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一歲蟬（下）

  　　薑回很少會回憶自己附身這個薑回之前的事。

  　　在曾經，她從開口說話就是背各種古籍，從會拿筆就是畫符，每天除了修煉還是修煉，生活乏味可陳的很。

  　　在她這枯燥無味的人生中，讓她記憶深刻的事並不多，靈族算一個。

  　　那時候，人類對靈族的迫害已經持續了數十年。

  　　這數十年，無數的靈族被殺害，他們的家園被毀，族親被殺。剩下的幸存靈族被迫流離失所、四處逃竄。

  　　有一些曾經受過靈族恩惠的人，不忍靈族受此迫害，他們庇護靈族、奮起反抗，最後一一慘死，甚至被滅門。

  　　就這樣，願意幫助靈族的人越來越少。即使有幫的，也是偷偷地幫。

  　　師門有訓：遇到靈族，能幫則幫。

  　　未盡之言：不能幫……就算了。

  　　因為那時候已經沒有人能夠扭轉大局了。

  　　那時候的靈族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他們是異族，是妖怪。更有上位者以圈養靈族為尊貴身份的象征。

  　　有一次薑回下山曆練。

  　　在山下，她遇到了一對被人圍追的母子，他們像對待獵物一樣戲弄、捉弄他們。

  　　他們看著母子倆嘶吼、躲閃，享受著母子倆的絕望，並為此哈哈大笑。

  　　薑回沒忍住，她衝出去救了他們。為了不給師門招惹禍端，她把那些人都殺了。

  　　那是她第一次殺人，也是唯一一次。

  　　她帶著母子倆返回山上，瞞著所有人把他們偷偷地藏了起來。

  　　那個孩子雖然有些擦傷，但並不嚴重。但是那個母親卻受了致命的傷，沒多久可活了。

  　　薑回救不了她，隻能看著她的生命流逝。

  　　死前她拉著薑回的手，苦苦哀求道：“姑娘，您發發善心，收留這個孩子吧。”

  　　沒有猶豫，薑回答應了。

  　　於是，在女人死後她罔顧男孩兒的意願，將他強留在了山上，把他困在了陣法中。

  　　男孩兒像一匹孤狼，他眼裏帶著刻骨的恨，他說：“你放我走，我要報仇，我要給我的父母報仇，我要殺了他們，他們該死。”

  　　薑回沒答應，她說：“但凡我活一天，你就不能下山。如果哪天我死了，你想怎麽地就怎麽地吧。”

  　　男孩兒看著薑回，他咬牙切齒地說：“你也想圈養我嗎？”

  　　圈養兩個字太過刺耳，薑回嗬斥男孩兒，“如果你想報仇，就應該讓自己變強，而不是搶著去送死。”

  　　男孩兒沉默了，隨後他跪在地上，他求薑回，他說：“教我，求你。”

  　　薑回沒有答應他，她的師門不會允許她這麽做。

  　　她隻是丟給了男孩兒幾本秘籍，她說：“我什麽都不知道，這些都是你自己看到的。”

  　　薑回承諾他，“哪一天你能走出我的陣法，你就能下山了。”

  　　隨後的半個月，兩個人再無交流，各自修煉各自的。

  　　薑回想著，等到她這一次突破瓶頸，一定再給他幾本書，像男孩兒這樣一點就通的，不學玄術可惜了。

  　　可是讓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沒能挺過雷劫，直接被劈的爆體而亡。

  　　薑回搖搖頭，將自己從回憶中拉回來。

  　　她曾經也想過，如果沒有自己，那個男孩兒會怎麽樣？是衝下山送死還是隱忍報仇？

  　　但是不管怎麽樣，他應該早就不在了。

  　　就算他以一個靈族的身份壽終正寢，也不過四百年，而現在，千年已過。曾經的所有都該塵歸塵、土歸土了。

  　　可是，讓她沒想到的是，時至今日竟然還有所謂“一歲蟬”的存在。

  　　難道靈族的悲劇持續了近千年嗎？

  　　薑回站在繳費台把繳費單遞了進去，工作人員說：“先繳一萬，多退少補。”

  　　薑回點點頭，把錢轉了過去，隨後拿著發票離開了。

  　　她沒有回手術室外，而是走到花園裏的一顆大樹下，她在座椅上坐了下來，抬頭聽著樹上的蟬鳴。

  　　她說：“你知道蟬這個東西嗎？”

