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什麽都想起來了◎
作者:裴玄寂溫瑩      更新:2023-11-16 14:26      字數:8892
  第37章 她什麽都想起來了◎

    夕陽西下, 台州城中又掀起了另一番熱鬧景象。

    夜市的小攤,燈火搖曳的街景,還有擁擠攢動的人群。

    “哇, 好漂亮啊。”溫瑩忍不住從馬車裏探出頭來, 頭一次見這般熱鬧歡騰的景象,一雙杏眸被火光映照得閃閃發亮。

    裴玄寂就坐在她身旁, 目光順著她看出去的方向掃視了一周,而後又淡然收回,麵上沒有過多情緒,像是覺得十分無趣似的。

    溫瑩轉回頭來正想興致勃勃地和他分享喜悅時,瞧見的就是這樣一張冷臉。

    她不由垮下臉來,撇著嘴道:“裴哥哥怎這般表情, 莫不是不願和瑩瑩一同遊玩花燈會。”

    “不是不願。”裴玄寂道,“人多嘈雜, 我不喜熱鬧。”

    溫瑩道:“熱鬧多好呀, 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冷冷清清的,我就不願總是一人待著。”

    裴玄寂伸手抱住她:“往後就不是一人了。”

    溫瑩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裴玄寂說的是什麽意思,頓時臉上又有了熱意,卻是幸福地笑了笑:“那待花燈會結束後, 我們就返程回京華去, 快些將婚事辦了好嗎?”

    裴玄寂沒有立刻回答, 頓了一瞬後,轉而道:“其實,我昨日就打算……”

    “哇!裴哥哥, 你看那是什麽!”馬車簾外忽的一陣火光頓時吸引了溫瑩的視線, 還不待裴玄寂說完, 她便先一步驚呼出聲,驚喜地指著那處,嗓音拔高完全蓋過了他的聲音。

    裴玄寂的話止在了唇邊,本是想先把要將她帶離一段時間的事告知於她,但話既是沒說出口,便也轉頭朝外頭看了去。

    “雜技表演,你想去看嗎?”

    戲台上的演員口中噴火,周圍一陣歡呼聲好不熱鬧。

    溫瑩連連點頭,裴玄寂便叫停了馬車,拉著她下了車。

    兩人往戲台前走去,在擁擠的人群中,兩隻手自然而然牽到了一起。

    溫瑩目不轉睛地盯著戲台,眼眸一下一下地被台上的精彩表演震動。

    待表演告一段落,她才回過神來,轉頭卻赫然對上了裴玄寂直勾勾盯著她的目光。

    溫瑩怔愣地眨了眨眼:“你看著我幹什麽呀,方才的表演你瞧見了嗎,好精彩呀,我還是頭一次見。”

    “我也是第一次見。”

    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靜靜欣賞她的模樣。

    溫瑩想起方才下馬車前裴玄寂沒說完的話,拉著他離開戲台,一邊開口問:“方才你想說什麽,昨日打算什麽?”

    裴玄寂唇角微動,片刻後才搖了搖頭:“無事,之後再說吧。”

    眼下,似乎不需要去談及這些沉重的事情,純粹地享受此刻,隻怕稍不留意便會消散在掌心中。

    溫瑩沒有過多糾結這個問題,注意力很快又被街道上的其他新鮮玩意吸引了目光。

    穿過人群,兩人走到一個賣飾品的小攤前。

    攤位上的商品大多為手工編製製作的小玩意,對於打小就穿金戴銀的溫瑩來說自不算什麽稀奇之物,但東西做得倒是精細,攤主是個約莫三十出頭的婦人,看著就像是心靈手巧的模樣。

    “小姑娘,可要買手串項鏈,這些都是我親手做的,別的地方可買不著,來看看吧。”

    溫瑩探著頭往攤位裏看去,手上拉扯了一下裴玄寂,小聲問:“裴哥哥,你覺得我戴哪個好看呀?”

