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以前，這個男人和他的同伴們一樣，也是在曠野上狩獵的好獵手。

  那時候，後世的文明還不存在，無論是文字還是曆法，都還沒有誕生。

  還在茹毛飲血的人類，用動物的毛皮作衣服，摩尖的木棍作武器，在狩獵大型野獸的同時，各個部落之間也在進行血腥而野蠻的戰爭。

  當時的人類，連基本的倫理道德都不存在，在極度饑餓的時候，同類相食也是常有的事。有時候，為了祭奠死去的親朋好友，他們甚至會吃掉對方的軀體，認為這樣可以讓對方與自己一起繼續活下去。

  這些原始人的平均壽命隻有二十歲，大部分人撐不到三十歲就死去了，不管是荒野上的大型貓科動物，毒蛇和蠍子，還是水源中的細菌與寄生蟲，都奪走了大量人類的性命。

  但他還活著。

  那個男人見證了自己部落的毀滅。

  身邊一起狩獵的同伴，死在其他部落的攻擊之下，身負重傷的他躲進山洞，僥幸存活下來。

  當他回到部落領地，卻發現失去獵手無人守護的領地，已經被狼群摧毀了。自己的父母和好友，全部變成了被豺狼啃食的枯骨。

  悲傷和狂怒占據了他的身心，絕望的他把長矛刺入自己的胸膛，試圖終結自己的性命。

  ——他沒有死。

  劇烈的疼痛，以及失血過多帶來的全身冰冷，令他生不如死，即使身負致命傷，在無邊的痛苦折磨之下，他卻依然活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拔掉自己身上的長矛，站起來踉踉蹌蹌的走向遠方，拖著負傷的殘軀，準備再次殺死自己。

  這次，他的選擇是從上百米高的懸崖上一躍而下。

  落地瞬間的劇痛，比長矛刺入心髒時強烈數百倍，恐怖的是，即使是這種程度的痛苦，依然沒有摧毀他的意識，反而令他更加清醒了。

  無人的空地上，摔得血肉模糊的那攤“爛肉”，瘋狂的嘶吼起來。

  ——他依然活著，以一種難以置信的方式……活著。

  身體被禿鷲啄食，被豺狼撕咬，在烈日下緩緩腐爛，甚至生出了蛆蟲。無法移動絲毫的他，卻並沒有死去。

  日升日落，時間開始流轉。他殘缺的軀體，開始以違背常理的形式慢慢恢複，原本被撕裂的血肉開始再生。

  墜崖的一年後，他終於可以再次站起來了。

  意識到自己無法死去，經曆了極度痛苦的他，並不打算繼續試著自盡，而是選擇了另外的思路。

  ——自然死亡。

  即使隻是原始人，對於生老病死的概念，他也是很清楚的。

  部族裏曾有一位老人，明顯要比其他人年長得多，頭發和眉毛全白了，但就算是這位老者，也逃不過注定的衰老和死亡。

  他能感受得到，自己的身體也在衰老。

  隻要繼續衰老下去，自己總有一天也會像那位老人一樣，身體開始萎縮下去，閉上眼睛一睡不醒，最後安詳的離世……

  時光飛逝，春去冬來，荒野上的原始部落開始滅亡，而殘存的人類，則是發展到了新的曆史階段：

  幾個大型部落選擇了獵物眾多，居住環境良好的位置，搭起了大量的茅草屋和石屋，他們抓捕其他部族的成員，把俘虜們當成勞動力來使用。

  人類從原始社會進化到了奴隸製社會。原初的古代文字與曆法開始誕生，同時出現的還有最早期的藝術作品。

  數百年的變遷之中，早期原始部落的成員，早就全部死光了——除了一個人以外。

  他還活著。

  “……”

  幹燥的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身披動物毛皮，滿身都是汙垢的長發野人，出現在最近的一座城鎮中。

  身無分文並且不懂任何語言的他，隻在城鎮裏流浪了兩天，便被奴隸主派出的爪牙抓捕，淪為了負責搬運重物的奴隸。

  不過，被關在肮髒的監牢中，和其他奴隸一起生活的日子，也並非是毫無收獲。

  他從其他奴隸學到了這個部族的語言，也學會了閱讀簡單的文字。

  早已失去人生目標的他，日複一日的重複毫無變化的勞動，與其說是人類，倒不如說是奴隸主的工具。

  直到有一天，和他同住在一間牢房裏的年輕奴隸，在深夜悄悄把他搖醒，死死地抓著他的肩膀，問道：

  “要跟我們一起嗎？”

  “作……什麽。”他艱難的說出一個疑問句。

  “反抗啊！殺掉那個老頭，我們就自由了！”膚色黝黑的年輕人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瞳孔中仿佛閃出異樣的光彩：“憑什麽他可以奴役我們？我們要殺了他！”

  “殺……”他慢慢地說。

  即使無法完全理解對方的話語，他也還是很清楚，這名奴隸口中的“老頭”並不是指自己，而是指那位肥胖的奴隸主。

  “反抗……嗎。”他重複了一遍。

  “反抗啊！”黑皮膚奴隸用力點頭：“一起來吧！反抗！”

  ——要答應對方的請求嗎？

  他本想拒絕，但在看到對方的眼神時，卻又開始猶豫了。

  很久以前的自己，好像也是這副模樣。

  那時候，自己還身披獸皮手握長矛，在曠野上狩獵野牛與野豬。盡管每天都麵對著生命危險，但卻從未退縮過。

  ——有多久沒有體會過“活著”的實感了？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究竟渾渾噩噩的度過了多久，但站在自己麵前的這位年輕奴隸，顯然和自己不一樣。

  ——反抗。

  縱然身處肮髒的地窟，被關押在這裏的奴隸們，依舊沒有放棄希望。

  他們渴求著獲得自由，就像自己當初渴求獵物一樣。

  想到這裏，早已蒼老的他，終於緩緩點了點頭，說出自己掌握得最熟練的那個詞：

  “好。”

  “我就知道你會來！”黑皮膚的奴隸露出笑容：“我會告訴你該怎麽做的！行動吧！”

  “好。”他繼續點頭。

  從那一天起，這位本已失去一切的老人，內心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反抗”這個詞，深深的烙印在他的心中，成為了他生存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