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血海(三)
作者:遺失的道真      更新:2020-09-29 03:54      字數:5286
  看似絕望的境地,常人早已崩潰放棄,可荒不同,金蟬之道本就於無限中尋求可能,死中求生。

  何況他認為之前推測無錯,血海越是這般難以對付,越說明打破平衡的便是它,可如何應對呢?

  他與那殘破邪目幾乎已經碰到,這些邪異終究還是受到定界石影響,否則此刻早已將他吞噬。

  就在荒沉思之間,忽地眼眸微轉,在邪目差之毫厘空隙間,窺見一絲暗紅。

  在鋪滿邪目的血海下,有一根一丈長的粗骨,上麵密密麻麻地刻著咒文,荒涼而亙古。

  在看到它的瞬間,仿若置身於上古年間,龍鳳橫行,蠻荒初立的年代,各個種族智慧未開,愚鈍無比,隻憑借神力肆虐。

  其中有一座高大身影,宛若天山,橫亙於天地之間,駕馭諸獸,擒拿龍鳳,所向披靡。

  “啊!”

  就僅僅這麽一瞥,金蟬之目便瞬間破裂,暗金血液像是箭一樣飛射出去,荒感到大腦中一陣混沌,連劫氣都開始不穩。

  四周沉屍僵硬陰冷的手掌更是重重一握,隨後生生把他的四肢全部捏碎,痛苦抵達姐姐。

  可就在此刻,上方忽然飛落一道倩影,幽蘭飄帶懸浮空中,隨玉玲瓏道音出口,屍體勉強被震開。

  這看似輕易的一擊,玉玲瓏整個軀體灰敗不少,鼻中鮮血橫流。沒有道氣支撐,妄然動用劫煞,便反噬嚴重。

  可她此刻已全然不顧,手掌化作流光,生生穿透背屍胸膛,恰好點在荒的心髒。

  頓時一股邪異又充斥生機的氣息竄入荒體內,不僅暫時壓製了他腦海中的劇痛,更是把他斷碎的四肢重塑,宛若回天。

  代價卻是,玉玲瓏整個軀體模糊起來,身周更是黑影浮現,一條蝕骨遊龍在她光滑的嫩皮下遊蕩,生機急速下降,陰氣逼人,簡直和死了數天的屍體一般。

  更可怕的是,其內髒搏動,好似產生靈智,不停地撞擊她的腹部,肚子浮腫極大,皮肉更是崩出血痕,就像一個難產的孕婦。

  荒在恢複神智瞬間,對劫難的敏感已經刺激地他全身顫栗,玉玲瓏這般使用劫煞,就處在崩潰邊緣。

  若她徹底失控,體內受蝕陰詛咒,很有可能誕生道歿,到時候四麵楚歌,避無可避。

  一旁的檀魅也看清玉玲瓏狀態,卻毫無辦法,她術法雖多,盛名卻在朝暮之上,如今檀妾生死不知,自己更是法力流逝,於三人中反而是最弱。

  她能做的便是支撐花籃,若兩人能挽天傾,還有逃跑之機。

  但望向身後無邊血海,雖暫時冰結,冰麵慢慢破裂,其中危險無數,還能走的回去嘛?

  荒暫時放下玉玲瓏的狀態問題,用自由了的手臂握住定界石砸開冰麵,深入到血海中。

  若所料沒錯,那枚荒骨就是這血海源頭,定界石還剩下一枚,機會隻有一次。

  可他的手剛伸進去,就感到粘稠無比的邪目紛紛襲來,如同探入到了蛇窩中,且數十張嘴齊齊咬下,吞噬他的血肉。

  不行!過不了這一關,封印效果便和之前一樣,勉強凍結邪目,根本奈何不得源頭。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地遠方傳來浩瀚道音,如曉夢殘月,似真似幻,磅礴氣息自空中浮現。

  “終於找到你們!此地已發生詭變,我隻能出手一次,眾人借此機會速速遁逃,回到行宮後再從長計議!”