    女兒家的東西裴玄寂自是不懂,若真要讓他選。

    裴玄寂視線在攤位中掃視一周,最後目光落向擺在高處的一串鏈子上。

    溫瑩見他沒答話,一回頭瞧見他的視線,順著看著過去,也瞧見了那串鏈子。

    老板娘一見,視線流轉在二人之間,忽的露出一個曖昧的笑來,忙上前道:“喜歡那個嗎,不若我取給二位看看吧。”

    這般說著,老板娘手上已有了動作,抬手從高處將那串鏈子取下,動作間鏈子上掛著的鈴鐺吊墜發出叮嚀的響聲。

    聲音清脆悅耳倒是好聽,可溫瑩瞧著這鏈子的長度和模樣,不禁歪了歪頭問:“這是戴在何處的飾品,鏈子這般長,豈不是都拖到肚子了。”

    溫瑩沒見過這樣造型的飾品,也沒瞧見過哪家姑娘會用這樣的裝飾品。

    老板娘聞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小姑娘,你瞧著年紀輕輕的自是不懂了,這個呀不是戴在脖子上的。”

    “那是?”

    溫瑩剛問完,熱情的老板娘傾身越過攤位,拿著那條鏈子伸手就去環溫瑩的腰。

    溫瑩一驚,還沒反應過來,腰間剛好就被那條鏈子纏住,不鬆不緊,一圈剛剛好。

    “哎呀,還真是合適,這東西,是戴在腰上的。”

    溫瑩有些無措,下意識動了動身子,圈在腰上的鈴鐺鏈便發出了叮叮當當的脆響聲,讓她下意識有些拘謹,不適道:“稍微動一下便這般響動,這要如何戴上街。”

    “誰說隻能在街上時才戴飾品的,小姑娘你還未成婚吧,待你成婚後便知曉其用途了,這都算不上什麽新鮮玩意,不過是個入門兒罷了。”

    溫瑩不懂一條鏈子怎還和成婚與否扯上關係了,可以往她的確無從了解這些事,但現在可不同了。

    聽聞老板娘這般說,她忙伸手拉過一旁的裴玄寂:“我就快成婚了,這是我的未婚夫。”

    炫耀似的,因為拉扯的動作腰間又是一陣叮嚀。

    老板娘那笑實在讓人很想知道她究竟是在笑什麽,但她卻不是對著溫瑩笑,而是轉而朝向了裴玄寂:“姑娘和公子當真郎才女貌天造地設,今日同遊花燈會怎能空手而歸呢,這條鏈子想來當是適合極了,公子不若買一條送給姑娘吧。”

    裴玄寂臉上神色一直淡漠冷靜,隻在老板娘說完這話後,目光若有似無地掃了一眼溫瑩的腰身,而後又很快移開,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喉結不自覺滾動了一下。

    見裴玄寂不說話,老板娘又把叫賣的目標朝向溫瑩:“小姑娘,你瞧這條鏈子多適合你呀,我這鏈子掛在這可不是因著賣不出去,而是當初我做得小了些,能有這身段戴上鏈子的顧客可不多,不然早就被人買走了。”

    話落,她又忽的往前湊到溫瑩跟前,用隻有她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道:“你瞧你未婚夫多喜歡呀,是個悶性子吧,他嘴上不說,可心裏定是喜歡極了。”

    他喜歡?

    溫瑩不解,怔愣地轉頭去看了一眼裴玄寂。

    他雖看著她,但眼裏神色平靜,顯然沒有表現出喜歡亦或是不喜歡的模樣。

    更甚至,女兒家的東西,與他喜歡不喜歡有什麽關係。

    可雖是這般想著,但溫瑩還是猶豫了一下,張了張嘴。

    “你喜歡嗎?”

    “你喜歡嗎?”

    兩人同時開口,而後又都愣了一下。

    溫瑩先回過神來,垂眸攪了攪手指,也不知自己這股羞赧從何而來,隻道:“我的確沒買過這樣的飾品,但瞧著倒是新鮮,老板娘說裴哥哥你也會喜歡,會嗎?”

    會嗎?

