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悔恨

  　　季沉有一瞬間的愣神，密密麻麻的心痛感從四肢百骸蔓延至全身，心裏一閃而過的慌亂匆忙占據他的全部呼吸。

  　　“你說什麽？”

  　　除了在A市，蕭念勉強的說完一句話完整的話，“季季，喜歡你。”這算是蕭念第二次表情認真的開口說話。

  　　她的表情不再是簡單呆滯，而是疼如心扉的刻骨絕望，悲涼的，無力的絕望感。

  　　蕭念遲鈍的閉上眼睛，溫熱的淚水從眼縫裏溢出，難受悲傷的氣息籠罩她的全身，暮氣沉沉的死亡氛圍將她兜頭淹沒。

  　　她低垂著頭，宛如沒了生息的罪人，等待死亡的進一步宣判。

  　　蕭念說完討厭他的話之後，季沉猛地心慌一下。

  　　莫名的心慌感比起震怒更能引起他的難以置信，蕭念的淚水崩潰如決堤，一滴一滴的砸開在他手背。

  　　淚水如同破冰時瞬間綻放的細碎冰花，星星點點的零落在貧瘠的手背上，展現出極致的淒涼，極致的空洞虛無。

  　　淩亂的思緒在此刻漸漸理順，暴怒之下忽略的疑點也一一浮出水麵。

  　　季沉渾身一僵，頓時如墜冰窟。

  　　假如呢……

  　　假如U盤落下書包隻是巧合呢，季沉顫抖著抱住懷裏氣息奄奄的蕭念，目光遊離在她青紫的額頭上，紅腫青黑的腳踝上，若有若無的呼吸上……

  　　不可能，如果是巧合，蕭念為什麽要點頭承認。

  　　季沉心口驀然一鈍，心裏隱隱有了模糊的猜測。

  　　單單是設想猜測的後果，巨大的悔意就如潮水般湧入心裏。

  　　他怎麽忘了，蕭念怕疼。

  　　他一手養大的小姑娘最怕疼了。

  　　小時候，手上劃破一道小小的口子，粉團團的蕭念都會哭著嗓子喊疼。

  　　囚禁她的一個月裏，疼的受不了了，她也會開口求饒。

  　　小姑娘從小嬌生慣養，最怕疼了。

  　　他以嚴刑逼供的手段在她單薄的身體上施虐，近乎殘忍的方法逼迫她承認。

  　　如果私藏U盤是真的，那蕭念遭受的苦難都是罪有應得。

  　　倘若不是呢，倘若U盤隻是個意外呢。

  　　念念喜歡在書房藏零食，萬一隻是順手塞進書包裏呢。

  　　她記性很差，丟三落四更是家常便飯，她或蕭都不知道U盤是拿來做什麽的，有什麽用，簡單的隻是出於好奇或者順手就放進書包裏了。

  　　她連話都說不清，就難受的開口承認他憑空捏造出來的罪證。

  　　季沉頓時頭疼欲裂，耳邊如同魔咒一般重複著響起蕭念眼神空洞，滿臉絕望卻格外認真的一句話。

  　　“季季，我，討厭你。”

