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 子承
作者:騎牛者      更新:2020-05-14 08:28      字數:3958
  “金鋒內斂,已震東山棨戟;朱豪外放,勝卻北海簪纓。大道無鋒”。

  龍擇天寶劍走筆龍蛇,朱豪潑墨,如山水畫一般,一會兒,那牆壁對聯匾額,有大道字符流淌,正中牆壁似有文章萬千,大道字符浮遊其上,靈光四溢,氣象恢弘。

  樓下和院中的人看不見二樓的情形,卻見有恢弘的金光四射,二樓如萬道金光匯集之處,繼而噴發,整座樓閣儼然發著金光的墜落凡間的殿堂,令人驚呼讚歎。

  小小的奄城被異象驚動,那洙泗居,人們心中的神秘之地,今日以大光明之像,令所有人心神激蕩。大街小巷,一瞬間熱鬧無比,或蜂擁而跑,或翹首張望,目標都是那處神秘的洙泗居。

  二樓,青年儒生已經完全沉醉,牆壁上的墨染一樣的山水畫和對聯匾額的字符,已經讓這座牆壁宛如形成了一個單獨的世界,望之則似有無窮的魔力,又似時刻敲擊著心靈,令人沉淪。

  龍擇天放下劍筆,看著青年儒生,問道:“在下過關否?”

  青年儒生驚醒,望著龍擇天如看仙人,幾乎跪倒。還沒等他說話,三樓有鍾磬之聲,一個個音符飄蕩,令人極為舒暢。接著,三樓有厚重磁性的聲音傳來:“先生何不上樓來?”

  龍擇天轉身,背負著雙手,一步一步登上三樓。

  三樓卻是另外一方世界,一張八仙桌,靜靜地擺放在那裏,一位須眉皆白的老人,靠在椅子上,眼睛看著一步步來到麵前的龍擇天!

  三樓大廳左側,有編鍾一排,數量極大,幾乎占據一麵牆壁,八仙桌對麵,也就是龍擇天與老人之間,是一架古琴。

  老人道:“世人隻知聖祖善教化,做春秋文章,傳儒家道法,文字傳世,卻不知聖祖善六藝,禮、樂、射、禦、書、數,無一不精。老夫在此設關,就是要看看,如今之人有沒有如聖祖一樣六藝皆精,詩文武功禮樂傳承之人。”

  龍擇天走到古琴前,手指輕輕撥了一下琴弦,激越之聲立即震顫發出,直衝雲霄,驚飛蟄伏的無數飛鳥,房梁甚至震動一下,有看不見的灰塵瑩瑩灑灑。

  “好琴!”龍擇天由衷讚歎。

  龍擇天道:“儒聖善六藝,所以,經史之家開學堂,以傳六藝。龍洲萬年,曆朝曆代開課辦學無不以六藝為根。但是,後來有些變味了,腐儒之所謂腐儒,以春秋文章為重中之重,尤其以所謂朝政文章炫耀於朝堂,力求一舉博取功名。腐儒之所以成為腐儒,還有他們忘記了六藝一身才是修身之道,腐儒看不起武夫,卻不知道武夫也是六藝之一,隻知道搖唇鼓舌,胡謅隻言片語,麵對強權是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的。至於後來,術術更淪落民間,不入學堂,使學生識字卻如群氓,不知天文演算陰陽立法,不知周天之道,四時規律,更不知科學之道,使龍洲除了搖頭晃腦咿呀學語,便沒有了創新之道。至於琴棋書畫,也是六藝之本,雖然對於治國無大用,卻是陶冶人本情懷的手段,使人不至於沉淪於粗鄙疏狂,懂得禮節和諧。但是,為何這些也會淪為小道?琴棋書畫若是僅僅成為所謂文人墨客錦繡文章之餘的消遣和顯示風流的招搖手段,便是入了小道。許多歌經,都是在艄公和土地上勞作的土人喊出來的,他們才是音律的最初創造者,而這才是音律的最初的情懷。若是連音律都變成風流才子們的無病呻吟,音律的傳承也就斷了。老人見若是想聽到真正的歌謠,尋找真正的六藝傳人,那麽就到民間去,六藝傳承就在民間,新的創造也在民間!”

