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作者:沐夷光陸修珩      更新:2023-11-21 19:53      字數:5088
  第103章

    她的臉太小了,自己幾乎一隻手就能夠覆住,陸修珩看不見她的表情?,隻感到小扇子?一樣的長?睫毛輕輕地刷過自己的掌心,接著便是滾燙的淚水掉落下來,將他的心都要燙化了。

    他單手解開了沐夷光腕上的繩結,放柔聲音哄道:“是我不好,來遲了。”

   

    事情?已經發生了,他便不再解釋原因,隻是懇求她的原諒。

    沐夷光蒙在他的手心裏搖了搖頭,用濃重?的鼻音道:“殿下已經是最好、最好的了。”

    陸修珩隻覺得手心裏眼淚越來越多,她越懂事,自己就越心疼。

    他示意洛元將身後陸修瑉的屍體拖走,這才鬆開手,用提前備好的錦帕替她拭淚。

    沐夷光睜開眼,便發現殿下比前去汝寧時更瘦了,右肩處滲出一大片血跡,甚至臉上還有一道血痕,他慣來愛潔,白衣上卻沾了不少?塵土和幹涸的血跡,隻有為自己拭淚的那塊錦帕潔白無?瑕。

    她抓過那張帕子?,胡亂給自己抹了抹臉:“殿下的毒已經解了嗎?”

    陸修珩溫柔地捧住她的臉,用掌心溫暖的溫度回應她的問話?。

    “殿下可有受傷?”

    陸修珩頓了頓,避重?就輕道:“小傷,不礙事。”

    不等沐夷光再問,他已經用指腹輕輕蘸了蘸她的眼尾:“倒是梨梨,臉都哭花了。”

    沐夷光臉一紅,小聲為自己辯解:“若不是殿下來了,我才不會哭的。”

    兩人如此親密無?間,落在旁人眼裏是夫妻恩愛,但在沐慎之眼裏便覺得有些?不妥了,自己還沒有和女兒說上一句話?呢!

    危急關頭他講究君臣之道,但現在危機已經解除了,他不免又開始以老丈人的身份挑剔起新?女婿來,覺得太子?殿下有時行事還欠穩妥。

    他邁步走了過來,強勢地插話?:“太子?殿下的箭術不錯。”

    沐夷光立刻在一旁點點頭,與?有榮焉。

    陸修珩忽然冒出一種幼時學習騎射都不曾有過的拘謹感,謙遜有禮地回道:“泰山大人謬讚了。”

    沐慎之仍舊虎著一張臉:“不過微臣方才觀秦王額上傷口,在眉心偏右三分?眉骨位置,若不是殿下用了十成力道,隻怕這一擊便要失敗了。”

    言下之意就是說他準頭不好。

    陸修珩心下了然,當時秦王右手持劍,梨梨在他左邊,他很?難做到像平日裏那樣冷靜,瞄準的時候忍不住就往右偏了三分?,足勁拉了滿弓,甚至不慎將右肩的傷口崩開了。

    沐夷光覺得殿下已經做得很?好了,正要出言回護,陸修珩卻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坦然承認:“泰山大人說得是,是我方才過於緊張,有失水準了。”

    ……沐慎之自詡不是那種軍營大老粗,此刻也忍不住在心裏吐槽一句:他媽的,又給他裝到了。

    沐夷光瞧著爹爹的臉色奇怪,連忙問道:“爹爹今日怎會來此?”

    沐慎之臉色稍霽,開口解釋:“說來也巧,那日我收到你的來信,便有種不詳的預感,後來韃靼集結了一支軍隊來犯,我們一路追擊到草原,正要放棄的時候遇上了蒙古的騎兵,是他們出手將韃靼的將領擒住送了過來,後來我派人刑訊得知韃靼早已與?秦王勾結,近日要兵變謀反。結合你的書信,我便知此事不假,連日率兵趕了過來,還在途中遇到了太子?殿下。”

    沐夷光“咦”了一聲,這其?中的巧合的確太多了,當真?是吉人天相,不過最奇怪的還是那支蒙古騎兵,大齊與?蒙古邦交不假,但是關係應當也沒有好到如此地步吧?

