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沐夷光陸修珩      更新:2023-11-21 19:44      字數:4414
  第61章

    陸修珩近幾日很忙。

    大理寺的手在戶部與工部兜兜轉轉,終究是伸不進內閣去,他雖然並不急於?將葉禮賢拉下馬,但總要撕開一條口子才好。

    新入獄的戶部侍郎是從戶部其屬總部提拔起來的,任主事十年之久,掌管天?下水害、災傷、賑濟,倒是硬氣得很,何況大理寺也不是鐵板一塊,竟然任他在獄中安然無恙地待了好幾天?,最終是他與宣成帝交涉,親自帶了人?送進昭獄,這才開的口。

    拿到了暗衛為他謄寫的口供,陸修珩總算是露出一點滿意神色,這薄薄一張紙,至少能將葉禮賢扒去一層皮了。

    就連劉寶也感受到了殿下的好心情,連帶著?自己?幹活兒也很輕鬆,趁著?出來方?便的功夫,他給洛元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這會兒可以去送死了。

    洛元慌得拉住了劉寶的袖子,低聲下氣:“劉公?公?,等下這事兒……可怎麽說呀。”

    劉寶連忙將自己?的衣袖扯出來,一副劃清界限的樣子:“洛統領這是哪裏話,咱家可什麽都不知?道,您還是自求多福吧。”

    他快步走開,恨不得離整個端正殿都遠遠的。

    洛元隻好一咬牙一閉眼,走進了書?房。

    “啟稟殿下,先前讓屬下查探的琉明寺一事已有眉目了。”

    陸修珩將那片口供放下,好整以暇:“說。”

    洛元結結巴巴道:“太子妃娘娘原先,是去琉明寺為沐將軍……及我大齊將士祈福的,後來沐將軍戰勝歸朝,又去還願,在此期間……”

    眼見殿下周身寒氣越發濃重,習武之人?的危機感與求生?欲再一次讓他急中生?智:“娘娘被精妙佛法感化,偶爾來寺中與人?論道,後來賜婚聖旨一下,便一直在府中待嫁,不曾出門了。”

    陸修珩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琉明寺,與人?論道?”

    洛元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大嘴巴子,改不改口已經不重要了,以殿下的聰明才智,自然能夠從自己?這番描述中猜出那人?對娘娘意味著?什麽,至於?娘娘失憶以後的性情大變也找到了原因。

    這番語無倫次的話卻好似平地?驚雷,畢竟早有預料是一回事,如今確認又是另一回事。

    陸修珩狀似不經意地?把玩著?手上那枚常帶的白?玉扳指,劉寶立在一旁,偷偷地?瞧了一眼。殿下喜玉,這枚扳指亦是殿下親自采石打磨的,玉質是極為軟糯細膩的和?田籽料,最為難得的那扳指上還有一整麵?漂亮的灑金皮,此刻竟然已經一整個兒碎裂開去。

    圓潤油糯的扳指碎成了渾身尖刺、可以傷人?的利器,指上傳來鈍痛,他卻渾然不覺。

    先前所謂的患難見真情、對自己?用情至深全都變成了笑話,更為可笑的是,自己?竟在這笑話中不知?不覺地?動了心。

    這世上哪兒來無緣無故的愛?他以為的情不知?所起,最終竟是因他人?而起。

    碎玉被摜在金磚上,發出清脆動聽的聲音,大概人?之心碎也不過如此。

    陸修珩已經冷靜了下來,渾身的陰鷙暴戾似乎都被封進了冰裏,薄唇微微勾起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說吧,那人?是誰?”

    洛元跪在地?上,恨不得把頭也埋進地?裏去:“屬下無能,因為時間太久,而且那人?出入琉明寺時都極為謹慎,的確無人?仔細瞧見過他容貌,隻隱約知?道是京城人?士,個子挺高,似是習武之人?。”

    “那就派人?去查吧,”陸修珩站起身,又恢複了原先雲淡風輕神色:“太子妃現在哪裏,孤要與她一同用早膳。”

    他要將她牢牢看在自己?身邊。

    *

    當太子殿下的儀仗來到毓華殿時,長?纓雖然驚慌,也不至失措,不就是偷偷跑出去玩耍麽,娘娘自幼就愛幹這種事,事發後撒嬌耍賴起來也已經很有經驗了。

    太子殿下沒有說話,比起往日的麵?無表情,似乎更多了一種壓抑的森寒,隻有劉公?公?焦急地?詢問自己?太子妃娘娘何在。

    長?纓跪在地?上,一五一十道:“娘娘今日同師瑤姑娘一道去琉明寺上香了。”