  　　0745“嗯”了聲，它知道薑回即將告訴它，何為一歲蟬。

  　　薑回停頓了下，半晌她開口道：“蟬蟄伏於地下，可以活幾年甚至十幾年，不管是在昆蟲裏麵還是在動物裏麵，都是算特別長壽的。可是當它們鑽出地麵，卻最多隻能活一個夏天。”

  　　“靈族對未來的預知不是無限製的，他們一生隻能開三次天眼，每開一次尊口，壽命就會銳減100年，等到最後一次開口，他麽就隻能再活一年。”

  　　說著薑回諷刺一笑，“你說，這像不像蟬？所以啊，就有人給靈族取了這樣一個名字——一歲蟬。”

  　　當那些人發現靈族的這個秘密後，他們不僅沒有任何感觸，反而諷刺靈族的無用。

  　　她就曾經聽到有一個人這樣說過，他說：“我還以為靈族有多麽了不起，不過嘩眾取寵罷了，打著神使的名號，行著招搖撞騙的事。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蠱惑人類，我們不能讓他們得逞。我們要讓他們知道，誰才是主子，誰才是狗。”

  　　可是他們卻忘了，靈族曾經對人類的幫助，都是以消耗自身生命為代價的，他們本可以偏安一隅，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的。

  　　0745咬牙切齒，“真是鬥米養恩，升米養仇。一歲蟬？用一個昆蟲來命名一個族群？這太不可理喻了！所以，在他們看來，靈族已經不是人了？”

  　　薑回嗤笑，“以前隻有野生的豬、狗、雞、鴨，可是人類為了方便使用或食用，就開始圈養它們。然後他們理所應當地把這個方法用在了凝萌靈族身上。”

  　　“他們養著靈族，逼他們開口。等到他們用完三次機會，他們也就沒有了利用價值。唯一剩下了最後一個功能，那就是繁衍。他們給靈族下藥，讓他們相互交配，或者跟人類交配，最後產下孩子。”

  　　薑回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聽到這個事情後的感覺，隻有荒唐二字可以形容。

  　　他們給那些生下來的孩子分類，兩個靈族產下的孩子是純種一歲蟬，靈族和人類產下的則是雜種一歲蟬。

  　　純種一歲蟬比雜種一歲蟬的價值要高很多。

  　　因為不是所有的雜種一歲蟬都有預知能力。

  　　為了檢測靈族的預知能力，上位者特意著人研究發明了玄天鏡。

  　　對於那些沒有預知能力的孩子，等待他們的下場就隻有一個死字。

  　　那些孩子像畜生一樣被他們養大，又像畜生一樣被他們驅使，最後再像畜生一樣被他們殺掉。

  　　“人怎麽可以惡到這個程度呢？”0745茫然開口。

  　　“那這一老一小……”

  　　薑回站起身，準備往回走。

  　　她說：“老人是靈族，已經開過兩次天眼。至於那個孩子，他應該是靈族和普通人生下的孩子，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0745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難道這就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嗎？

  　　最後它問：“你準備把他們怎麽辦？”

  　　薑回說：“養著吧，兩個人我還是養的起的。”

  　　薑回到手術室外的時候，手術仍在進行中。

  　　老人佝僂著身子站在大門外，他無措地搓著手，滿眼的焦急。

  　　“老人家，沒事的，闌尾炎隻是小手術。”

  　　薑回突然開口，老人嚇了一跳，他條件反射地往旁邊一躲，看到是薑回，他僵硬的身體才慢慢放鬆下來。

  　　“坐一會兒吧。”薑回說。

  　　老人家連連擺手，他說：“我站著就好，我身上髒，椅子幹淨。”

  　　薑回沉下臉，她直接拉著老人在長椅上坐下來，她看的出來，老人的腿已經在打顫了。

  　　他要麽是體力不支，要麽是身有舊疾。

  　　再這麽站下去，可能孩子還沒出來，他就先昏倒了。

  　　老人還想站起來，薑回氣急道：“您要是再站起來，孩子的醫藥費我就不出了。”

  　　一聽這話，老人趕緊坐了下來，他仿佛做錯事的小孩兒，一麵乖乖坐著一麵連連說：“我坐我坐，我一定坐好。”

  　　0745不讚成，“你嚇唬他幹什麽？”

  　　薑回：“響鼓用重錘。”

  　　接下來的時間，薑回沒有再主動找老人說話，兩個人沉默地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