    裴玄寂喉結又滾動了一下,即使那並非他刻意要去了解的內容,但也並非未曾見識過。

    再見老板娘那副模樣,他腦海中沒由來的就晃過一些略知一二的畫麵。

    很難不喜歡。

    裴玄寂伸手掏出碎銀徑直放到了攤位上:“不必找了。”

    溫瑩道:“你喜歡是嗎,但我還是覺得這玩意就這麽戴在腰上好像有些奇怪,過路人都能聽見身上叮叮當當響,要不還是……”

    “嗯,先取下來,以後用。”

    溫瑩仍舊不解,裴玄寂卻已伸手在她腰間解開了鏈子的暗扣。

    她忽的想到自己此前做過的一個絢爛的夢,夢境不清晰,卻同樣有這樣叮當作響的鈴鐺在畫麵中搖晃。

    那時她便覺得裴玄寂或許是送了她一條鈴鐺項鏈,卻沒曾想真實裏,裴玄寂還當真給她送了禮物,隻是這玩意不是項鏈,而是掛在腰上的。

    可為何要說是以後用。

    用?

    這個詞也甚是奇怪。

    還未細思清楚,裴玄寂已取下了鏈子,抬手似要把鏈子自己收起來。

    溫瑩一驚,忙伸手去搶,一把奪過鏈子護在自己懷裏:“你幹什麽裴哥哥,不是送給瑩瑩的禮物嗎,你怎還自己收起來了,送給我了,便是我的。”

    裴玄寂麵色有些許不自然,但見溫瑩這副好像當真什麽也沒明白過來的單純樣子,又輕笑了一下,認真提醒她:“好,你收著,別弄丟了,我甚是喜歡。”

    竟是用上“甚是喜歡”這樣的形容詞了。

    溫瑩越發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趕緊收起了拿回來的鏈子。

    “這可是你頭一次送我禮物,我自會好好收著的,待我回去研究一下,說不定就知道怎麽搭配這件飾品了,下次搭配好了,再戴給你看。”

    “咳咳。”裴玄寂一口氣沒緩過來,本是一臉平靜,忽的就被溫瑩這番話嗆得重咳了幾聲。

    她還要自己搭配給他看。

    想象不出那個畫麵,更沒法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中,把她純潔的心思往那方麵帶去。

    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控製不住那些胡亂竄動的思緒。

    唇角笑意漸深,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應下聲來:“好,往後還會送你很多禮物,這樣的,或是別樣的。”

    溫瑩不理解這樣的和別樣的區別,隻視線在周圍看了一圈,忽的瞧見一個吆喝的攤子,欣喜指了去:“那我現在就要,我想吃糖炒栗子!”

    裴玄寂轉頭看去,吆喝的糖炒栗子攤位前人滿為患,排了幾個人,卻並未按排隊規則整齊站好,一個個往前擠著,壓根不知誰先誰後。

    他微不可聞地蹙了下眉,身邊沒帶下人同行,如此攤位他以往是不屑一顧,現在更是想避而遠之。

    但回頭再一見溫瑩亮閃閃的眸子裏滿是期待,動了動唇,道:“真想吃?”

    溫瑩連連點頭,眼裏期待更甚。

    裴玄寂輕歎一口氣,眸底卻並無不耐煩,反倒有了不易察覺的柔意,將溫瑩拉著走到一旁光線明亮的台階前,道:“那你在這等我,別亂跑。”

    溫瑩頓時露出一臉燦笑:“裴哥哥最好了,快去快回,瑩瑩就在這兒等你!”