    沐慎之也覺得奇怪:“起先我也以為有詐,但那烏格勒王子?對俘虜並無?半點興趣,反倒是親自邀我去了他的營帳,奉為座上客。”

    這個名字聽著耳熟,沐夷光一時沒想起來,隻是問道:“可是蒙古另有所圖?”

    隻有陸修珩的目光一凜。

    沐慎之搖搖頭:“我原以為是烏格勒王子?想請大齊助他在黃金家族的內鬥之中勝出即位,後來言談發現他並無?此意,倒是十分?熱情?友好,對大齊風土人情?心向往之,直言下次來訪大齊時,再來沐府拜訪。”

    當然,蒙古的王子?與?大齊的將軍互相往來,難免有私相授受之嫌,他當時並未接受。現在正好太子?殿下也在,他轉頭看向陸修珩:“殿下以為如何?”

    哼,他向往的哪裏是大齊的風土人情??看來蒙古黃金家族的內鬥還不夠激烈,兩倍的歲貢也有餘力。

    陸修珩轉了轉方才鉤弦時所用的白玉扳指,那裏已經印上了一道淺淺的痕跡。

    他不動?聲色地笑笑:“理?之當然,不過這等小事,哪裏用得著泰山大人來操心。大齊既然承了情?,屆時便由我親自招待,定讓烏格勒王子?賓至如歸。”

    陸修珩當眾招來劉寶,輕聲與?他吩咐了什麽?。

    “蒙古此次出手相助,定要好生答謝一番,你去孤的私庫裏挑些?禮物,再……”

    後麵的話?隻有劉寶一人聽得清楚,殿下說的是:再派人盯緊了,烏格勒這輩子?也別想踏進中原一步。

    

    此次宮變在太子?殿下和沐將軍的助力之下順利地化解了,宗室和朝堂也迎來了一次大清洗,漸漸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服下秦王府邸搜出的解藥過後,宣成帝的身體已經慢慢恢複過來,隻是兒子?和女人的雙重?背叛給他心裏留下的創傷還未平複。回京以後,宣成帝似乎將權力和女色都看淡了,依舊任命太子?監國,隻想頤養天年、含飴弄孫。

    隻是這樣一來,陸修珩就不可避免地變得忙碌起來。

    北地的秋日很?短,黑夜的影子?卻一日比一日要長?了,在越發呼嘯的北風之中,明日便是冬至了。

    陸修珩在禦書房內匆匆替宣成帝處理?完今日的政務,一心隻想要早些?回東宮,門外又傳來新?的稟報:“啟稟殿下,柯大人求見。”

    柯文華原先不過是上林苑的監正,在熱河行宮陸修珩見他心思細膩,遇事機警,也還算得用,如今已經官升一級,成了通政司的右通政,專門負責臣民密封申訴之事。

    見柯文華在門外探頭探腦,陸修珩不耐道:“滾進來。”

    柯文華忙不迭地小跑進來,行完禮,手上卻並無?文書。

    陸修珩一目十行地圈閱完手中一封冬至賀表,頭也不抬:“何事?”

    柯文華臉上居然出現了疑似忸怩的神色:“一點私事……不不不,也算是公事。”

    他按照先前打好的腹稿道:“微臣近日收到多方陳情?建言,以為冬至一日休沐過於短暫,不足以祭天祀祖,歸家團聚,這是於公。”

    “於私嘛,常言道冬至大如年,微臣的一雙兒女也想微臣能夠多陪陪陪他們,”為了讓自己的言辭更有說服力,柯文華有意補充道:“想必太子?妃娘娘亦在東宮之中久候,盼著殿下能夠多些?時間陪伴。”

    陸修珩筆下微微一滯,對柯文華此言不敢苟同。他的梨梨慣會吃喝玩樂,此刻不知又在東宮忙活些?什麽??

