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女兒想賣她的羊

  　　八十八歲的陳小英，快要死了。

  　　她的老年癡呆症很久了，每天日子過的糊裏糊塗的，有時候站在麵前的人是誰，她都得想半天。

  　　這次，她又狠摔了一跤，兒女們把她送到醫院去，醫院說要做開顱手術，手術費要好幾萬不說，她這麽大年紀了，還不一定能下得了手術台，他們就又把她拉了回來。

  　　拉回來，就把癱著的她，直接拉到了老大蓋的新房裏。

  　　好像是過了好多天了吧。

  　　她恍惚中，聽到一陣陣憤怒的叫嚷聲，仿佛受到了什麽不公平的待遇：

  　　“咱媽都這樣了，老大兩口子還光知道去田裏頭幹活，我找他去！”

  　　“我們日夜守著媽，覺都睡不好，他們連口熱水都供不上。”

  　　“成天就知道做麵條，吃的我都犯惡心。”

  　　這說的是什麽人話？

  　　陳小英艱難地睜開眼睛，就看到老三抓起一把水果刀，在憤怒地揮舞著：“這些年他在村裏頭，讓咱媽受了這麽多的委屈，我找他算賬去。”

  　　老大沒有讓我受委屈。

  　　陳小英急的一口氣上不來，便去了。

  　　耳邊最後的聲音，是來自大女兒的尖叫聲：“媽？媽！老大把媽給氣死了。”

  　　她開始痛哭著，不停地喊：“媽啊，媽！”

  　　儼然就是個大孝女。

  　　不是老大，不是老大！

  　　是你們這這幫沒良心的！

  　　憤怒的陳小英，已經閉上了眼睛。

  　　恍恍惚惚中，她腦子裏像過電影一樣，回顧這自己糊裏糊塗，悲劇的一生，也看到了自己這七個兒女的結局。

  　　她隻是一個沒文化，不識字的鄉下老婆子，一輩子生兒育女，操持家務，活著的時候，她自問她沒做過一件虧心事。

  　　死了，死了，她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麽離譜。

  　　生養的七個子女，沒有一個成材的：奸的奸，饞的饞，懶得懶，笨的笨，自私的太自私，老實的太老實。

  　　她隻把嫁出去的閨女當自己人，娶進門來的媳婦當外人，這還不止，她甚至還欺軟怕硬，老四媳婦會鬧騰，她就不敢惹，反而還會去討好。

  　　親孫女不如外孫子香……

  　　她怎麽就這麽糊塗呢。

  　　如果老天爺能讓她重新來一次，她一定不會再這麽做了。

  　　她忍不住痛哭著，可這世上，哪有後悔藥啊！

  　　以為她要到陰曹地府報道了，結果……

  　　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來。

  　　“一定是太疼了，奶都哭了。”

  　　陳小英下意識睜開了眼睛，猛地就愣住了。

  　　眼前是木頭板搭著的樓板，旁邊是窗戶紙糊的老舊格子窗，上頭貼著她自己親手剪的小兔子，喜鵲，還有桃子，老虎什麽的。

  　　她正躺在她睡了一輩子的老房子裏，牆壁還是土牆，房梁上扯下來一根電線，底下吊著一隻小小的燈泡，這是怎麽回事？

  　　“奶，你醒了，你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忙轉過頭去，就看到了爬在她枕頭邊，一張小臉上，滿是關切地看著的大孫女李羽彤。

  　　去世前，已經結婚有孩子了的大孫女李羽彤，現在還隻是一個十來歲小學生的模樣。

  　　“小羽，你是小羽？”

  　　李羽彤疑惑地看著她奶：“奶，你是不是摔糊塗了，怎麽連我都不認識了？”

  　　“我摔了？”陳小英還有些犯迷糊。

  　　李羽彤就點了點頭：“爺說，是你喂羊的時候，羊把你給撞了。”

  　　陳小英這才想起來，是有這麽一回事，自己竟然是回到了二十年，她心頭一熱，眼淚就滾出了眼眶。

  　　她這一輩子，命苦啊。

  　　年輕時候有爹娘護著，還過得去，自從嫁到了老李家來，才正式開始了糊塗又命苦的一輩子。

  　　她家的死老頭，一輩子把錢攥的死死的，花一分錢，都得問他要。

  　　哪怕是買一包鹽，買一包洗衣粉，都得要。

  　　她不想總是這麽過，就讓出去打工的老二，給她買了幾隻羊，她養了羊，給自己掙一點零花錢。

  　　結果，她快六十歲的人了，羊從她後背撞了過來，她一下子就摔倒了，還撞在了石頭做的槽子上，昏了過去。

  　　可憐她都這樣了，竟然隻有上小學的孫女在照顧她。

  　　“你爺呢？”

  　　“我爺……”李羽彤話還沒說完。

  　　陳小英忽然就聽到了院子裏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其中一個熟悉的女聲，聲音高昂地說著：“羊就在這兒呢，你們看看。”

  　　接著就聽到了好幾個人嗡嗡嗡的說話聲。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快，小羽，你扶我起來。”

  　　李羽彤不知道她想幹什麽，還是乖巧的扶著她從炕上起來。

  　　她在孫女的攙扶下，走到了院子裏。

  　　隻見院子角落的羊圈外頭，站著四五個人，其中一個四十多歲梳著胡蘭頭的中年婦女，圓圓的臉上帶著一股子的精明勁兒，說話聲音又大又爽利，聽起來咋咋呼呼的，就是她的大女兒李紅豔了。

  　　她死的時候，她都當了五個孫子的奶奶了，現在她的第一個兒媳婦還沒有娶進門。

  　　“你們看看，這羊喂的咋樣，今天你們要是看中了，就大的小的全都拉走吧。”

  　　“咱都是老熟人了，價錢都好說。”

  　　陳小英一看，正是去年也買了她羊的那幾個人。

  　　“紅豔，你幹什麽呢？”

  　　前世，見了大女兒幫她賣羊，她還站在一邊挺樂嗬的，大女兒就是孝順她，事事兒都為她想得周到。

  　　現在嘛。

  　　她看著眼前這一幕，就覺得很刺眼。

  　　因為前幾年，也是大女兒幫她賣的羊，賣羊的錢，加起來有五千多塊，都是大女兒給她收著的，她曾經問她要過，她就說她年紀大了，腦子糊塗，放錢總是忘了地方，不如她替她保管。

  　　她就信了。

  　　要不是臨到死的時候，她在大兒媳婦劉蘭香的麵前，死不承認有這筆錢，等大女兒說出證據來，她又反口說錢全都花回到她這個老婆子身上了，恐怕她到現在都看不透大女兒的真麵目。

  　　到死都會認為，大女兒李紅豔是她生養的這七個兒女裏頭，最孝順的一個。

  　　李紅豔抬頭一看，竟然是她昏迷的媽醒來了，急忙上前攙扶她：“媽，你頭都摔成這樣了，不在炕上躺著，下地幹什麽？”

  　　陳小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都在賣我的羊了，我還不能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