    她就在這等他。

    不會走,不會不見,什麽都不會變。

    本應該是這樣的。

    可當裴玄寂在糖炒栗子攤前冷著一張臉做著全然不符他身份氣質的動作時,不遠處忽的爆出一陣嘈雜的□□喊叫聲。

    裴玄寂神色驟然一變,剛拿到的糖炒栗子在他快速奔動的動作下灑落幾顆。

    眼前火光壓倒而下,那個立在廣場正中間的高聳花燈架正直直朝他方才帶溫瑩站立的台階方向傾倒而去。

    周圍人群亂做一團,驚聲尖叫四處逃竄,幾盞花燈順勢墜落,砸在地上並無殺傷力卻綻起一片很快熄滅的火花。

    但更多的花燈仍在木架上,木架傾倒無人能阻擋。

    裴玄寂視線中晃眼閃過今日溫瑩衣著的顏色,卻完全無法鎖定她所在的位置。

    砰——

    一聲巨響,伴隨著周圍越發混亂的場景。

    整個燈架轟然倒塌,巨大的火光震得周圍哀嚎聲一片。

    糖炒栗子散落一地,裴玄寂與所有逃竄的人反方向衝入火中。

    此處並非室內,但花燈數量極多,為了美觀皆點燃火星高掛在架子上。

    一齊倒下後,花燈燃燒,木架助燃,熊熊烈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蔓延,甚有殃及周圍房屋的趨勢。

    溫瑩眼前一片紅亮,她卻覺得自己好像什麽也看不見。

    灼熱,窒息,疼痛,絕望。

    她分明沒被燈架砸中,但突起的火光映入眼中,腦袋在瞬間陷入劇烈疼痛中,疼痛漸緩,她卻已身處火海之中。

    怎麽回事?

    她為何會在這裏,這裏是何處,眼前的火又是從何而來。

    溫瑩痛苦地攤倒在地上,腦海中好像又萬千畫麵快速閃過,看不清,抓不著,卻一股腦地要衝出她的腦海,震得她頭痛欲裂。

    恍然間,她好像聽見了周圍的呼喊聲。

    有人大喊:“走水了,快救火!”

    有人在尋找:“彤彤!彤彤,娘在這兒,你回答娘親啊!”

    還有人在逃跑,在求救:“救救我,我的腿被壓住了,救命啊,有人嗎,救救我!”

    溫瑩艱難地扯動唇角,她身處火勢中間,全身更是無力支起。

    她能獲救嗎,會有人來救她嗎,她該如何逃脫。

    眼睫顫動,像是要絕望到哭出來。

    模糊的視線中,突然一道似曾相識的身影逆著火光在向她走來。

    “瑩瑩!瑩瑩!”

    耳中傳入沙啞的嘶喊聲,溫瑩分辨不出除了熟悉之人還會有誰如此緊張地呼喚她。

    她好像認識這個聲音,可這個聲音的主人卻並不會發出這樣情緒失控的喊聲。

    “瑩瑩!”

    驟然一聲逼近的呼喊,溫瑩眸光一顫,霎時在眼中看見了那個同樣發現了她的身影。

    “救我……”

    裴玄寂眼眸被眼前的景象刺得生疼,什麽也不顧不上快步朝著溫瑩衝去。

    突然他身側一團火花劇烈綻開,火星灼燒在他的皮膚上,他卻好像渾然不覺一般。

    大步奔到溫瑩身前,單腿屈膝跪地將她抱了起來。

    “沒事了,瑩瑩,沒事。”

    他像是在安慰溫瑩,卻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連帶著嗓音都顫動得厲害。

    溫瑩模糊不清地看著眼前的身影,幾次三番,才終是確認,出現在這裏的竟真的是裴玄寂。

    裴玄寂抱著她站起身來,大步朝著火圈外圍走去。

    嘴裏還在低低念叨著,隻是呼喊著她,不讓她失去意識。

    可比起火勢對她的影響,卻是那些閃過的畫麵不斷積壓碎裂又再次衝擊著腦海的疼痛,令她更加難以承受。

    呼吸開始變得困難,連眼前的視線都開始模糊了。

    她一定是被濃豔嗆得難受,被火光刺得眼睛花了,她好像看到自己竟在裴玄寂的懷中。

    而從她抬頭看去的角度,竟在這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看到了名為擔憂的表情。

    看錯了嗎?

    看花眼了嗎?

    這是出現幻覺了嗎?