    她話音未落,隻覺一陣更為深重的寒意襲來,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抬頭一看,太子殿下已然一揮袖袍,轉身邁出了殿門。

    上好的汗血寶馬被用來拉車,一路從皇城至京郊而去,因著?今日要做的事情過於?機密,東宮侍衛統領洛元坐在馬車上親自趕車,另一邊是太監總管劉寶,兩人?中間坐了一隻威風凜凜的大黑狗,這可是洛元的心頭寶,十米以下的東西?,就沒有大黑聞不出來的。

    大黑吐著?舌頭,將坐在一旁的劉寶嗅了個遍,劉寶頗為不自在,但對上大黑那凶猛而威武的眼神,立刻便泄了氣,隻能埋怨洛元道:“能不能把你這狗兒子收一收、管一管?”

    洛元揮出一鞭,又分出一隻手來摸了摸大黑的頭:“這可不是我的狗兒子,這是我的狗祖宗,你不滿意,大可去殿下身邊候著?。”

    他說的可是實話,這大黑在殿下的軍營裏頭,可是有品級的。

    現在是借劉寶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往那冰窟裏湊,隻能僵著?身子感受著?左半邊臉頰上傳來黏濕而溫熱的觸感,直至大黑將軍認了他是自己?人?,饒過了他,他才抖抖索索掏出帕子,將大黑的口水給擦幹淨。

    上了玉華山,洛元給大黑聞了聞毓華殿裏的東西?,大黑立刻興奮起來,一路朝山上狂奔而去,三人?在後麵?緊緊跟著?,順著?山間的岔路,走進了沐夷光先前探過的那片密林之中。

    越往裏走,樹林越來越密,幾乎將日光都隔絕了,這裏人?跡罕至,地?上的落葉卻露出一點?濕意,似是有人?剛翻過這裏的土地?。

    “汪!汪汪!”

    大黑對著?此處開始狂吠不止,三人?的神色不自覺都沉重了起來。

    曾經號令三軍、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太子殿下目光都凝住了,冷靜地?下令:“挖。”

    他隻說了這一個字,若是再多開口,聲音便會流露出一絲顫意。

    洛元實在是沒想到劇情會是這樣展開,連忙令緊隨其後的太子暗衛自農家借了鋤頭,齊齊在山地?裏挖掘起來。

    很快,濃重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傳來,陸修珩蒼白?著?一張臉,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個土坑。

    山間的陰風陣陣,一想到躺在那裏的有可能是沐夷光,他隻覺得那股寒意已然浸透了後背,沒忍住一聲接一聲地?咳了起來,臉上是一片死寂的蒼白?,唯有眼角泛著?一點?猩紅之意。

    暗衛們的行動十分迅速,十餘人?的屍首已經整整齊齊地?列在了地?上,陸修珩自然看出其中一人?身上劍傷有沐家劍法的劍意,他咽下喉間腥甜之意,強迫自己?一一看過,長?舒一口氣。

    幸好,那不是她;幸好,他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

   

    他這才明白?過來,自己?雖然失了先機,卻已經占了時運的好處,他本就不是自憐自艾之人?,若說情場如戰場,這樣一點?小小的機會,已足夠他瞞天?過海、扭轉乾坤。

    這裏的事自然有人?去查清,陸修珩親自牽了大黑,繼續往山上走去。

    此刻時辰尚早,琉明寺裏的香客不多,大黑的速度卻明顯慢了下來,這裏聞聞,那裏嗅嗅,先是找到了正在大雄寶殿參拜的青霜,隻是既不見沐夷光,也不見她的好友師瑤。

    來了這樣一隻凶神惡煞的大狗,牽著?它的那個男人?臉色更是難看得要吃人?似的,殿裏的香客立刻散了出去。

    青霜也有些驚訝,正要下跪,陸修珩已經徑直問道:“不必了,太子妃現在何處?”