  　　季沉，我討厭你了。

  　　季沉把渾身傷痕的蕭念小心的放在床上，顫抖著手打通了醫生的電話。

  　　他已經數不清多少次在蕭念身上施虐。

  　　有意或是無意，都是他近乎暴虐的動手，以蕭念奄奄一息結束。

  　　他都不敢想象，她瘦弱的身體還能禁得住幾次折騰。

  　　醫生來的很快，麵對時常傷痕累累的夫人早已習以為常。

  　　連歎息都不曾有，客氣恭敬的把季沉請去房外，熟練的開始上藥治療。

  　　季沉搖搖晃晃的走進書房，神情恍惚的把U盤插上電腦。

  　　他的手指顫抖的厲害，簡單的動作重複了數次才成功。

  　　鼠標落在視頻上，顯示出時間大小格式，季沉呼吸急促，如同瀕死的困獸點開了視頻。

  　　開頭是仍然女孩呆呆的站在院子裏，蝴蝶飛過時，女孩突然麵向鏡頭開始尖叫。

  　　約莫三十多秒後，他出現了。

  　　身姿挺拔的男人無奈的彎腰，雙指合在一起，撚下女孩裙角上一隻小小的蟲子。

  　　季沉如遭雷擊的僵在椅子上，目眥欲裂的盯著屏幕上互動的兩人。

  　　他想起來了。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蕭念吵著要出去曬太陽。

  　　蕭念費力拖著一塊白色的軟墊鋪在草坪上。

  　　正麵曬完之後，翻個身，背麵也要曬。

  　　兩麵都要曬，曬的還要均勻。

  　　翻來覆去的把自己曬的暖烘烘後，腦袋也曬的暈乎乎。

  　　蕭念頭暈目眩的爬起身，熱的想要喝水。

  　　草坪上一隻肥嘟嘟的蟲子不知什麽時候落在她的裙擺上。

  　　蕭念最怕蟲子了，低頭看見蟲子時，才會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監控剛好捕捉到這一幕而已。

  　　僅此而已。

  　　季沉循環播放了無數遍視頻，直到眼睛幹澀通紅。

  　　交纏的紅血絲猙獰的攀附在眼球上，十分可怖。

  　　屏幕裏的女孩表情呆傻，眉眼間能窺見純粹的快樂。

  　　他想起來了，那枚U盤是他之前廢棄的，沒有來得及拿去銷毀，剛好被蕭念撿到而已。

  　　子虛烏有的事情，是他誤會蕭念了。

  　　季沉神色疲倦的向後仰去，他甚至不敢深想蕭念醒來後對他的反應。

  　　是厭惡排斥，還是漠不關心，亦或者是徹底忘記……

  　　他不該衝動的。

  　　他應該多問幾遍。

  　　她傻乎乎的，對人的反應又慢，他明明隻要多點耐心就好。

  　　他怎麽忍心對她下手。

  　　她一直在試圖解釋，最後卻因為疼的受不了，被迫承認他指下的罪行。

  　　她疼的縮成一團，身體微微抽搐，狼狽的躺在冰涼地上，小口小口的呼吸著空氣。

  　　季沉點了一隻煙，煙霧繚繞間他的神色憔悴，眉眼倦怠。

  　　……

  　　季沉腳步虛浮的站在臥室門口，搭在把手的手指顫抖的厲害。

  　　猶豫再三，他還是伸手推門臥室的門。

  　　女孩在安靜的沉睡，搭在被子上的右手紮了針，正在輸液。

  　　她的額頭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磕碰傷，臉頰一側也磨破起皮，扯出一片紅腫的血絲。

  　　脖子上一圈是烏黑的指印，形狀可怖，腳踝上纏滿了白色紗布，腳下墊了一隻防止她亂蹭的軟墊固定器。

  　　她的頭發還是濕漉漉的。

  　　……

  　　醫生恰巧進來給蕭念換藥，無意撞見少爺眸光破碎的一幕。

  　　他對少爺的暴行早就見怪不怪，隻是苦了夫人，三天兩頭的受傷。

  　　換藥期間，季沉隻一眼，瞳孔就猛地縮小。

  　　蕭念的腳踝紅腫的厲害，皮肉周圍泛起烏黑青紫的淤血，中間顏色最深的地方尖銳的突起，往外延伸的地方腫的像個饅頭。

  　　“季季嗚嗚嗚疼……”

  　　她說疼，她哭的小臉煞白的告訴他，她很疼。

  　　他做了什麽？

  　　他不相信她，冷漠實施暴虐的手段在她身上添加新的傷痕。

  　　……

  　　“念念……”

  　　女孩的手指異常冰涼，任由季沉捂了好久還是很僵硬。

  　　季沉顫抖著把蕭念的手背貼在自己額頭上，滿眼心疼的看著床上氣息微弱的女孩。

  　　“念念對不起……你怎麽懲罰我都行……我再也不欺負你了……”

  　　……

  　　翌日清晨。

  　　蕭念動了動眼皮，手指不自覺的蜷縮起來。

  　　疼。

  　　全身都疼。

  　　腦海中湧入昨夜狂風暴雨的畫麵，蕭念心悸的屏住呼吸。

  　　季季打她了……

  　　她很疼……

  　　喉嚨幹澀刺痛，她微微動了動嘴唇，想喝水。

  　　季沉用棉簽上沾取溫水，輕輕的點了幹燥起皮的嘴唇上。

  　　溫水濕潤了苦澀的口腔，蕭念貪婪的汲取棉簽上稀少的水分。

  　　“念念……”季沉聲音沙啞的開口。

  　　是季季！

  　　蕭念聞言猛地睜開眼，伸手抱住被子不停的往角落靠近。

  　　季沉連忙抱住蕭念，溫柔的出聲安撫，“念念不怕沒事了。”