  龍擇天端坐琴前,雙手撥動琴弦,一串串音符便周旋於琴弦,空氣隨之波動,似旋渦彌散開來:

  “習習穀風,以陰以雨。之子於歸,遠送於野。何彼蒼天,不得其所。逍遙九州,無所定處。世人暗蔽,不知賢者。年紀逝邁,一身將老。”

  樂曲悠揚,仙音繞梁,龍擇天邊彈奏,邊隨著音律而歌。大廳肅穆,樂曲中的悲涼和失意令人沉淪,那老者隨著音律閉眼傾聽,眼角逐漸濕潤,接著成串滑落。

  一曲畢,音律不絕,果然有繞梁三日之感。龍擇天站起身,極為愛惜的摸了摸古琴,說道:“君子修德立道,不以窮困而改節,蘭生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儒聖老師遊曆諸國,要將一身學識奉於朝堂,但是世間萬國,竟無意賞識其才學,遂感失意,決意返鄉治學以實踐其報複,途中見空穀有蘭,卓卓不群,孤芳自賞,乃以蘭自喻,實是寡歡矣。但是,儒聖有錯,錯在一身本事非要用在朝堂,也給以後儒生帶來不好的榜樣。這些人一直試圖以才學冒頭,讓帝王賞識,投機鑽營後,成為肉食者的一份子,根本就沒想過要把一身本事用於民間,用於造福於民。失意便自怨自艾滿腹牢騷,乃至於成為毒瘤。儒學本來不腐朽,但是,被那些酸儒弄得讓人反感,龍洲曆朝曆代殺的儒生很多,為什麽?帝王殘暴有關,更與儒生的無用和反作用有關。先生在此設關卡試學,若是真的想找聖人之學的傳人,那麽先生可為苦心,值得一讚,若是效仿前賢,隻學深山幽蘭,孤芳自賞而牢騷滿腹,那麽我倒建議先生可以到龍洲各地書院學堂,將一身本事真正用於傳道,如此,才不辜負聖人先祖!”

  老者濁目放光,盯著龍擇天,問道:“先生何人?”

  龍擇天笑道:“洙泗居乃是品鑒美食美酒的好地方,我等慕名前來,隻為欣賞品鑒,說些多餘的話也是有感而發,未知先生,我等可有鑒賞美食美酒的資格?”

  老者大笑,道:“先生學識風度已經令人傾倒,見識見解更是不凡,六藝之學我所未見,對聖祖更不是一味崇拜,老朽佩服!”

  老者拍手,一隊人魚貫而來,不大工夫,滿桌滿席便琳琅滿目,令人垂涎。八位少女站在編鍾麵前,樂聲很快舒緩而發,悅耳之聲,蕩滌靈魂。

  老者道:“見幾位先生見識氣度不凡,龍洲有此等人物,怕是極為稀缺,這頓宴席,老朽作陪,不知可否?”

  龍擇天笑道:“正有此意,隻是怕打擾了先生靜修,若是與我等同樂,求之不得!”

  老者欣然一笑道:“能見識高人,是老朽的福分!”

  眾人禮讓,龍擇天將老者讓位於主座,龍擇天下手相陪,泥池老窖打開,酒香四溢,頓時令人大開心懷。

  龍擇天邊喝酒邊與老者熱聊起來:“老先生想必是儒聖直係後裔,可見告大名?”

  老者道:“老朽愧姓子,單子一個承字為名,以承業為字,意思是承繼家業興旺子學之意。隻是慚愧,未得子學真髓,道學以末,攻不成名不就。早年在舊朝也曾遊曆天下,效仿聖祖,以治世學,沒成想畫虎不成反類犬,倉惶於社稷朝堂,淪落於山堂野穀,不敢比作空穀幽蘭,倒成為深山野草,民不親君不看,愈發墮落。後新國建立,各處學堂蔚然成風,老朽本想以詩書奔走於學堂書院,卻不想新式學堂也是不待見老朽學究,自認為學識廣博,卻無用於天下,遂在此設飯館,一方麵謀生,一方麵想結識一些能入法眼的賢學之士聊以自慰。今日見到先生,足慰平生,得先生一人而足矣,從此,關閉膳堂,跟隨先生闖蕩天下,哪怕是為龍洲新國盡一份心裏,則不枉聖人後裔矣!”

