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製衡

  　　一切安排妥當，徐澄寧才落座，問起了宮裏的事。

  　　“聖上那般做，究竟意欲何為？”

  　　“意在敲打我們父子。”陸弗很平靜道，“皇祖父便是這樣一個人，你什麽都做不成，他會憂心政務，責備你擔不起事；你做成了，他又要忌憚，怕有誰脫離了自己的掌控。所以這些年，我們每立一次功，他都會想方設法打壓一回，這次也不例外。”

  　　“以昨日的情形，即便寧王端王願主動試藥，最終還是會落到我們父子頭上。孤主動接過來，意在讓他放心，以為孤與父王仍在他的掌控中。孤正需要一個韜光養晦的時機，便順勢而為了。”

  　　嘉康帝善用製衡之術，喜歡把每個兒子削得一頭齊平，誰冒頭就削誰。

  　　江南馬上要有一批士族出身的新官上任，他們還沒見到皇上，便早早就接觸了陸弗，見識過陸弗才幹與決斷。陸弗再冒頭，便容易有勾結之嫌，讓嘉康帝更加忌諱他。

  　　上有皇帝疑神疑鬼等著拿兒孫開刀，下有有幾個皇叔虎視眈眈，等壽王府一倒黴就會撲上來撕咬，群狼環伺。

  　　與其等著嘉康帝動手，還不如陸弗自己退下來，以退為進，保全自己的勢力，這是陸弗最明智的選擇。橫豎差事是誰辦的，誰就能拿到實實在在的好處，至於功績與聲望，那是次要的，給了誰都無所謂。

  　　徐澄寧歎氣：“陛下究竟為何要如此？國本懸而未決，對江山社稷不會有半點好處。到這個時候了，不應該挑選出最合適的繼位者，以安定朝廷嗎？”

  　　嘉康帝不單沒有這麽做，還致力於打壓出色的兒孫。如果他正當盛年，不想兒子野心太大壓過自己，這麽做還算無可厚非；可關口在於，他已到暮年，身子也越來越差，說句難聽的，還能活多久都不知道，這個時候還在儲位上懸擺不定，置整個王朝於何地？

  　　陸弗道：“孤懷疑，國本一事上，他另有打算。但具體為何，孤還在查。”

  　　他甚至懷疑過，嘉康帝是不是對章皇後和廢太子心懷愧疚，想把皇位仍傳給廢太子。

  　　可把往事追溯到底，也沒發現他對廢太子有半分寬宥，或徐有愧疚，但不至於要把皇位交給他。

  　　他鎖著眉心深思徐久，回過神來時，見徐澄寧盯著他，大眼睛裏有一絲淡淡的關心。

  　　他心裏莫名一軟，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道路艱險，但孤活著，就會護著你。”

  　　徐澄寧看到他眼神裏透出的堅定與毅然，微微彎唇，用力點了點頭。

  　　徐澄寧無微不至照料了他兩天，到了第三天，陸弗已經能出屋子走動。

  　　負傷這麽久，他也終於能好好打量徐澄寧居住的這座小宅院。

  　　宅院很小，隻有幾間又矮又窄的泥瓦房，灰白牆麵，黑色房頂，收拾得一塵不染。因為昨夜下過雨，黑瓦掛著水光鋥亮。屋前的大槐樹下時不時滴下水珠來，樹下擺放的東西都挪開了。

  　　房前還有一口八角井，搭了個木架，上麵安了兩個輪子，一高一低，繞著麻繩，底下吊一個木桶，另一個繩頭繞在輾輪上。上麵的滑輪支得很高，旁邊架一段中通的竹竿，通到廚房一口大水缸裏。

  　　這是個省力的裝置，陸弗試了兩下，發現打水會輕省很多，用下麵的輪子挑水，上麵的輪子把水桶提到極致，再一拉，桶就會傾斜，流口搭在竹竿上，水借此流往廚房的水缸。

  　　院中還架了兩個竹架子，一個晾衣裳，一個掛了個簸箕，上麵放著幾把韭菜，竹竿上還掛了些絲狀的東西，正濕噠噠地滴著水。

  　　陸弗摸了摸，發現是自製的粉條。

  　　徐澄寧正蹲在井邊，用一個大盆洗衣服，洗的是他夜探高府時穿在裏麵的便衣，昨晚被她用針線給補好了。

  　　大抵窮苦人家的男孩子被逼無奈，都得會點縫補手藝。徐澄寧不會刺繡，但補衣服很整齊，往衣服裏麵墊塊補子，就能把衣服補得從外麵看不到一點痕跡。

  　　但衣服內側不太雅觀就是了。

  　　陸弗本來嫌麻煩，但現下著實不宜讓她出去買成衣，他身上穿的這套，還是她用點借口從鄰居那借來的。

  　　徐澄寧把衣服卷起來擰幹，甩了甩，掛了起來，然後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伸了伸懶腰。

  　　陸弗走過來，忽然捏住了她的手，翻過來看。

  　　長指輕撫著那道貫穿整個小臂的刀疤，他皺眉輕聲問：“這就是那晚留下的傷？”

  　　徐澄寧道：“劃得不深，已快好了，您之前給的玉華生肌膏還有，疤痕慢慢就會淡了。”

  　　陸弗低頭又細看了一會兒：“孤加派暗衛，跟在你身邊。”

  　　徐澄寧點頭：“多謝殿下。”

  　　她想了想，又道：“我看您傷快好了，今天換個口味，給您做麵吃好不好？”

  　　陸弗很驚訝：“你還會做飯？”

  　　他在這住了幾天，就吃了幾天清粥小菜，還以為徐澄寧隻會煮稀飯呢。

  　　不過別說，仙魚城一別，他還真有點懷念小老百姓的一日三餐，趁這個機會，來過一過也不錯。

  　　徐澄寧往屋裏走，洗過手，拿出一袋麵粉，往醬釉大盆裏倒了兩碗，笑道：“會的不多，隻有做麵和蒸雞尚能入口。”

  　　她挽起兩隻袖子，熟練地揉起了麵，等麵揉成光溜溜的一團後，再蓋上一塊幹淨的白布醒麵。

  　　“殿下想吃湯的麵還是幹的麵？”

  　　陸弗想了想：“一樣來一點。”

  　　麵團醒好後，徐澄寧開始拉麵抻麵，揪了一團，兩手張開了扯。

  　　她做習慣了，閉著眼睛都能扯。

  　　但陸弗卻覺得很新鮮，他長這麽大，還從沒有進過庖廚，更沒見過裏麵的人是怎麽做飯的。

  　　徐澄寧小小的身板立在灶台前，側麵看脖頸細長，因低著頭，頸部微彎，無端生出幾分柔麗可欺的委婉情態，露出來的兩截胳膊白皙纖細，手捏成拳頭，圓圓的，有點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