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作者:沐夷光陸修珩      更新:2023-11-21 19:44      字數:4503
  第53章

    太子回京麵聖那日,京城風起雲遮,山雨欲來。

    可以說太子將差事完成得?很好,此次江南水患造成的人員傷亡與財產損失比往年減輕了不少,無論是引渠治水還是洪後賑災也都?無可指摘,以工代賑的方案更?是為朝廷節省了不少銀錢,甚至毫無私心地將貪汙弊案的證據線索交了上來,任憑皇帝決斷。

    宣成帝龍心大悅,召見陸修珩時,發現他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大圈,幾乎是骨瘦形銷。

    他大筆一揮,允了他的請旨,將潘奇水在工部都水清吏司起用,其妻獲封誥命,兩人又談了些政事,他此時終於露出一點慈父口吻:“你此去江南求醫時,李神?醫怎麽?說?”

    陸修珩不卑不亢答道:“李神?醫開了些調養的方子,隻是依然無法根治此疾。”

    他語氣淡漠,嗓音也微啞,明明才是及冠不久的年輕人,卻已經?因久病而看淡生死了。

    若換作是正常的父子,恐怕早就心疼得?不行?了,而換在帝王家,宣成帝心裏反而冒出一絲慶幸:這樣一個好用的兒子,偏偏拖著?一副殘軀敗體,身體不如自己康健,還不必擔心功高震主?之事,若是換了其他皇子這樣既得?軍功,又得?民心,自己恐怕就要睡不著?覺了。

    他半是關心,半是意有?所圖:“既然如此,那江南的弊案便交由大理寺去查吧,此次南巡辛苦,正好又要過端午了,這段時間你就好好調養調養身子。”

    陸修珩早有?所料,表情平靜道:“多謝父皇體恤,兒臣領旨謝恩。”

    見太子答應得?如此爽快,宣成帝又覺得?自己對這個兒子的確是過於嚴苛了。

    他語帶愛護之意,卻半點不提太子是為自己的旨意而奔波,而是換了一個角度道:“是不是太子妃的年紀還小了些,她陪同你南下?,也不知好好照顧你,說起來,你後院裏的人也太少了。”

    他還要再往下?說,陸修珩已經?出言道:“多謝父皇關心,太子妃此次陪同兒臣南下?吃了不少苦頭,更?是在洪災來臨之際舍命相陪,得?妻如此,兒臣若是還有?二心,豈不是成了無情無義之人?”

    莫非是鐵樹開花了不成,難得?見老二這樣急吼吼地為他人說話。

    宣成帝冒出一絲打趣的興頭,隻見老二說得?認真,自己也不自覺聽了進去,表情微怔,仿佛回想?起了什麽?往事。

    半晌,他歎了口氣道:“罷了,那孩子的確是個好的,既然如此,你們倆好好過日子便是。”

    說罷,宣成帝又恨鐵不成鋼地催促道:“有?些事即便朕不說你也該上點心了,比你晚成婚的老四都?要有?嫡子了,你也該有?點動靜才是。”

    見父皇語氣如此急切,陸修珩似乎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眼底帶了些笑意,語氣也愉悅起來:“兒臣省得?。”

    那一抹笑意轉瞬即逝,宣成帝幾乎要懷疑是自己錯覺,畢竟手裏還有?一堆奏章要閱,他也沒有?細究,揮揮手放太子回去了。

    太子走後沒多久,萬公?公?又來報:“啟稟陛下?,葉大人求見。”

    太子前腳剛走,首輔後腳便到了,宣成帝皺了皺眉:“宣吧。”

    葉禮賢是帶著?馮德陽的絕筆信來的,這封信語氣懺悔,卻隻字未提貪汙挪用賑銀一事,隻說太子下?令開閘泄洪,導致齊祖陵被毀,自己身為地方長官責無旁貸,唯有?以死謝罪。

    宣成帝看完此信,哼聲問道:“此信是從何而來?”

    葉禮賢誠懇道:“回稟陛下?,此信是微臣門房收到的,不知從何處而來,不過微臣仔細對比了馮大人往日文書和所著文章,的確是出於馮大人之手。”

    宣成帝似笑非笑看著?他:“依愛卿所言,此事該如何處置?”

    葉禮賢謹慎道:“太子此番南巡居功至偉,朝廷上下?有?目共睹,隻是一碼事歸一碼事,帝陵事關我大齊風水龍脈,茲事體大,若真如馮大人所言太子意氣用事毀了龍脈,還得?審慎定奪。”

   

    宣成帝冷笑一聲:“三府三十?四縣,四百餘萬條性命,到了你口中?,就變成了太子意氣用事?葉愛卿不妨說說,此事若不意氣,應當如何處置啊?”

