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我……

  暮頃璃仿佛隻聽到了三個字一般，還有他，在這裏，還有他。

  夜洛寒無法忽略心裏對她的擔心，這些天所看到的她，讓他開始懷疑，她真的能做到她想做的嗎？他不禁想，以前的這八年，她到底是怎麽樣活下來的？

  他更擔心，未來的三年，她痛苦跟累的時候，會放棄，會倒下。

  所以，他給了她希望。

  隻有希望才能讓人堅持，他願意成為她的希望，也希望能夠成為她的希望。他願意給她要的，在這一刻，入宮請旨賜婚，似乎並不隻是為了將來能有臨渝國的支持，還有因為她這個人。

  “其實，我殺過人。”暮頃璃突然說。

  夜洛寒看著暮頃璃，沒有出聲，等著她繼續說完。

  “十歲那年，被關的第三年。那天皇弟想喝水，可是宮裏的熱水已經沒了，皇弟便說要去宮中後院的井邊打水。那天剛好母妃生病，我照顧著母妃吃藥，一時走不開，便就讓他過去了。等母妃喝完了藥，都不見皇弟回來。我心裏擔心，立即去後院找他。到了後院竟發現平日裏跟在皇弟身邊照顧的內侍居然將從身後將皇弟打昏。他可是入了宮便在母妃宮裏，從小跟在皇弟身邊的，他怎麽能傷害皇弟？”

  “然後呢。”

  “接著我便看到他吃力的皇弟抱起，看著他向水井的方向走去。”暮頃璃不解而又憤怒的看著夜洛寒，“那也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而已，為什麽能如此狠心的對皇弟？”

  “我不敢直接出現，我怕他被發現後，狗急跳牆，連我也會被他扔到井裏。我隨手拿起一邊的棍子，將他打暈了過去。然後，將皇弟背了回去。”

  “你饒了他一命？”夜洛寒不讚同的皺眉。

  “從那以後，我幾乎天天跟在皇弟的身邊，不敢分開半刻，甚至是睡覺，我都找理由的讓他搬到我的房間。可即便是在我的房間裏，我都不放心，我不敢睡覺，我怕一睡著，守在外麵的內侍就會進來將皇弟抱走。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夜裏我為了不讓自己睡著，甚至用針紮自己，我目不轉睛的盯著弟弟，不敢眨眼。可是，真的太痛苦了，我好累。”

  夜洛寒的眼眸微沉，雙手背於身後，他擔心自己會忍不住的上前擁她入懷。

  “第二天的晚上，我就已經堅持不住了。那一晚，我還是睡著了。我做了個夢，夢裏我沒有及時趕到，沒有將那個內侍打暈。更沒有救回皇弟，皇弟被扔下了井裏。”暮頃璃後怕的雙手緊握成拳，置於胸前，“我被這個惡夢嚇醒了。醒來後，我發現皇弟不見了。我驚慌失措，我快瘋了，肯定是那個內侍帶走了皇弟。井！或許，皇弟已經被他扔下了井裏。我瘋了一般的走到後院，沒有人。我向那深不見底的井看去，除了一片漆黑，我什麽也看不到。我好怕，怕的渾身發抖。”

  看著暮頃璃全身因回憶的恐懼而不受控製的抖了起來，夜洛寒終還是忍不住的走到了她的麵前。

  他伸手，握住了她緊握在胸前的手，明明已經是初夏，她的手卻冷的像冰一般。

  一股淡淡的暖流從手部傳來，驅散著她心裏的恐懼。

  她抬頭，麵前的男子溫柔的看著她，“一切都過去了，你皇弟沒事。”

  是啊，她皇弟沒事，來夜璽國前，皇弟還說，等她回去呢。

  “我站在井邊，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麽。我想順著打水的繩子下去，看看皇弟在不在下麵。可是，我怕我上不來。”暮頃璃道，“我不怕死，但是我怕我死了以後，母妃也沒人保護了。她那麽軟弱，那麽需要人照顧。”

  “在我快要瘋了的時候，皇弟在我的身後出現了，他問我‘皇姐，你是不是也渴了？’。我回頭，看到一身單薄秋衣的皇弟站在那裏，而他的內侍則站在他的旁邊。我飛撲過去，將他緊緊的抱在懷裏。我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來，我真的以為，以為我要失去了他。”

  握著自己的手又緊了幾分，暮頃璃的心神莫名的安定了些。

  “後來，我才知道，皇弟隻是內急起夜出恭。可是我卻因此而嚇的失了魂。”暮頃璃的眼睛裏慢慢的泛出狠冽之色，“我不能再這樣擔心受怕下去了。其實，隻要他死了！我就不用這麽害怕了，隻要他死了，我就可以好好的睡覺，隻要他死了，皇弟也不用被我看的這麽緊，隻要，隻要他死了，我就不用這麽累，這麽痛苦了。”

  夜洛寒終是沒有忍住，輕輕的將暮頃璃擁入懷中，“別說了。”