    眼前越發模糊,到最後竟也再看不清裴玄寂的臉。

    周圍灼熱褪去,她隻覺眼皮沉重得快要睜不開了。

    耳邊有熟悉的嗓音不複以往冰冷地呼喚她:“瑩瑩,能聽見我說話嗎,瑩瑩,別睡,堅持住,我馬上帶你離開。”

    在下一波疼痛來襲之前,溫瑩最後一次艱難地掀起了眼皮,再看一眼裴玄寂的下頜,嘴裏虛弱地吐出一聲輕哼聲:“別以為你救駕有功,本宮就會饒你今日冒犯之舉……饒不了你……”

    裴玄寂心口猛然一震,腳下步子僵住,像是預感到什麽似的,艱難地垂頭看去。

    “你說……什麽?”

    懷中的人卻已失去意識,徹底閉上了雙眼。

    宅子裏。

    溫瑩院門前聚集的眾人焦急地來回踱步,屋內氣氛沉重,僅有幾道不平緩的呼吸聲來回交錯著。

    半晌後,皇上見郭禦醫收了手起身,忙上前焦急詢問:“郭禦醫,瑩瑩情況如何了?”

    郭禦醫表情帶著些許驚訝之色,像是又思索了什麽,才緩聲開口道:“皇上,公主身子倒是無礙,也未受什麽傷,隻是老臣方才為公主診脈時,卻發現公主之前腦中積壓的淤血竟全數消散了。”

    “消散了?那瑩瑩這是,康複了?”

    話音落下,從進屋後就一直站在角落的裴玄寂呼吸突然停滯在喉間,瞳孔驟然緊縮,連帶著身體也下意識僵硬繃緊了起來。

    郭禦醫卻並未直接下定論,又道:“老臣不敢斷言,這情況屬實奇怪,今晨老臣為公主診脈時,淤血仍舊大麵積積壓在公主腦中,隻是因著用了神醫的法子有些許鬆緩的跡象,僅是如此還不足以治愈公主,更莫說短短一日之間全部消散了。”

    皇後聞言擔心不已:“這可是突然出了什麽變故,不是說瑩瑩身上並未有傷,難不成是火勢太大有什麽內在的傷害,瑩瑩可有性命之憂。”

    “皇後娘娘無需太過擔憂,公主脈象僅是受了些驚嚇,除此並無別的異樣,更談不上性命之憂,況且腦中淤血散去,就更不該有什麽危害才是,老臣隻是奇怪公主突然恢複的情況罷了。”

    皇後這才微微鬆了口氣,卻仍是微擰著眉頭朝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溫瑩看去:“那瑩瑩醒來後,可是不會再錯亂記憶了?”

    裴玄寂聽得耳邊嗡嗡作響,甚至隻看到了郭禦醫嘴巴一張一合,連他說了什麽也再聽不清了。

    陰鬱的麵色難以抑製,不斷攀上心頭的偏執和後悔交織折磨著他。

    他在此前做足了一切的準備,包括他們的婚事,包括為溫瑩治病的薛知凝。

    可為什麽是今晚。

    她醒來會是什麽樣,她是否會恢複記憶,又是否會忘了他們之間的過往。

    心緒沉重,身邊有腳步聲靠近時裴玄寂竟絲毫未有察覺。

    直到皇上出聲,裴玄寂才赫然反應過來。

    “裴愛卿,跟朕到書房來,朕有話和你說。”

    “是,皇上。”

    郭禦醫後續有交代了一些事,其餘的都隻有等溫瑩徹底蘇醒過來才知道下一步要怎麽辦。

    夜已深,皇後在溫瑩床榻邊陪了一陣後還是被身邊的貼身婢女攙扶著先回屋歇息了。

    雲袖受命守著溫瑩,若溫瑩有醒來第一時間便要稟報上去。

    她不敢有怠慢,心下也擔憂著溫瑩的情況,守在她床邊寸步不離。

    溫瑩雙目緊閉,意識似乎沉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窟,不斷下墜,又遲遲不能落地。

    而後有冗長模糊的畫麵侵襲夢境。

    “裴哥哥,你來救瑩瑩了……”

    “我想見不行嗎?”

    “裴哥哥,你要真那麽想親瑩瑩,瑩瑩讓你親,不躲了還不行嗎?”

    “喜歡,我喜歡你。”

    “我會一直一直喜歡你。”

    “我們成了婚,便不必這樣偷偷摸摸的了。”

    “待我們回了京華,婚事也能真正定下了。”

    “裴哥哥,你呢,你喜歡我嗎?”