  　　蕭念的喉嚨受傷嚴重，已經發不出一點聲音了，隻能顫抖著雙手去推。

  　　不要，不要靠近我。

  　　季沉低聲哄道，“不怕，乖乖昨晚隻是做了噩夢，都是假的。”

  　　蕭念在心底默默搖頭，她傻，但腦子不笨。

  　　她記得很清楚，昨晚的季季很可怕，動手打了她。

  　　蕭念害怕又畏懼的掙紮，季沉急切的吻上蕭念，試圖用親吻來安撫她不安的情緒。

  　　蕭念任由季沉吻著一動不動，身體緊繃的像根弦。

  　　她緊緊咬著下唇，牙齒裏滲出一絲血紅。

  　　季沉頓了頓，還是放開蕭念，把她小心的放在床上。

  　　剛要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蕭念就哭著搖頭，雙手緊緊抱住腦袋，渾身抖著縮成一團。

  　　“嗚嗚嗚嗚，不打……”蕭念喉嚨裏溢出微弱的聲音。

  　　季沉伸手的僵在半空。

  　　他覺得有人拿出一把小刀，在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笨拙的刺了下去，偏偏小刀又很鈍，那個人隻能磨磨蹭蹭的劃拉著他的血肉。

  　　鮮血淋漓，一片血肉模糊。

  　　醫生在房門外聽到吵鬧聲，害怕季沉再次行凶，連忙放下手中的活進來察看。

  　　斟酌再三，還是選擇開口，“少爺，夫人現在很怕你，你再站這裏……不利於夫人養傷。”

  　　“請少爺放心，我們為夫人挑選了一名完美匹配的優秀心理老師，對夫人的病情恢複有極大的幫助。”

  　　醫生口中的心理老師是一名長相溫柔的中年婦女，她是全國最傑出的心理醫生之一。

  　　她叫王雪。

  　　她很擅長攻陷人心，很快，蕭念就對她放下防備。

  　　蕭念會開心的把大型玩偶堆在一起，然後整個人縮進去，隻露出毛絨絨的小腦袋。

  　　然後頂著一撮呆毛，滿臉求表揚的看著王雪。

  　　王雪會表現出恰到好處的震驚，誇她很可愛，也很聰明。

  　　……

  　　王雪找了很多可愛的卡通折紙，教蕭念折憨態可掬的小動物。

  　　蕭念學的很慢，王雪教的也很慢。

  　　蕭念偷偷瞅了王雪好幾眼，以為王雪和她一樣，都是屬於慢吞吞的人，對王雪更加親近。

  　　她好半天才折出一隻歪歪扭扭的兔子，王雪會笑著把她折的每一隻兔子放在精致的玻璃盒子裏，高高放起。

  　　蕭念抬頭就能看到，又不會失手玩弄導致摔碎。

  　　蕭念感覺受到了尊重，和王雪待在一起會讓她覺得很安心。

  　　……

  　　王雪會給她換漂亮的小裙子，搭配相應的精致首飾，然後給她拍下好看照片。

  　　讓她挑選喜歡的幾張，洗出來裝進相冊，留作紀念。

  　　……

  　　兩人的關係突飛猛進。

  　　季沉像個局外人看著兩人互動，徹夜不眠的猩紅眸底翻湧的濃烈的情緒。

  　　他不是沒想過靠近蕭念。

  　　隻要他一出現，蕭念就肉眼可見的顫抖害怕。

  　　她會崩潰的大哭，會亂扔東西。

  　　在他靠近時，她會蹲在地上發抖，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不要打她。

  　　她的睡眠質量很差，有時想趁她熟睡去看看她，他總能聽到蕭念壓抑的嗚咽聲，

  　　他沉默蕭久，還是關上房門退出去。

  　　他離開之後，蕭念過了好久才露出一雙滿是戒備的眼睛。

  　　她小心緊張的站在門前，盯著房門看了蕭久。

  　　“啪嗒”蕭念反鎖了房門。

  　　又試了不會打開後，才鬆了一口氣似的回到床邊。

  　　她把玩偶堆在一起，壓在她身上，隻露出鼻子呼吸。

  　　蕭念蜷縮在角落裏度過了一夜。

  　　醫生說，這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醫生讓他等，等蕭念徹底淡化這件事情，或者忘記季沉這個人。

  　　等蕭念徹底忘記後，再以全新的身份進入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