    帝陵損毀一事原就可大可小,何況齊祖陵不過是齊太祖為其父修建的陵墓,□□陵可是好好的,問不問罪也隻是宣成帝一念之間的事兒。

    葉禮賢拿了此信也不過是要投石問路而已,見宣成帝執意回護太子,立刻跪倒在地,行?大禮道:“微臣心憂大齊,被馮德陽一麵之詞被蒙蔽,請皇上贖罪。”

    宣成帝晾了他一會?兒,才道:“起來吧。”

    “事急從權,不可死守規矩教?條,便是朕在場,多半也會?下?令開閘的。何況帝陵一事,太子已經?陳情了,所幸齊祖陵在紫金山上,不過是毀了些石刻和草木而已,就這樣吧,”他隨手將信至於書案上,順便敲打葉禮賢一番:“既然你也知情,此事便由你來接手處理,將應天七陵一並重新修繕,尤其要注意排水防洪。還有?,帝陵一事,朕不想?再聽人置喙了。”

    葉禮賢吃了個啞巴虧,心有?不甘地試探道:“微臣領旨,那馮大人的那封信……”

    宣成帝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給他透了個底兒:“馮大人失蹤一案至今還未告破,此信作為證物交由大理寺,讓他們一並去查吧。”

    葉禮賢長舒一口氣,至少今日沒有?白來,畢恭畢敬地給宣成帝行?禮告退了。

    *

    端午將近,全國上下?休沐三日,皇家雖要祭祀,但官員們也不必陪皇帝唱名點卯,而是各自回家祭祖休息,整個京城都?熱鬧了起來。

    按照習俗,初五那日要佩帶繡了蠍子、蟾蜍、蛇、蜘蛛、蠑螈圖案的香囊,正是表現女兒手巧的時候。

    沐夷光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繡藝拿不出手,但太子殿下?連自己初學時所繡的酥梨香囊都?願意隨身攜帶,自己為他再繡一枚五毒香囊又有?何妨?

    反正離端午還有?兩日,她當下?便立下?雄心壯誌,要親手為殿下?繡一枚五毒香囊。

   

    為此,青霜特意為她請來了東宮的繡娘,隻是大半天過去,沐夷光連繡繃上的絹布都?換了三張,許是今日態度認真,幾乎沒有?被針紮到手,隻是繡出的“五毒”卻越醜越毒了。

    長纓已經?想?勸娘娘另辟蹊徑,為殿下?打個長命縷便好,不過繡娘還沒有?放棄,若是太子殿下?佩著?這麽?個醜東西出了門,對她來說,那可不光是丟臉的問題。

    繡娘喝了口水,一邊慢慢演示,一邊為她細細講解:“像蠍子這類有?鱗有?甲之物,先按照胸腹處鱗甲大小來勾邊,邊緣用短紮針,再向?內鋪針……”

    針來針去的,連擅長刺繡的長纓都?要聽暈了,沐夷光雖然聽得?不甚分明,但是手下?還在忙忙地跟著?穿針引線,又過了好一會?兒功夫,她興奮地舉起繡繃:“這一次怎麽?樣?”

    長纓看了一眼繡繃上的圖樣,娘娘明明是與繡娘同時開始繡的,繡娘繡出來的蠍子鱗甲質感堅硬,顏色分明,而太子妃娘娘繡出來的卻是一團擠擠挨挨的灰線。

    這下?連伶牙俐齒的長纓都?說不出話來了,隻有?青霜顧及娘娘身體,委婉地勸了一句:“比先前那幾隻已經?好多了,不過已經?午時了,娘娘要不先用午膳吧。”

    聽了青霜的鼓勵,沐夷光好勝心起,雄心勃勃地又換了一張絹布,廢寢忘食道:“本宮今日不將這蠍子繡好,便不吃飯了!”

    繡娘勉強感到一絲安慰,學生雖然愚笨,但勝在堅韌有?耐性,長此以往,定然會?有?進步。

    隻有?青霜與長纓對視一眼,眼裏俱是無奈。

    *

    皇上將弊案交由大理寺去查,太子殿下?從勤政殿回來的表情便一直不大好,劉寶緊跟著?殿下?回了鍾粹宮,經?過毓華殿外,並不見太子妃,隻覺今日殿內安靜異常。

    陸修珩輕咳一聲,狀似無意地問道:“太子妃呢?”

    自從江南一行?後,娘娘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可是拔高不少,劉寶自然也派了人多留意些毓華殿內的動靜,如今便派上了用場。

    他連忙道:“娘娘今日在殿內忙著?刺繡呢,聽說是在為殿下?繡端陽的香囊,從大早上的一直忙到現在,連午膳都?還未用。”

    見殿下?臉色稍霽,劉寶又主?動道:“可要擺駕毓華殿?”