  聲音飄渺無常,無法分辨男女,卻不是之前駐守的兩位人仙。

  倒是檀魅與玉玲瓏聽聞,頓時神色一喜,對來人必定熟悉,看來是月殿高人。

  本來陰冷的洞穴仿佛感受到異常入侵,頓時褪去溶洞景象,露出真容,頭頂陰城虛幻,吊著數不清的屍體,屍油不斷滴落,腳下白骨血海,更有無數邪目注視,兩女這才窺清真相。

  那殘月光芒驟亮,充斥整個洞窟。空氣中飄蕩起鵝毛大雪,每一片雪花都銘刻道文,無數雪花好似組成完整的法陣,瞬間定住這處凶地。

  熱量、道法、意識皆停頓,好像時間的齒輪放緩,萬物陷入沉寂。

  三人同樣受到影響,可體內功法一轉,遲滯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再看這漫天雪景,不論是懸吊屍身,還是血海邪目,都沉寂下來。甚至冰層也消散於無,這不是物質上造成的變化,而是道蘊法則,生生控製住這片天地。

  施法之人手段高超,對大道更是領悟深刻,恐怕是地仙中的翹楚。

  荒看到之前定界石中的輝光逐漸消散,便明白了對方為何出現的如此及時。恐怕兩枚定界石皆留有手段,當他封印源頭失敗,就被這位月殿大能感知到了位置,故而能速速前來救援。

  看來月殿也幡然醒悟,發現了此地封印的詭異,不是他們之前想的那般容易。

  可就在眾人以為穩妥得救之時,懸浮於頭頂的陰城猛地震動,其上傳來擂鼓陣陣,散發無盡魔音。

  這一聲聲鼓音,撼動飄雪之陣,整個空間開始搖晃,似有崩潰前兆。

  更可怕的是,陰城中烏雲密布,腐朽氣息鋪天蓋地,似乎有什麽恐怖存在即將踏出,眾人心髒都停頓了數秒,猶若天生恐懼,彌漫開來。

  荒頓時明白緣何這位大能言道隻出手一次,更是派他們這些凡俗弟子來封印結界,恐怕是迫不得已。

  單單隻是氣息波動,隔空出手,更有著血海牽製,陰陽城便生出如此異變,若真有仙人降臨,怕是無邊災禍。

  回想起客棧中那些詭異場景,以及染血的空殼鎧甲,如淵似海,驚悚無比,仙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隨著陰陽城恐怖複蘇,周天雪景開始凋零,身下血海似乎再次活躍起來。

  他回頭看了眼憔悴到一陣風都能吹倒的檀魅,以及瀕臨崩潰卻始終堅持的玉玲瓏。這般慘狀,縱然能逃得一二,血海複蘇後也九死一生。

  若想逃出生天,便要借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將源頭封印,使陰陽城縫隙與血海再次恢複製衡。

  他的手依舊在粘稠的邪目血海中,看著這些詭異惡心的東西,內心不由一陣恍惚。

  那荒骨的威力他已然見識到,定界石有沒有把握封印還在兩可之間,此刻三人中他的狀態反而最好,血海受到壓製對其無礙。

  一個念頭突地躍上心頭,拋下即將失控的玉玲瓏,以及失去價值的檀魅。乘機飄過血海,朝來時之地逃去。

  吸納了玉玲瓏利用蝕陰渡來的道氣,便有一次劫命燃燈開啟的機會,以自身對劫難的感知,再有燃燈幫忙,他有一半把握逃出生天。

  何況一路行來,他暴露許多秘密,縱然玉玲瓏言道為了娥會守約,可誰知出去後會怎樣。隻有死人才不會說話,才最安全。

  她拚了命來救荒,還不是為了娥?或許她對娥有足夠的忠心,可對自己呢,未必!至於檀魅更是受恩於玉玲瓏,或許不會與她為難,可若是為了師門揪住自己不放,又該如何。

  他始終沒有忘記,來到斷魂山可不是對赤魑有感情,或者自大狂妄。而是道蘊揭示,來此破除劫難,尋得老金烏要找的弟子,溜之大吉。

  可這些事情的前提便是活著,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彎著身子,身上沉屍已然失去壓製,一根輕盈小指就點在他的背心,為其輸送道氣。不再是輕靈之法,混雜著渾濁而陰冷的氣息,這說明劫煞已然油盡燈枯,可恰恰是燃燈所需。