    思及此,他眼裏冒出一絲笑意,很?快便道:“可,延至三日如何?”

    柯文華“啊”地張大了嘴巴,沒想到殿下竟然答應得這麽?爽快,要知道大齊的皇帝都是個頂個的工作狂,太/祖更是恨不得取消所有的假期,自己是何德何能遇上了如此開明的主上。

    見柯文華不說話?,陸修珩愈發放縱自己的私心:“那便五日,若無?事,孤這就去向父皇稟報此事。”

    柯文華驚喜得有些?不敢置信了,一刻鍾的時間都不敢耽誤:“微臣叩謝殿下。”

    放下筆,陸修珩便去禦花園尋找宣成帝。

    不同於往日在禦花園和心愛的寵妃尋歡作樂,宣成帝近日發展出了新?的愛好——釣魚。

    禦花園的湖麵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不過這依然抵擋不住宣成帝的熱情?,他派人在湖邊鑿出了一個洞,身邊擺著七八個暖爐,為了防止人聲嘈雜,更是嚴禁後宮嬪妃在他釣魚時打擾接近。

    可惜技術欠佳,即便如此嚴陣以待,收獲仍然寥寥。

    陸修珩站在他身後約莫五步的位置,輕聲道:“兒臣拜見父皇。”

    

    宣成帝看了一眼紋絲不動?的浮漂,興致缺缺道:“平身吧,朕不是說了大事小事都隨你做主麽?,今日又是何事啊?”

    陸修珩將來意稟明,宣成帝馬上揮了揮手:“你擬詔便是。”

    陸修珩點了點頭,又與?宣成帝寒暄了兩句,正要告退,宣成帝卻想起了一樁事,叫住了他:“冬至祭祀大典在即,朕有意在大典過後退位,你派人去準備吧。”

    他往日對太子?過多提防,最後差點誤了自己的性命,如今大病一場,也算是看開了。

    陸修珩卻並不答應:“兒臣以為不妥,請父皇三思。”

    宣成帝一愣,以為老二擔心自己不過是試探之意,便坦言:“朕現在身體精力都不如前了,隻想閑雲野鶴,享享清福。你是朕的嫡子?,這江山本就是要交給你的,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麽?區別。何況自你監國以來,各項政事都處理?得當,朝中上下都有目共睹,江山交付給你,朕也放心。”

    他話?音剛落,那浮漂忽然竄動?起來,有大魚上鉤!

    那魚的力氣極大,幾乎拽著魚竿就要往下沉,宣成帝反應不及,還是陸修珩上前一步奪回了魚竿,複又交到宣成帝手裏。

    宣成帝握著魚竿拉扯了一番,很?快將一條約有兩斤重?的錦鯉拉至了岸邊,不待萬公公動?手,陸修珩已經手持抄網,將魚網了進來。

    看著落入網中的大紅錦鯉,宣成帝很?是感慨,老二真?是越來越懂得人情?之常了。

    他忽然想起老二年幼時,自己也曾帶著梓童與?他在此處釣魚,孩童大多喜歡玩水,他卻像個小大人一樣在岸邊站得筆直,目不斜視,倒是梓童在一旁玩得開心。

    想起故去的皇後,宣成帝難得地愣神了。

    陸修珩卻在此時道:“兒臣還不想繼位。”

    宣成帝從回憶裏抽離出來,有些?驚訝:“為何?”

    “兒臣自覺閱曆不夠,難以當此大任,”陸修珩幽幽看他一眼,提出一個他無?法拒絕的理?由:“何況兒臣還想多些?時間陪伴太子?妃,早日為父皇誕下皇孫。”

    宣成帝一愣,沒想到倒是這個看著最為冷漠的兒子?,看得比自己更為通透。

    他了然地一笑,算是應了:“行了,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

    冬日的天黑得極早,回到東宮之時,門口已經燃起了燈,有細小的雪花飄落下來,又隱入塵土不見。

    太子?殿下今日隻著了一件薄襖,劉寶趕忙為殿下遞來暖爐。

    陸修珩還帶著在外奔走的一身寒氣,卻並未接過,隻是問道:“太子?妃在何處?”

