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裏來做什麽？”李薇薇看著麵前分不清是雜草還是農作物的塊田地，皺著眉頭問道。

  她不喜歡農村，尤其不喜歡這些一塊一塊的菜地或者農田，總感覺下一刻裏麵就會爬上來許多亂七八糟、麵目猙獰的蟲子。

  “偷聽啊。你不覺得隻有偷聽，才能知道真話。”王之星輕快地走到田地的另一邊，轉過房屋，將身下的地麵平整下，又扯過來一大捆草。

  他做得很紳士，動作與他的話一點也不相符，卻很容易讓人相信。

  “來。”王之星向李薇薇展開個笑容，看著李薇薇走過來，坐在他身邊，獎勵似的道，“乖，一會你一定能聽到讓你開心的東西的。”

  李薇薇猶自懷疑：“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我也曾經有過良心。”王之星指指自己的心口，擺出側耳傾聽的姿態，“噓……”

  隻有身臨其境，才會有充分的感受。無論是悲傷還是喜悅。

  然而無論是悲傷還是喜悅，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被衝淡。

  這中間也不僅僅是時間的功勞，還要反複不斷地剖析內心，以此來排解。

  程嘉懿不明白這些。

  她隻知道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心裏種種哀傷、難過、悔恨都會慢慢減弱的，也許會在夜深人靜的某一刻回想起來，內心會有被噬咬的感覺，然後也會淡化。

  但眼下她服不了自己，也無法將內心的感覺訴之於口。她不敢與任何人，連杜一一都不敢。

  她害怕自己內心的卑劣一麵被人發現，害怕被人知道她其實也沒有“心”。

  但她明明是悲傷的難過的，明明也是悔恨的。

  這種精神上的悲傷幾乎化為了實質上的傷害，她覺得不僅僅是心髒，五髒六腑都不出的難受，好像在被一把冰涼的刀子一下下戳著。

  她能開解自己，但每一句開解，都會伴隨著下一句的自責。

  她全都懂，但正因為懂，才難過。

  她從來沒有想過她自己的內心，也還有這麽陰暗的一麵。

  而杜一一和王鵬李玉越是安慰她，她就越發感覺到自己內心的卑劣，就會越發承受不住。

  如果她是個沒有良心，甚至沒有心的人就好了，就能安然地享受大家的關心，並且也會認為她已經做到了，她誰也不欠誰的。

  而大家越是安慰，她就越是難過，越覺得要發瘋。她覺得再待下去她真的會瘋掉，不是傷害自己就是傷害別人。

  她終於站起來，衝出院子。

  王鵬和李玉驚愕地看著院門站起來，杜一一攔住了他們。

  他隱約猜到程嘉懿心裏的想法。

  他能理解。也知道程嘉懿會想開的，但不會是今。

  他跟著程嘉懿來到田邊。空無一人，所有的視線和聲音都在遠處。

  “知道《大長今》這個電視劇吧。”杜一一站在程嘉懿身後，和她一起看著遠處，“這個劇我還沒有來得及和你討論過。因為我也沒有看過。隻是聽過，是我媽媽講給我的。

  有一個女孩子，她一生都在經曆磨難，第一個磨難就是因為她的錯誤，害死了她的父親。”

  杜一一看到程嘉懿的後背動了下，接著道：“然後她進了宮廷，先是成為了廚師。她心地善良喜歡幫助人，又個性好強，所以總是闖禍，闖禍了，就要有人收拾，也要自己承擔後果。

  換是我們，怕是要吃一塹長一智了，可她不，她還是樂觀向上，每都在微笑，不論經曆了什麽。”

  房屋後邊的王之星挑了下眉毛，李薇薇撇撇嘴，然後動動嘴唇，無聲地道：精神病。

  杜一一繼續道：“我對我媽：她害死了她的爸爸，不內疚嗎？

  當時我就是這麽想的，一個害死了自己親人的人，怎麽應該繼續快快樂樂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呢？她不是應該終生以淚洗麵，一輩子活在內疚中嗎？”

  程嘉懿的肩膀動了下，她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誰都會這麽想的。程嘉懿心裏忽然一動，她需要安慰開解，杜一一也同樣需要。

  杜一一接著道：“我媽媽：如果她終日以淚洗麵，活在內疚中，她的名字前邊就不會被慣上‘大’字，也就不會再有‘大長今’這個人。

  我媽媽：知道什麽是‘大’嗎，大是胸懷，是地，大的不僅是長今，還有她的父母，因為她父母正確的人生觀的教育，才有了後來的大長今。”

  程嘉懿沉默了會，緩緩搖搖，“那是電視劇。現實裏，要怎麽強大的心理，才能做到這一點。”

  “是，我也不認同我媽媽的觀點，我對我媽媽：一個人究竟要沒心到什麽程度，才能在害死了她的父親之後，還能快快樂樂一輩子呢？”

  我媽媽接著給我講了劇情，給我講是倒敘的。電視劇第一集就講了，那個父親在還沒有遇到大長今的媽媽的時候，就遇到一個道士，道士，她命中注定要被生命中的第三個女人害死。

  可他仍然和第二個女人結婚了，生下了第三個女人。如果是我們國家的電視劇，會不會在那個女兒生下來之後，就會被掐死？

  即便不掐死，也會放在一個竹籃內扔到河裏，或者活埋了？我們的電視劇裏這樣的情節多多。”

  杜一一也不知道那家裏為什麽就討論起這個，好像冥冥中自有意，曾經討論過的內容，如今也印證在他的身上。

  他不也因為自己的任性，考慮事情的不周，害了他的媽媽。是在勸程嘉懿，他何嚐不也是在勸自己。

  “其實我最佩服的是那個父親，他明明知道愛上了那個女人，就會害了自己，可他還是義無反顧。明明知道自己的女兒最後會因為無意害了自己，還是給了女兒自己能給的所有的美好。

  如果他不是用美好來教育女兒，不是用地一般廣闊的心胸容納女兒，不是讓女兒總能看到更好的明，他會早早避開自己的愛情，一輩子都不會有他愛著的女兒。”

  程嘉懿低低地道：“不是所有人都是聖人。”

  “是的。怎麽活著都是一輩子，人死如燈滅，死去元知萬事空。就是你內疚得瘋了，死了，地球也在繼續轉。而你內疚的……”

  “她內疚的就是她沒有因為父親的死而難過。”王之星終於找到機會了，從牆後邊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