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沐夷光陸修珩      更新:2023-11-21 19:44      字數:4085
  第6章

    她一個失憶初醒的小姑娘哪裏聽過這些,耳根立刻熱了起來,頰邊也泛上粉意。

    仔細想想,太子殿下也挺不容易,保家衛國卻落得一身傷,身居高位卻被無數人虎視眈眈,連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

    既然二人情投意合,又是夫妻,自己合該站在他一邊的。

    這樣一想,她的心也柔軟起來,小聲卻堅定回應道:“殿下不必掛心,若有下次,我也還是會保護你的。”

    被那樣一雙清澈又漂亮的眸子看著,陸修珩卻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好像心髒跳停了一拍。

    他忍住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心悸,匆忙地“嗯”了一聲,又補充道:“既然無事了,你便好好休息,記得喝藥,孤下次再來看你。”

    怎麽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沐夷光晃晃腦袋,應當是自己想岔了,既然知道有人意圖下毒,殿下自然需要去處理一些事情。

    於是她體貼地點了點頭:“臣妾還有傷在身,就不送殿下了。”

    又過了一會兒,長纓便將煎好的新藥端了過來,黑咕隆咚的湯藥不疾不徐地冒著熱氣,看起來依舊不好相處。

    沐夷光接過碗,難聞的藥味兒忽忽悠悠地飄了出來,似乎在拆陸修珩的台。

    還沒喝藥,她的臉就已經先苦了起來。

    長纓立刻把陸修珩搬了出來:“娘娘,太子殿下說過這次的藥不苦的,快趁熱喝了吧。”

    明明是哄小孩兒的話,帶上“陸修珩”這三個字似乎便平添了幾分說服力。

    沐夷光半信不信地嚐了一口,清苦的湯藥中帶了一絲絲的甜味兒,說不上好喝,但勉強也能夠接受,而且比之前酸苦澀口的湯藥要好太多了。

    她痛快地一口氣將藥喝完,這次甚至也沒有吃長纓端來的蜜餞,隻要了一杯清茶。

    見娘娘喝藥喝得這樣爽快,長纓大膽地問道:“娘娘感覺如何,殿下開的藥不苦吧?”

    沐夷光滿意地點點頭,殿下雖然看起來病病殃殃的,也不近人情,實際上卻是一個又聰明又體貼的人呢。

    她有些明白以前的自己為何會喜歡太子殿下了。

    *

    東宮西北麵的房屋主要是雜物間和最低等下人們的居所,此處朝向不好,陰冷潮濕,平日裏少有外人來往,更無人得知此間地下築了一座隱蔽幽深的地牢。

    這地牢不知有多深,裏麵寂若死灰,地上的半點聲響都聽不到,隻有石壁上嘀嗒嘀嗒的水聲在提示著時間的流逝。

    暗衛們的動作很快,不到一刻鍾便將人找了出來,泄露藥方的是藥房一名負責記錄煎藥時辰的婢女。審了兩輪,此女總算是承認了自己的奸細身份,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受雇於何人,隻知道與上家接頭的地點是一家藥鋪,自己隻需依令行事。

    照理說這點小事用不著向陸修珩請示,可是此女還揚言自己有辦法可解殿下頑疾,但必須要見太子殿下。

    這樣的奸細大多受過刑訊逼供的訓練,洛元怕手下人沒輕沒重把人弄死了,隻得將此事報給陸修珩定奪。

    陌生的腳步聲響起,小翠抬頭一看,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身影。

    她勉力支撐起身子跪坐在地上,又理了理淩亂的鬢發,露出引以為豪的姿容來,等待太子殿下的傳喚。

    洛元站在旁邊看著,隻覺得此女莫名其妙。

    因為刑房平日裏清理及時,地麵上幹幹淨淨的,一點髒汙與血漬也無,施以烙刑的火爐裏銀絲碳燒得正旺,是得知殿下要來特意新換的,一點兒也不違和,隻有頂上的石壁一點一點往下滴水,蜿蜒出淺淺痕跡。

    陸修珩身披一件純黑色的玄狐大氅,病骨岩岩,卻依舊欺霜傲雪,寒意從四麵八方襲來,他巍然不動。

    洛元狗腿地將火爐移了過來,連帶爐上的烙鐵也燒得通紅通紅的,似要將殿下襯成一個行刑的劊子手,唯他容貌太盛,隻往那裏一站,仍有無數人前仆後繼想要他親手打上的烙印。

    小翠應當也是這麽想的,她低身跪拜行禮:“拜見太子殿下,奴婢是為您煎藥的小翠。”