    ……

    完全超出溫瑩認知的浮光掠影在腦海中快速閃動,有真實的畫麵,清晰的聲響,像是在一遍遍告訴她,這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不隻是一個夢。

    但這怎麽可能!

    不是夢那就是見鬼了,不然她和裴玄寂?

    怎麽可能!

    絕不可能!

    不,這不是真的。

    溫瑩掙紮在如噩夢般的畫麵中。

    直到眼前出現裴玄寂俊朗清冷的麵容,近在咫尺,仍在靠近。

    那雙唇,好像在下一瞬就要貼上她的……

    “啊!!!”一聲驚恐抗拒的驚叫聲,將本就專心候在一旁的雲袖猛然嚇了個機靈。

    “公主!公主你醒了!公主你沒事吧!”雲袖連忙上前扶住她坐起的身子。

    這才發現,自己不過片刻時間沒有查看她的狀況,她便汗濕了一背,連帶著額頭的碎發都被汗水浸濕。

    溫瑩大口喘息著,分明出了很多汗,卻覺得後背涼得厲害。

    她失神地轉頭,卻發現此處根本不是自己公主府的寢宮,張了張嘴,迷茫道:“雲袖,這裏是哪,本宮怎會在這個地方……”

    話一說出口,溫瑩卻覺得自己霎時又知道了答案。

    雖然不可思議,但她就是清楚地知道,這裏是……

    “公主,這裏是台州的宅子啊,您隨皇上一同南下,如今到了台州,您還記得嗎?”雲袖緊張地向溫瑩稟報著,仔細觀察著她的情況,不知她現在醒來究竟是什麽也不記得了,還是仍在記憶錯亂中。

    “台州……”對,她方才就想到了,這裏是台州,可明明今年的賞花宴她都還沒去參加。

    不,賞花宴……

    突然有自己不敢置信的記憶浮現腦海,在那賞花宴上,她都做了些什麽。

    “啊!”又是一聲驚叫,溫瑩驟然從床榻上起了身,整個人渾身緊繃,急促詢問道,“雲袖,那些是真的嗎,這裏真的是台州?本宮真的和皇兄一起南下數日了,還有……還有那個……那個裴玄寂,他他他他,我和他……”

    雲袖被溫瑩突然激動起來的樣子嚇得倒吸一口涼氣,而後反應過來,溫瑩似乎什麽都記得,也不再錯亂記憶了。

    她謹慎答道:“是,都是真的公主,這段時日您……”

    “啊!別說了!”溫瑩連忙捂住耳朵不讓雲袖繼續說下去。

    她一張俏麗的臉蛋頓時毫無血色,甚比方才昏迷後被帶回來時看著還要難看。

    “所以我……這段時間和裴玄寂……”

    溫瑩說不出口了,她竟和裴玄寂發生了這樣的事!

    雲袖看出溫瑩的難以接受,擔心她氣血不暢,又將自己折騰到了,連忙道:“公主莫要再想了,一切都過去了,這段時日大家都很擔心您,發生那樣的意外誰也不想的,不過如今公主您終於恢複了,一切都能恢複到以前的樣子了,皇上和皇後娘娘也終於能安心了。”

    溫瑩眼神逐漸空洞,這段時日和裴玄寂相處的點點滴滴浮現腦海中。

    身體本能地生出巨大的抗拒和抵觸,更是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以往根本不可能做的事情,連腳丫子都扣緊了。

    根本沒法恢複。

    她和裴玄寂,他們都……他們都那個了!

    溫瑩痛苦至極,猛地蹲下身來,捂著臉就發出了哭聲:“啊,怎會這樣,本宮都幹了什麽啊……”

    雲袖慌得不行,正要手足無措地去扶起溫瑩,溫瑩又忽的抬起頭來,眼角根本沒有一滴淚,隻有滿眼怒意:“他分明就知道真相!他還敢這樣對待本宮!”

