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個姑娘
作者:顧惜朝周懷謹      更新:2023-09-30 21:59      字數:16203
  第三章 這個姑娘

    周懷謹一走,蘇眠可算是鬆了一口氣。

    “周教官怎麽這麽嚴厲?”

    顧惜朝可不忍心別人誤會周懷謹:“部隊裏的規矩嘛,他秉公辦事。”

    “可是學姐,你沒了熊睡不著怎麽辦?”

    顧惜朝笑了笑,不說話。

    那熊是來這兒之前邊關月給她的,邊關月說這隻熊代表了自己,會陪著她度過這艱難困苦的兩個月。

    軍訓的時間挺長,顧惜朝本來也擔心自己會無聊,但是見到周懷謹的那一刻,她就覺得這兩個月過得應該不會無趣了。

    徐峰走進來,站在屋子的中間:“參謀長讓我留下來教你們疊被子,疊會為止。”

    徐峰是他們班的班長,說話的時候臉都紅了。

    顧惜朝瞥了眼他的肩章,心裏有了底。

    “你們試著自己疊,有不會的步驟可以問我。”

    幾個人不敢怠慢,回到各自的床邊彎腰疊了起來。

    顧惜朝慢條斯理的,一點也不著急,一邊疊著還一邊和徐峰嘮嗑。

    “徐班長,你是周教官帶的兵啊?”

    徐峰沒想到顧惜朝會主動和自己說話,哪怕顧惜朝的一雙眼都盯著被子呢,他還是紅了臉。

    “我來部隊的時候,參謀長已經不帶兵了。”徐峰撓撓頭,“不過參謀長說了,我好好表現,就讓我進特種大隊。”

    顧惜朝套他的話:“進不進周教官還說了算啊?”

    “參謀長可是我們特種突擊大隊的隊長。參謀長可厲害了,每次出任務,都……”

    徐峰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不再往下說了。

    顧惜朝抬起頭來,正好看見徐峰欲哭無淚的表情。

    參謀長還說了,讓他不要什麽事都和別人說。畢竟部隊這個地方,還是涉及很多機密的。

    顧惜朝招招手:“班長,你看我疊得可以嗎?”

    徐峰小跑過來,認真地看了看,豎起大拇指:“特別好。”和參謀長疊的是沒得比,不過比他剛入伍那會兒要好一些呢。

    顧惜朝想起從前她和周懷謹在一起的時候,她纏著他讓他演示怎麽把被子疊成豆腐塊。他寵溺她,轉身就拿出一床軍用的被子開始疊。她看著看著手癢了,又纏著他教她。

    她不是個好學生,他來來回回教了數次她都疊得皺皺巴巴。他也不是個好老師,她疊得那麽差都不凶她,還會親親她溫軟無瑕的臉。

    顧惜朝真正學會怎麽疊豆腐塊,還是在駐外的那段日子裏。

    想周懷謹的日子裏,她就一遍一遍地回憶他那時候教她的模樣,一遍一遍地疊。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想念一個人,居然能到這種穿腸蝕骨的程度。偏偏又是她自己選擇的,隔了大半個地球,回不去,見不到。

    曾月是第二個疊好的,徐峰過去看,算是合格了。

    顧惜朝拉了個小馬紮坐在蘇眠床邊指導她,不時又看看賀小玲那邊的情況。隻有曾月一個人立在床邊,冷冷地看著其他人,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蘇眠疊得實在不好,隻好讓徐峰過來教她。

    兩人疊被子時挨得近,蘇眠臉都紅透了,徐峰也好不到哪兒去,臉通紅通紅的,像是火在燒,手也不好使了,感覺在哆嗦。

    顧惜朝主動將小馬紮搬遠一點:“徐班長,你今年多大了?”

    她這是在幫徐峰緩解尷尬和緊張呢。

    “下個月就二十一歲了。”

    “你入伍多久了?”

    “一年多了。”

    顧惜朝若有所思:“那很快就要退伍了。”

    “我不想退伍。”徐峰氣嘟嘟的。

    和顧惜朝聊著天,徐峰慢慢不緊張了,手也不抖了,可算能給蘇眠做個不錯的示範了。

    “哦,對,你剛才說想去特種大隊呢。特種大隊平時都做些什麽?”

    徐峰想了想:“緝毒、反恐……”

    顧惜朝眼中掀起微瀾:“都很危險,你為什麽偏要去呢?”