    陸修珩隻掃她一眼,便開始審閱桌上那份口供。

    想來太子殿下並不關心一個煎藥的婢女姓甚名誰,洛元隻好越俎代庖:“你自稱有法可解太子殿下頑疾,如今殿下親至,大可以說了。”

    小翠立刻淚盈盈道:“奴婢有罪,為了自保不得已欺瞞殿下,奴婢雖不可解太子殿下之疾,但在東宮這段時間,已深深為殿下風姿折服,若是殿下願意將奴婢保下,定當為殿下遮掩病情,奴婢在那邊的身份也會水漲船高,亦可為殿下探得更多消息,為殿下驅使。”

    原來是想做雙麵間諜來了。

    洛元原本覺得此女狂妄,忽然又咂摸出幾分道理。雖然不知她受雇於何人,但對方幾次三番暗下殺手,倒不如將靶子立在明處,也好有個應對。

    他轉頭看向殿下,殿下卻不為所動,神情漠然道:“東宮不留居心叵測之人。”

    小翠雙腿一軟,慌慌答道:“奴婢對殿下從未起過加害之心,青花與那烏頭毒的劑量亦不致死,請殿下饒命啊!”

    為了挽救自己的性命,她一股腦地補充道:“奴婢先前的主子也並未想至殿下於死地,聽說刺殺那日箭上原本要淬的是木箭毒,是奴婢將藥方送出後,我們的人廢了好大力氣才將毒藥換成青花的。”

    洛元瞪圓了眼睛,木箭是可見血封喉,立時斃命的毒藥,在北方極為罕見,一兩可抵千金。隻是他想不明白,既然已經走上刺殺這條絕路,為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呢?

    木箭毒,這才有點刺殺的樣子。

    陸修珩輕勾唇角,嘲弄道:“原來是想用孤的性命為引,使鷸蚌相爭。可惜下了這樣一盤大棋,竟未分清自己是漁翁還是魚肉。”

    洛元這才明白過來,此事背後怕是有兩方勢力,一方要殿下立死,另一方要殿下苟延殘喘,自己坐收漁利,且有試探殿下病情之意,隻怕用心更為險惡。

    此女無疑來自於後一方勢力,是枚可用的棋子,隻是不知殿下要如何接下這一步棋。

    “京城中盼著孤早死的人很多,要讓孤苟活的人倒是有點難猜,”陸修珩冷笑一聲:“葉禮賢做事未免太不小心,一樁刺殺案,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洛元垂著頭,不敢說話。

    葉禮賢是內閣首輔,大權在握,其妹葉秋卉深得盛寵,去年更是為宣成帝誕下麟兒,冊了貴妃。

    宣成帝老來得子,對六皇子陸修琅頗為喜愛,隻是幾位哥哥年長他太多,又有嫡長子在前,大局已定,若要論誰盼著殿下早死,葉家定然為首。滿朝皆知太子病弱,陛下不過不惑之年,身體康健,若是太子提前薨逝,幾位兄長明爭暗鬥,難免有些折損,而六皇子反倒能在陛下庇佑中長大,才有一爭之力。

    刺殺一事殿下早已收到了風聲,甚至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應對方案,案發之後隨時可以將葉閣老拉下水,若不是太子妃娘娘擋箭,殿下和葉閣老可能都要中計。

    如今葉閣老這一步險棋走漏了風聲,不僅太子殿下知道了,還有第三方勢力也知道了,此刻他隻怕是慌得不行,若是知道箭上的毒藥也出了岔子,估計要徹夜難眠了。

    陸修珩開起價碼來毫不手軟:“戶部尚書朱玉書年近七十,也該致仕了,孤記得翰林院有個修撰名為崔棟,有狀元之才,葉禮賢若是不應,便令他去寫折子,還祿位於君。”

    洛元聽得咋舌,說是年近七十,朱玉書不過六十有五而已,隻是老家雙親俱在,可以孝道壓之。

    葉禮賢曾是朱玉書門生,葉朱兩家關係極近,朱玉書致仕則葉禮賢如斷一臂,宣成帝也樂見其成,殿下此舉又拉攏了崔狀元,可謂是一舉多得。

    小翠心中害怕極了,自己聽到如此機密,若不是殿下將自己當成了心腹,便是將死之人。

    又聽得陸修珩問道:“接頭的那家藥鋪情況如何?”