    青霜的心思比長?纓細些,小心翼翼為娘娘遮掩道:“娘娘說她要一個人?去逛會兒,許是去齋堂吃素齋了。”

    陸修珩懶得計較,伸手摸了摸大黑的頭,大黑已經聰明地?調轉了方?向,朝琉明寺最負盛名的姻緣樹走去。

    那棵銀杏生?長?在懸崖邊上,距離深穀不足三丈,生?長?得高大挺拔,枝繁葉茂,經曆了千年的時光,卻不懼風雨,曆久彌堅,符合一切人?們對美好姻緣的想象。

    陸修珩從來沒有這些不切實際的美好幻想,牽動他心緒的,隻有樹下那個美好的身影。

    她似在抬頭癡癡望向樹上紅綢,陸修珩心中酸澀,卻仍在自嘲地?想:幸好,她隻是一個人?。

    在沐夷光承受不住那些紛亂的記憶暈倒時,他終於?飛奔過去接住了她,緊緊抱她在懷中,似乎要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她乖乖軟軟地?躺在自己?懷裏,眼角卻落下一滴無知?無覺的淚來。

    他的太子妃是個哭包,每次都要哭得驚天?動地?,好讓自己?如願以償,而這樣沉默的眼淚卻是第一次。

    陸修珩抬頭望了一眼樹冠,隻覺得樹上的紅綢太過刺眼,冷聲道:“孤聽欽天?監說三日後有雷雨,這棵樹這麽高,大概會被雷劈死吧。”

    ……洛元欲哭無淚,討媳婦兒的事情他也不奢求了,可若自己?當真雷雨夜來毀了這姻緣樹,這天?雷落下來是會劈自己?還是劈殿下啊?

    劉寶還是有些信這鬼神之說的,連忙勸道:“殿下,這萬物有靈,毀樹可是大事,殿下自是福澤深厚,可是也要為娘娘想想啊!”

    陸修珩抱著?沐夷光的腳步一頓,算是應了:“那你倆便好好看著?這‘靈樹’,若是上麵?的紅綢留了什麽不該留的,便提頭來見。”

    *

    琉明寺已經被清了場,洛元接下來幾天?的時間都要耗在那棵銀杏樹上了,好在他裏裏外外地?查看了三遍,連輕功都精進不少,總算是確定了沒看到什麽不該看到的。

    陸修珩抱著?沐夷光去了寺裏為貴人?備的寮房,為她把了脈,確認沒有大礙後,又親自給她喂了水。

    青霜跪在地?上,事無巨細地?說了今日出宮後的事情,陸修珩不動聲色地?聽著?,又派人?去師瑤與嚴景書?處得到了證實,確定歹人?不是衝著?沐夷光來的,這才放下心來。

    沐夷光已經在這樣低聲細語的問話聲中醒來了,隻是她仍舊閉著?眼睛,與其說不知?如何麵?對陸修珩,不如是說不知?如何麵?對現在的自己?。@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已經記起了自己?與謝衡的過往,那是在漠北之戰爆發以前,自己?常常扮成父親麾下軍醫的女兒出門玩耍,就是在那時遇到了同樣喬裝打扮過在民間暗訪的阿衡哥哥。

    兩個年輕人?很快便玩到了一起,她自然也通過自己?在軍中的“眼線”悄悄認出了阿衡哥哥的身份。後來軍情緊張起來,兩人?常常不能見麵?,仍會在約定的地?點?交換信件,到後來戰亂爆發,阿衡哥哥上了戰場,自己?被父親送回了京城,隻來得及托人?為阿衡哥哥帶去一封隱晦表明身份的信。

    父兄上戰場的那一年,她時常茹素、去廟裏祈福,直到邊關平定,將士得勝歸朝,她去還願時竟又有緣與他在琉明寺中相認。

    隻是兩人?在姻緣樹下互通過心意、阿衡哥哥要向賢寧長?公?主表明自己?求娶的決心時,宣成帝的賜婚聖旨已經到了,二人?從此再無瓜葛,從前無憂無慮的小女兒,也迅速成長?為端莊賢淑的太子妃娘娘,與太子殿下做起一對貌合神離的假夫妻。

    明明誰都沒有錯,卻都成了命運的受害者。

    更令人?難堪的是,她在失憶後認錯了人?,將這段不能言說的心事強行安到了陸修珩的頭上,逼得殿下不得不與自己?逢場作?戲,更有甚者,若是讓殿下發現了端倪,豈非會為阿衡哥哥帶來殺身之禍?

    她總算理清了那麽一點?頭緒,重新變得理智冷靜起來,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事已至此,隻有當作?無事發生?,將這一段往事徹底掩埋。

    於?是,她拭淨了眼角那一點?淚痕,慢慢地?坐起身來,聲音嬌憨:“青霜,我這是怎麽了?”

    陸修珩已經比青霜更快一步地?走了過來,他撩起禪帳,輕聲道:“你方?才在那銀杏樹下暈倒了,孤將你抱了回來,現在可還覺得有什麽不適?”

   

    沐夷光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靠了靠,抱著?被子道:“讓殿下擔心了,臣妾已經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