  龍擇天突然感到汗顏,沒想到自己立誌在龍洲興辦新式學堂書院,卻將聖人之學邊緣化甚至驅逐,凡事過猶不及,儒學當然有自己的優點,不能一概而棄,就比如眼前乃是師尊後裔,淪落街巷,滿腹經綸卻荒廢無用,怎能對得起師尊?於是說道:“先生不必沮喪,儒聖之學不但是傳家之學也是傳世之學,龍洲新國不以腐儒治國,卻不能放棄聖人教化之道。修身齊家乃是做人根本,也是聖學教化人的最大功用,不可斷了傳承。治國與治學分開,治國與修身並重,乃是國之正道。隻要儒生不禍國,儒生還是可以存在的。現在龍洲打的高等學堂,不是廢棄了聖學之道,而是當做學問來傳承。先生是聖人後裔,廣大聖學乃是本分,我的意見是,先生在聖人之鄉可以開辦官學,以六藝為主,傳承聖祖之道,未來,以祭祖祭聖,彰顯儒祖教宗,讓龍洲人知道,聖學並沒有斷了傳承,還在龍洲!”

  子承苦笑:“龍洲新國自建立以來,一切以實用為要務,以算術科學天文地理等實用之學為顯學,在學堂基本上廢除了過去的那一套治世之學,特別是龍擇天閣主,特別反感儒學那一套,不說他拆廟毀寺,就說從學堂上驅逐聖學這一說,聖人之學式微,恐怕在他的治下,聖人之學難以登堂入室。龍擇天閣主有功於社稷有功於百姓,卻是聖學的罪人!”

  龍擇天苦笑,一旁的石叮當和地夔傻在那裏,呆呆的看著龍擇天。

  龍擇天苦笑後,幹脆不再隱藏身份,去了蒙幻之法,真容顯露,說道:“我就是龍擇天!”

  老者看著龍擇天,嘴中菜肴滑落,手中酒杯掉在地上,發生叮叮當當的脆響,眼神再一次變得迷離,然後身子傾斜,倒在地上。

  所有擊打編鍾的女孩驚呆呆的看著眼前的龍擇天,樂聲停止,屋內陷入死寂。

  龍擇天扶起摔倒的子承老人,將他扶在椅子上,一股浩然之氣注入其體內,令老人轉醒。老人看著龍擇天,放聲大哭:“龍閣主,老朽老眼昏花,不識真神,還請閣主贖罪呀!”

  龍擇天撫了撫老者的後背,歉疚道:“是晚輩的錯,不是有意隱瞞先輩,是想少些麻煩。你說得對,在聖學傳人看來,我的確是罪人。龍洲曆朝曆代,戰爭時唾棄儒學,治國後又將其請入廟堂,都是利用而已,洗腦安天下,為的是愚弄百姓。我驅逐腐儒之學,就是不讓腐儒亂國,但是,從未拋棄聖學之道。學問是學問,治國是治國,兩碼事,隻要分開,誰說要廢棄聖人之學?”

  子承點頭:“閣主大量,適才老朽出言無狀,現在想來誠惶誠恐,萬望閣主不要怪罪!”

  龍擇天道:“現在不是神仙皇帝的時代,不能防人之口甚於防川,前輩對晚輩有意見,盡管直言不諱,晚輩不但不會反感,反而會高興,這說明,龍洲百姓沒拿擇天當外人。”

  龍擇天令人取來文房四寶,揮筆寫下:“洙源傳世”四個大字,說道:“我會令奄城擇天閣,在聖人廟附近劃撥一塊土地,開辦學堂,聖人之鄉就應該有聖學堂,這是別處比不了的優勢。先生可以此匾額,在新學堂昭示儒家之正統,讓天下人知道,我龍擇天不是驅趕儒學,相反,在聖人之鄉,我要光耀這種學問,讓天下人知道,我龍洲大地,並沒有摒棄聖人之學!”

  龍擇天握了握子承老人的手,打了一個招呼,轉出洙泗居,消失在人海中!

  洙泗居人聲鼎沸,子承老人熱淚盈眶:“將所有龍閣主留下的墨寶裝裱起來傳諸後世,聖人之鄉,從此大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