手慌亂的擺動著。“能，能給我看看孫子照片嗎？”

  “不讓我進門啊？”

  “你，你不恨我嗎？”

  龍銘一說：“當年的事，我知道了。”

  “我，我……”

  “你們有沒有想過，也許就是人家挑撥離間呢？”龍銘一說：“那個男人，也許就是故意讓你看到，也許就是故意氣你離開。”

  “這個，我沒想過。”吳忠問：“會嗎？”

  “那誰知道？”龍銘一說：“這麽多年了。誰還知道他在不在。”

  “也有道理。”吳忠說：“現在我又見到你，我就心滿意足了。”

  “那就讓我進門看看。”

  吳忠有些為難的打開了門，他的門上就是一把掛鎖。屋裏麵很黑，上麵就是一個吊著的大個燈泡。吳忠按開了開關，燈泡散發出微弱的黃光。

  一間不能算是床的地方，其實就是兩個木板搭在一起。上麵有一床被子和幾件零散的衣服。

  “你別笑話我。”吳忠說：“一個人住，隨便了點。”

  “挺好。”龍銘一說。他走到旁邊小櫃子上，看到了吳忠的菜。菜很素，像是兩種菜混在一起的。地上的電飯鍋是個破舊的貨，也不知道怎麽弄來的。

  “這什麽菜？”龍銘一奇怪的問。

  “那家剩的，還有房主剩的。混在一起，也挺好的。”

  龍銘一直接將菜扔到了垃圾袋裏。

  “別吃了。”龍銘一打了一個電話，讓天粵那邊做一桌菜送到這來。

  龍銘一對吳忠說：“吃了人家這麽多頓，請人家一次吧。”

  “你，你這是認我？”

  “老實說，我心裏肯定不舒服。”龍銘一說：“但是，總得有人向前邁一步，不是嗎？”

  吳忠撲到兒子的身上，抱著兒子痛哭。就像小時候的龍銘一，受委屈了跑到父親的懷裏痛哭。隻是現在龍銘一高大了，他抱著父親了。

  吳忠的離開，在邏輯上終於解釋通了。否則大好的事業的他，為什麽扔下就走了？龍銘一一直以為他外麵有女人了，現在才知道，並不是這樣。

  天粵的菜，是經理讓人開車送來的。從保溫箱裏拿出來還是暖的。

  房主和旁邊的住戶麵麵相覷，沒想到老吳還有這樣一門有錢的親戚。她那個女兒已經很好了，現在還有一個這樣的男人。

  “謝謝你們的照顧。”龍銘一打開一瓶五糧液，給幾位倒上。他說：“照顧他，他……”

  這個“爸”字，龍銘一還是沒說出口。

  房主說道：“老吳是個有福氣的人。”

  這龍蝦、螃蟹放在桌上，房主幾個人那是敞開了吃。吳忠沒怎麽吃，就是目不轉睛的看著龍銘一。

  還有什麽比兒子有成就更高興的事？

  喝過酒，吃過了飯，龍銘一沒有走。他住在了吳忠這裏。

  “你能住這嗎？太差了！”

  “開車不能喝酒。”

  “我這……”吳忠說：“前麵有旅店。”

  “不安全。”

  吳忠拗不過龍銘一，讓他住在了這裏。

  早上，雞鳴聲響起。龍銘一這些年來，頭一次睡到了七點多。也許是他頭一次能夠真的全身放鬆睡下來。

  他看著已經有點駝背的吳忠，這個人怎麽會給他這樣的安全感？就是因為他是父親嗎？

  “起來洗洗臉。”吳忠說：“別懶床了。”

  “我給你找個住的地方。”龍銘一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