  未曾轉身的荒,神情陰沉至極,心中思緒輾轉騰挪,自私地求生欲望如火焰般燃燒,灼的他一陣煩躁。

  機會就在須臾之間,必須趁著兩女未曾想到,把她們拋下作誘餌,他更是將玉玲瓏失控後道歿出現算入,或許能拖延一段時間。

  雙檀姐妹情深沒錯,令人感動;玉兔忠心護主,更是殫精竭慮。可又和他有什麽關係呢,左右不過認識一天,之前原身白造甚至還是嘲諷對象,何必為陌生人而承擔風險。

  真當自己是什麽正人君子,聖者佛心?當初侵占羿的軀體,擊殺烏翼子,又何曾留手,如今猶豫不決,簡直婦人之心。

  思緒翻滾,天人交戰。荒沒有注意到,他那染血的眼眸中暗金小蟬碎裂,頭頂更是隱隱浮現金蟬,氣息淵然。

  就在他手掌緩緩抬起之時,忽地聽到身後無意識地喃語:“娥,往後恐怕再難相見,代我去見見真正的月宮吧!”

  玉玲瓏雙目已然純黑,透露無邊煞氣,甚至聲音都沙啞起來,低喃之音充滿蒼涼與無奈,卻飽含著一份不舍的希望。

  荒如同觸電一般,停下手掌移動,怔在原地。

  似乎修真歲月,十年過眼雲煙。可當初月下飛仙,緣何救她?對方百思不解,豈是貪戀容顏,真乃俗人一個?

  他不甘的是命運枷鎖,操縱世人,無盡劫難,漂泊苦海。

  願她代吾道心,乘風破浪。

  修真修真,苟且偷生豈非舍本逐末?固然人死如燈滅,再無希望。可若是屈服於無情大道,連捫心自問時都隻能低頭遮掩,說是世人如此,我又如何。

  那修真又為何,縱然法力滔天,命數恒久,不過大道之下的一條狗,隨波逐流化為塵埃。

  還不如當時被金蟬子煉作命丹,一了百了,起碼初心不舍。那一襲青衣,逍遙天地,作客人間,身抗劫尊不怵,改道易命笑談,莫非賜下的道統,就是這等“真人”?

  金蟬之道,無畏命數恒定,大道無情。縱然劫尊、道祖判罰,無量劫難臨身,也該撐起膽氣,不失本心,法出天外,此生不憾。

  感悟不過須臾間,那破碎金蟬忽地振翅翱翔,連著流血碎裂的眼珠重新拚接起來,暗金洶湧,歡悅不停。縱然周邊陰城血海,詭異無數,卻齊齊黯然。

  就連已經陷入蝕陰的玉玲瓏,身周詭異猛地逆轉,好似有一隻巨手,扼住劫難咽喉,生生將其掐斷。

  神識中燃燈再起,一隻雙翼金蟬躍然浮現。那詭異恐慌的凝重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浩瀚荒古,純粹宛如新生的道氣。

  手掌狠狠用力,荒隨著左臂一同陷入凝結的血海中。這一番舉動似乎激活了邪目,粘稠詭異猛地散發血光,藏在其下的荒骨更是散發不朽氣息。

  荒那顆破碎又重組的眼眸,刻印著淡淡金蟬,直直盯向荒骨。縱然有燃燈護佑,依舊不堪重負,黑血橫流。

  但他不吭一聲,用盡全力衝向源頭,燃燈之光宛若黑暗中的焰火,將所有靠近的詭異灼燒殆盡。

  “哢”,好似老舊的發條裝上齒輪,定界石碰到荒骨刹那。

  無盡冰寒再次湧動,這一次範圍小了許多,就那枚詭異骨頭周邊,形成一堵冰牆,籠罩的密不透風。

  荒受到一股極大的反彈之力,衝出血海,額頭與眼眸中的金蟬瞬時消失,燃燈也熄滅無光。

  上岸的他登時噴出一口鮮血,卻顧不得其他,拉起玉玲瓏跳上花籃,焦急喊道:“快走!”