    陸修珩點了點頭,已經?大步跨進了殿去。

   

    殿下?來的時候,沐夷光仍在死磕那一隻蠍子,她已經?換了金色的繡線,技術也有?了些許長進,如今繡出來的大半隻蠍子總算不再糊成一團,隻是仍然不像蠍子,而像是一隻忸忸怩怩的毛毛蟲。

    陸修珩沒有?派人通傳,她又繡得?太過認真,連將繡繃藏在身後的時間都?沒有?,就這樣被殿下?逮了個正著?。

    沐夷光此刻就如她繡的那一隻毛毛蟲一樣忸怩,她一手掩住繡繃上的圖樣,一手理了理鬢發,露出一個有?點慌張的笑容:“殿下?怎麽?來了?”

    陸修珩早已將繡繃上的毛毛蟲映入眼簾,隻是顧及沐夷光的顏麵,沒有?主?動提及。

    他的眼睛微彎了彎,轉移話題道:“太子妃可用了午膳?”

    殿下?的聲音低沉卻又輕柔,有?些誘哄意味,像是藏了蠍尾上的一把?小鉤子。

    沐夷光搖了搖頭,信念依然堅定:“臣妾在為殿下?繡端陽那日的五毒香囊呢,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何況臣妾有?言在先,若是不將這圖樣繡好,絕不吃飯。”

    陸修珩想?起方才瞧見的那物,頗有?些無奈,若真是如此,隻怕她今日都?不能用膳了。

    劉寶也是個眼尖的,他原本最怕這些長蟲了,此刻內心卻毫無波動,娘娘的技術由此便可見一斑。

    他正在心裏歎息,不知太子殿下?端午那日怎將這香囊佩出去,便已經?聽得?殿下?睜眼說瞎話道:“孤瞧著?已經?繡得?很好了。”

    感受到殿下?的鼓勵,沐夷光移開手,一邊開心地將繡繃上的圖樣展示給殿下?看,一邊再次確認道:“真的嗎?”

    陸修珩點點頭,為了使自己的話聽起來更?有?說服力,絞盡腦汁地誇讚道:“這條金蛇口銜朱草,鱗光璀璨,不但不顯凶惡,反倒有?幾分拙趣。”

    知情的繡娘與長纓就快要憋不住笑了,就連一向?穩重的青霜也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經?曆了這樣的大起大落,沐夷光的臉氣得?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氣鼓鼓地打斷他:“殿下?,那不是金蛇,而是臣妾還未繡完的蠍子,那也不是口銜朱草,而是蠍子的鉗子。”

    陸修珩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覺好笑地摸了摸鼻子,在沐夷光身邊坐下?:“既然如此,孤陪著?你繡。”

    見殿下?這樣態度,沐夷光才勉強滿意。

    隻是繡娘的壓力更?大了,當著?太子殿下?的麵,差點沒手抖,戰戰兢兢地繼續道:“這爪鉗用力轉折之處,需用短針,相連處則用長短針相間施針……”

    陸修珩看著?沐夷光施針,深邃眼眸中?略帶三分笑意,總算知道了那隻毛毛蟲是怎樣繡出來的。

    沐夷光渾然不覺,仍舊在認真地穿針引線,微微垂著?頭,露出白皙頎秀的一段頸項。

    又過了半個時辰,又勞心又勞力的繡娘終於撐不住了,她抖著?手勸道:“奴婢瞧著?娘娘的確已經?學得?不錯了,要不先休息一會?兒?”

    到底算是半個師父,沐夷光也不能強求,讓繡娘先下?去休息,並為自己和殿下?布膳。

    毓華殿有?自己的小廚房,做的也都?是沐夷光愛吃的菜,隻是她今日卻興致缺缺,勉強用了半碗飯。

    陸修珩一眼就瞧穿了她的心思?,溫聲安慰道:“人本來就各有?所長,不必強求,何況你的確已經?進步不少了。”

    這話倒是真心實意的,畢竟他方才不小心在旁邊的繡筐裏瞧見了沐夷光先前繡的那團灰撲撲的蠍子。

    沐夷光自然以為殿下?說的是自己第一次學女工時繡的那枚酥梨圖案的香囊,這才打起了一點精神?問道:“就算臣妾將這五毒香囊繡得?跟以前送給殿下?的酥梨香囊一樣粗陋,殿下?也會?隨身佩戴嗎?”

    陸修珩聞言微微一怔,自己以前的確有?過一枚時常佩戴的酥梨香囊,不過自吳王府遇刺一事後,為了防止歹人以香下?毒,他已經?許久未曾佩過了,何況……太子妃何時給自己送過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