    雲袖摸不著頭腦,但猜到是這段時間溫瑩和裴玄寂發生的事,張了張嘴道:“公主,這都是為了您的病情著想,才出此下策的。”

    “才不是,他根本就是趁人之危!”

    “公主指的是?”

    溫瑩咬緊牙關,壓根沒法從自己口中說出那些在隱秘無人之地,自己和裴玄寂的親親我我,還有她倒貼似的多次放下尊貴的身段去追在裴玄寂身後跑。

    而他,這是趁她病,要她命啊!

    竟然還敢設計讓她和皇上提出成婚之事。

    她是瘋了才會嫁給他!

    想到這些,溫瑩怒不可遏,動身就要給自己穿衣服,收拾東西,一副要連夜逃跑的樣子。

    “公主,公主,您這是要幹什麽,皇上和皇後娘娘知曉您蘇醒過來一定很開心的,您先別急啊,奴婢先去稟報皇上。”

    “不行,雲袖,本宮不能待在這了,得走,今夜就得走。”

    “公主,萬萬使不得啊,您這叫奴婢如何向皇上交代。”

    “本宮自會留書信給皇兄皇嫂,你也跟我一起走,真是太荒唐了,太丟人了,本宮怎還能留在這,那些人不會都以為本宮真的和裴玄寂有什麽吧,還有裴玄寂,本宮也不想看到他,一看到他那張臉,我就腦袋疼!”

    她堂堂瓊安公主,就是世界上的男子都死光了,她也從沒想過自己會和裴玄寂扯上關係。

    更莫說,這段時日,裴玄寂那般冷漠待她,高高在上的樣子,一邊對她不屑一顧,一邊還敢對她做出那些事情來。

    經曆過一次百口莫辯的荒唐謠言之事,溫瑩根本不覺得自己恢複記憶醒來後,向眾人解釋就能解釋得通。

    逃避雖然有些不像她做事的風格,但眼下她腦子實在太亂,更不想天一亮就被人逮著問她發病與康複之事。

    唯有暫且避避風頭,再想想怎麽懲治裴玄寂這等狂妄惡徒!

    天將破曉,晨露熹微。

    一夜未眠的裴玄寂快步走在靜謐無人的小道上。

    所有的不安化作臉上的陰沉之色,事態的變化令他始料不及。

    皇上不會站在他這邊,溫瑩的情況更是難以預料。

    他以為自己本是勝券在握,即使她恢複記憶,他也千萬種辦法將她留在身邊,他本不該有任何擔心。

    但這一夜,他無法闔眼,無法凝心靜神,更無法壓抑心底那股名為害怕的情緒。

    溫瑩的小院如昨夜離開時一樣,幾名侍從已早早起身在外候著。

    見裴玄寂出現,紛紛上前行禮。

    裴玄寂眸光冷厲,繃緊的下頜線生出令人畏懼的寒意:“公主還未醒來嗎?”

    為首的侍從很快應聲:“回大人,公主夜裏便已經蘇醒了。”

    裴玄寂眸光一顫,心口瞬間揪緊。

    他微變的神色還來不及掩蓋,侍從又冷靜自然地開口告知他:“但是,公主已經離開了,並給大人留有一封書信。”

    裴玄寂再難鎮定分毫,眸子冒著火光,幾乎是瞬間在周身升起令人壓迫的氣勢:“你說什麽?”

    侍從按照溫瑩的吩咐這樣做了,可麵對裴玄寂仍是難做出溫瑩要求的麵不改色高冷倨傲不屑一顧。

    侍從頓時鬆了臉色,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一邊在心裏向公主請罪,一邊顫顫巍巍地遞出了溫瑩留給裴玄寂的信。

    顫抖的不止侍從。

    裴玄寂發現自己伸手拿信時,指尖竟同樣顫抖得厲害。

    他緊咬著後槽牙,好像知曉信裏會寫什麽似的。

    通篇的指責,亦或是對他的謾罵。

    但會不會有可能是好言好語相說,更或者,即使她什麽都想起來了,也仍舊會喜歡著他。

    信紙攤開,裴玄寂眸光顫動著,最後終是凝滯在了信紙上唯一留下的兩個字上。

    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