  隨著血海源頭被封禁,沉屍邪目陷入一種詭異的沉寂,就連道法壓製也鬆動不少,檀魅很快就發現自身法力在恢複。

  可上方陰陽城卻黑霧彌漫,鼓聲愈近,那熟悉而危險的腐朽氣息再度降臨。

  根本沒有多餘廢話,檀魅立刻操縱已經破敗不堪的法寶向後退去,由於法力複蘇,再加上血海封禁,回程之路竟然異常輕鬆。

  本來血海下深藏的危險,似乎暫時沉寂,眾人沒有受到任何襲擊。

  大約過了半柱香時間,便看到了荒涼黑土,以及戰火濃煙。再回首中央,已然被無盡黑暗吞噬,透不出一絲光亮,好似混沌巨獸將天地吞了進去。

  縱然目光所及,也有驚悚之意。

  荒癱軟在花籃邊沿,玉玲瓏倒在他的懷裏閉目不醒,此刻卻沒什麽溫香懷玉的心情,在血海中,仙子也快成了乞丐。不過其狀態倒是穩定下來,蝕陰退卻。

  檀魅像是一位合格的擺渡人,專心致誌地控製著渡船,隻是偶爾會情不自禁地摸向懷中不再那麽恐怖的骨鏡。

  誰能想到,此行損失如此慘重,月殿精英盡出,卻隻有三人歸來,一位位通幽、真我弟子,皆折損於此。

  縱然避過了陰陽城,也沒逃過這一劫難,可看出這斷魂山道源一行,何等危險。

  望著遠方被吞噬的天地,荒一時漠然,那枚定界石不過使其形成短暫平衡,以陰城血海的詭異程度,遲早會複蘇。

  事實上事情早已超出之前的預想,這脆弱的平衡就像是此刻齊聚斷魂山的四大仙宮,隨時有可能爆發驚天大戰。

  就拿此次封印一事來看,月殿絕對是受了蠱惑,自認為盡在掌握之中,卻想不到另有伏筆。

  那接下來仙宮會如何行動,是繼續與幕後黑手虛與委蛇,或者幹脆聯合少陽,衝它個魚死網破。

  至於少陽,一幕幕熟悉的人和畫麵流過,他卻疑惑不解。縱然金烏王被困梧桐,可少陽底蘊依舊深厚,真的任憑敵人隨意揉捏?

  亦或者他們在伺機而動,等待破綻?可若是猜測無錯,它麵對的或許是三大仙宮圍剿,連夕日盟友都背叛,拿什麽翻盤。

  就連金烏王都言之鑿鑿地說劫滅乃定數,希望他尋得道種以圖後路,形勢嚴峻到何種程度可想而知。

  歎息一聲,他也是因為深入劫難,才有所揣測。普通弟子,縱然是仙人,也未必想得到此間種種。

  天機混沌之下,皆為浮塵,自己不過是一隻先知點的螞蟻,又能改變什麽。

  想要真正踏入棋局,非得有金烏、金蟬那般實力,方有一絲可能,這也是他不斷奔波追求的動力,一切還得靠自身。

  遠方灰沉天空泛起幾道月光,天際生生被劈開一道口子。

  “諸弟子速速回歸!”

  法音似道鍾鳴奏,恢弘浩蕩。

  已然恢複通幽的檀魅,升起幾乎散架的法寶,朝月光飛渡。

  這聲音對已經精疲力竭的眾人來說簡直是天外福音,可一旁的荒卻不由一顫。

  剛剛暫時延緩詭異,又破開天際法陣,再結合之前兩女表情,來人必是一位地仙。

  可他此時白造的身份乃千變所化,之前更檢測極限就是人仙,若與地仙當麵,縱然秘技如何造化神奇,也跨不過這道天塹,必定會被識破。

  到時候別說封印血海,救助眾人的功勞。迎接他的恐怕是仙人無盡的折磨手段,非要將他的一切秘密拷問出來。

  花籃已然騰空,以他現在的法力,跳下去會摔成肉泥,更何況後方深淵氣息,如何在一位地仙眼皮下逃出?

  真是剛離狼群又入虎口!

  就在他忐忑之際,手掌忽然被一冰涼握住,柔若無骨嬌嫩不堪,卻異常堅定。

  “抱著我,千萬不要鬆手!”

  “否則你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