    劉寶老實答道:“和前兩日一樣,娘娘一早便出宮了,剛回來不久。”

    陸修珩點了點頭,也不細問,徑直邁步去了毓華殿。

    毓華殿內,忙了一日的沐夷光攤成“大”字躺在床上,她剛沐浴更衣完畢,頭發還沾著水汽,背對青霜道:“累死了,塗完脂膏替本宮按按肩。”

    青霜應了一聲,轉身去取脂膏,太子?殿下正好推門而入。她正要行禮,卻見太子?殿下搖了搖頭,示意她將脂膏遞給自己。

    青霜已經習慣了太子?夫婦的膩歪,將桂花調製的脂膏放下,貼心地為二人關好了門。

    殿裏燒著地龍,暖洋洋的,沐夷光早已褪去了衣裳,趴在軟枕之上,幾乎要沉沉睡去。

    燭光明亮通透,一身白璧無?瑕的冰肌雪膚就這麽?顯露在了他的眼前。

    陸修珩喉頭微微一動?,仍是不慌不忙地解了外裳,淨了雙手,這才取了脂膏覆於背上,輕輕揉/按起來。

    脂膏冰涼,沐夷光情?不自禁地一顫,好在很?快又被溫暖的體溫化開。

    熟悉的桂花香氣盈滿空中,她閉著眼,聲音慵懶又嫵媚:“今日肩膀著實酸痛,你且用/力些?。”

    陸修珩失笑,他平日裏隻聽過梨梨求他“輕點兒”,忽然覺得這樣的請求也別有一番風味。

    他學過醫術,精通各處穴位,不過稍稍施力,便成功化去了沐夷光一身酸軟。

    沐夷光舒服地喟歎一聲,正要起身,這才瞥見了陸修珩的身影。

    “殿、殿下!”

    她的聲音有一瞬間的驚慌失措,下意識地拽了錦被捂在身前,強裝鎮定道:“殿下是何時來的?”

    自己這樣一副衣衫不整、儀態不端的樣子?,對比起衣冠齊楚的殿下來,實在是羞死人了。

    陸修珩給她看修長?手指上沾著的脂膏,算是解答,隨即又問道:“梨梨今日去了何處?”

    沐夷光的長?睫毛忽閃忽閃的,並不答話?,她還想給殿下一個驚喜呢。

    陸修珩的手指已經搭在了自己的衿帶上,慢條斯理?地發問:“不想說?”

    那一床錦被在陸修珩麵前,根本起不到任何的抵抗作用,反而讓她顯得更好欺負,沐夷光更是頭一回知道原來那脂膏還能有別的用處,至少?讓太子?殿下更盡興了。

    她很?快求饒,抽抽噎噎地說自己是看冬至到了,看京城裏的魚興橋扁食最有名,去那裏學著如何包扁食了。

    但很?快她就連想說也都說不出話?來,隻能泣不成聲地喚幾句“殿下”,一張小臉哭得亂七八糟的。

    陸修珩隻覺更為意動?,這一句“殿下”,亦是他今日不願答應宣成帝登基即位的原因之一。

    馥鬱的桂花甜香和清冽的青桂氣息纏繞在一起,讓人分?不清是花香還是木香。

    ……

    紅燭燃盡,沐夷光將臉悶在濕答答的被子?裏,不肯看他。

    陸修珩抱住這一團錦被,聲音溢出低低的笑意,得了便宜還賣乖道:“不是你教孤用/力些?的麽??”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什麽?叫做自作自受,冬至五日的假,沐夷光幾乎三日都躺在床上,就連包扁食也仍然是陸修珩一人動?的手。

    冬至的羊肉扁食最為鮮美,但是吃的時候,沐夷光也仍然不給他好臉色,恨恨道:“臣妾再也不會給殿下包扁食了!”

    吃飽饜足,陸修珩滿臉寵溺地看著她:“梨梨不必學這些?,孤為你包一輩子?的扁食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