    洛元答道:“藥鋪依然在正常經營,暫時未見異狀。”

    小翠心中又升起一點希望,既然接頭的上家還在,自己便還有價值。

    陸修珩冷冷開口,徹底打碎她的希望:“從太子妃擋箭起,藥方這步棋便走廢了,藥鋪那邊不過是提前留給我們的尾巴罷了,若是朱玉書致仕,便當此事從未發生過,刺殺一事任由大理寺去查。”

    若是葉禮賢能接下他開的價,他也不願成為第三方對付葉禮賢的棋子。

    洛元了然:“殿下英明,隻是此女該如何處置?”

    “棄子而已,無所用之。”

    陸修珩說罷便轉身離去,身後門重重掩上,隔絕那一室的哭喊嚎叫。

    洛元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看著殿下抬頭凝視石壁上滴落的水珠,立刻自以為貼心地道:“殿下,屬下這就派人去取手爐。”

    陸修珩抬手製止:“此處再往下挖六尺深,建一座水牢。”

    洛元一愣,他不善刑罰,更是頭一回聽說什麽水牢,依照殿下的描述,才逐漸搞清楚是什麽樣子:上層挖一個蓄水池,下層是牢房,操縱機關便可使池中水將牢房淹沒,受刑者在池中無法睡覺休息,經曆痛苦而絕望的等待最後因水麵上升溺斃而亡,而那嘀嗒的水聲便是為他而鳴的緩慢喪鍾。

    陸修珩看著這個忠心耿耿但關鍵時刻總是缺根弦的屬下,淡淡道:“你在此處監工,順便將腦子裏的水也倒出來。”

    洛元心中哀嚎一聲,終於明白了自己錯在哪兒:“是,殿下。”

    話雖說得簡單,一個正二品官員的任免還是掀起了不小風浪,何況還是戶部這樣舉足輕重的地方,京中跑動的人都勤快許多,陸修珩要置身事外,索性去京郊別莊養病。

    他的別莊秘密置在京郊的深山裏,那裏有地熱和溫泉,適宜他的病情。

    下人已經備好了馬車,陸修珩準備出門時,恰巧遇上了在東宮內閑逛的沐夷光。

    因為有傷在身,沐夷光走得很慢,正好觀察熟悉東宮的布局,她的眼睛很尖,一眼就看見了從正殿內走出的太子殿下,玄狐大氅下換了一身深色常服,一看就是要出門的樣子。

    沐夷光的步伐立刻邁大了一點,揚聲喚道:“殿下!”

    陸修珩置若罔聞,繼續往前走,劉寶小聲提醒道:“殿下,娘娘正在往這邊趕,若是傷口崩開就不好了。”

    若是養傷養得反複無常,外麵不定傳成什麽樣呢。

    他隻好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等她。

    沐夷光今日穿了一身白素羅繡花草雲紋錦緞裙,發髻上簡單簪了一枝院子裏攀折來的杏花,花瓣白裏透著粉,卻不及她麵容嬌嫩:“殿下這是要去哪兒?”

    陸修珩從來不是惜花之人,那張冠玉般冰冷蒼白的臉龐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京郊養病。”

    沐夷光的眼神裏立刻冒出了一點兒雀躍:“臣妾也想——”

    知道她要說什麽,陸修珩徑直打斷道:“你重傷未愈,不宜出門。”

    陸修珩說得在理,沐夷光隻能心不甘情不願道:“好吧,那殿下回來的時候會為臣妾帶手信嗎?”

    她的聲音清甜,撒嬌意味明顯。

    不過是京城到京郊的距離,帶什麽手信?

    陸修珩剛要拒絕,沐夷光已經上前一步,抓住了氅衣的大袖:“臣妾失憶後還從未出過宮呢,雖然不能與殿下一同出門,隻要是殿下帶回來的,臣妾都會喜歡。”

    她眨了眨清透澄澈的眸子,麵露懇求之色,看起來又乖又軟。

    陸修珩盯著大袖上那一點褶皺,又一次讓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