  可是暮頃璃卻沒有停下，她雙手緊緊的抓著夜洛寒的雙臂，“我殺了他，我用他想殺死皇弟的方法殺了他。我將他，扔下了井裏。從那以後，我每天不再喝水，我怕哪一天沒水了，皇弟要去後院喝井裏的水。”

  “可以了。”

  “起初，皇弟四處找他，母妃見皇弟著急，也跟著一起找。我明明就知道他在那口井裏，卻還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的，跟著他們一起找。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人始終找不到。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慢慢的便有味道從井裏傳來，皇弟跑了過去，然後看到了浮在水麵的內侍，嚇昏了過去。他嚇的大病了一場，後來，他再也不去後院了。而我找機會將後院封了起來。母妃跟皇弟都以為，我是因為皇弟才封的那後院，其實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因為自己，是我自己害怕。”

  “暮頃璃，可以了。”這樣的過去，說一次，她便要再經曆一次那時的痛苦跟掙紮。

  “夜洛寒！”暮頃璃緊抓著夜洛寒的雙臂，抬頭緊緊的盯著他，“我可以，我可以保護好母妃跟皇弟，我可以查清楚八年前的事情，我可以給他們一個安穩的人生。”

  夜洛寒微眯著眼睛，“我沒說你不可以。”

  “你不相信我。”暮頃璃心裏哪裏不明白，“這些天，你一直都在懷疑我。你不相信我能做到，你覺得我懦弱，覺得我沒用。”

  夜洛寒搖頭，“我沒有覺得你懦弱。”

  “你有！”暮頃璃微怒，他的質疑讓她很生氣，“你不相信我可以，你先前說我若是不狠，別說是三年就是六年也做不了自己想做的。剛才，你又說這三年裏我會痛苦，會累，會想要放棄。我不會放棄！在一切都真相大白，確定母妃跟皇弟有個安穩人生之前，我是不會放棄的！”

  夜洛寒看著生氣的暮頃璃，突然有些語結，她怎麽有些無理取鬧了呢？

  先前說她不狠，隻是想告訴她，有的時候不必要的善良隻會害了自己，提醒她該狠就狠一些。現在說怕她痛苦跟累，還有放棄，隻是希望給她一個希望，一個允她美好生活的希望。

  該聽的不聽，怎麽就屈解成她自己想的呢？

  夜洛寒有些無奈：“我沒……”

  “你有！”暮頃璃見他還要否認，更氣了，“你明明有！”

  夜洛寒歎氣，點頭，“我承認，我是有過一些懷疑。不過，那也都是正常的，你……”

  “我能的。”暮頃璃像是想要從夜洛寒這裏得到一種肯定一樣，“我一定能的。”

  看著她固執而又堅定的模樣，夜洛寒點頭，“恩，我相信你能。”

  “真的？”

  夜洛寒再次點頭，“真的。”

  聽到他的保證，暮頃璃心裏突然就變的開心起來，好像因為他的相信，她回到臨渝國所要麵對的一切都會變的不再那麽困難。

  夜洛寒從來都不願意多解釋什麽，對於無關重要的人來說，解釋隻不過是浪費他的時間罷了，可是，他現在卻想跟暮頃璃解釋，“如果非要說是不相信你，倒不如說是我”夜洛寒停頓了下，他從不知道，原來說話也會這麽困難，“擔心你。”

  暮頃璃錯愕的看著夜洛寒，一雙緊抓著他雙肩的手還未放下，而在這一刻，她才發現，她在夜洛寒的懷裏。

  “你要做的事情不允許你善良，猶豫跟害怕。”夜洛寒隻能用說話來掩示自己的不自在跟那一絲絲，不好意思。

  暮頃璃目不轉睛的看著夜洛寒，“你說你擔心我？”

  這個女人，怎麽回事？重點是他後麵說的那句話好嗎？

  “所以如果你真的決定要做，就必須拋開對敵人的善良，讓自己……”

  “你是說你擔心我吧。”暮頃璃又道。

  這女人？

  夜洛寒有些後悔，他為什麽要跟她說這麽多？可是看到暮頃璃帶有期待追問的眼神，他最後隻能選擇了投降，他點頭，“恩，是的。”

  暮頃璃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除了母妃跟皇弟以外，從來沒有人關心過她的死活，更沒有人會擔心她。

  原來，有一天，她也會被別人入在心裏擔心著。

  “你……”

  “夜洛寒，謝謝你！”暮頃璃一把擁住夜洛寒，靠在他的懷中。

  謝謝他對她說出這樣的話，謝謝他可以讓她依靠，謝謝他願意相信她。

  不管他喜不喜歡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他來說，她是會被擔心的，這就夠了。

  “二哥，暮公主在不在……”

  兩人同時轉身回頭，話未說完的夜思天站在門口處，一臉驚訝的看著兩人。

  暮頃璃忙逃一般的拉開跟夜洛寒的距離。

  夜思天無辜的指了指門，“門，沒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