    徐峰嘿嘿笑兩聲:“參謀長說了,保家衛國,是軍人的責任。”

    顧惜朝眉眼彎彎:“他說什麽你都聽。”

    徐峰咧嘴笑:“我覺得參謀長說的都對。”

    手底下的被子也在同時疊好了,徐峰偏過頭去問蘇眠:“會了嗎?”

    蘇眠呆了,剛才光顧著聽他們聊天了。

    “我出去一下。”顧惜朝突然說。

    “你去幹什麽?現在是整理內務時間,出去要打報告。”徐峰看著顧惜朝離去的背影急眼了。

    顧惜朝留下三個字:“去廁所。”

    她們住的這一層樓是專門為外交部的人員來軍訓騰出來的,長長的走廊上隻有周懷謹一個人。

    他在走廊的盡頭,半個身子靠在牆上,手裏拿著顧惜朝的那隻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顧惜朝穿過大半個走廊,快到周懷謹那兒時,周懷謹驟然抬頭。

    顧惜朝笑笑:“我來上廁所。”

    周懷謹輕哼一聲:“走反了。”

    被揭穿了謊言,顧惜朝也不窘迫:“好吧,其實我是來看你的。周教官這麽閑,都不去檢查內務嗎?”

    她來時看見另一間屋裏,兩個班長可是沒閑著,仔仔細細地給人講整理內務的要求。

    周懷謹盯著顧惜朝看了一會兒:“可不是,手下的人太能幹。”

    顧惜朝踮著腳往前湊了湊,瑩白的麵孔幾乎就要貼到他的下頜上。

    周懷謹垂下眸子,能看見陽光下顧惜朝麵上少許絨絨的毛,竟然覺得有點可愛。

    “我覺得,你也很能幹。”顧惜朝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他耳旁的一陣風似的。

    可她說出的話又極撩人,撩得他心思都有些紊亂。

    他麵上鎮定,漫不經心地舔了下嘴角:“說得好像你試過一樣。”

    “那就試試?”

    下午的訓練從站軍姿開始。

    徐峰先給眾人講了站軍姿的要領,一聲令下,一個班的人都有板有眼地站了起來。

    午後的太陽正是一天中最烈的時候,一群姑娘穿著作訓服戴著帽子就這樣在大太陽底下站著。

    顧惜朝腦子都被曬暈了,眼前一陣陣地泛著黑。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終於聽見徐峰喊了一聲“好”,曾月彎下腰來雙手拄著膝蓋就開始喘粗氣。

    徐峰隻說讓她們擦下汗,整理整理衣帽,休息五分鍾。

    顧惜朝和賀小玲離曾月最近,趕緊把人扶著給徐峰打報告。

    曾月不要人扶,雙手一揮把顧惜朝和賀小玲攙著她的手都給打掉了。

    顧惜朝自己也暈,被曾月打得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徐峰走到三個人麵前時,顧惜朝一臉懵懵懂懂地看著徐峰,自個兒都沒想明白怎麽就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徐峰問:“怎麽回事?”

    蘇眠趕緊把顧惜朝給拉起來,賀小玲給徐峰解釋:“我們看曾月快暈了,想扶她呢,可她不要我們扶。”

    徐峰看了看曾月的麵色,確實很不好,顧惜朝的臉也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

    “賀小玲、蘇眠,你們倆扶曾月和顧惜朝到醫務室看看。”

    曾月緩過勁兒來了,直起腰一股子倔勁兒地站著:“報告班長,我沒事了,我能堅持訓練。”

    “你確定?”訓練場上的徐峰氣勢十足。

    “我確定。”

    徐峰轉過頭看顧惜朝。

    “我可以的。”顧惜朝說。

    徐峰點了點頭,轉身往隊伍最前方走:“全體都有,站軍姿準備,兩手夾緊,雙腿用力,脖子緊貼後衣領,下頜微收,抬頭,挺胸,提臀,身體前傾,後腳跟不要用力。”

    周懷謹給政委餘建國匯報完工作,兩人從行政樓一同出來,麵前是寬闊的訓練場,正在訓練的士兵們喊聲震天,氣吞山河。

    餘建國看了看訓練場:“今年外交部那邊的新兵怎麽樣?”

    怎麽樣?

    周懷謹也真沒想把他們當兵那麽帶,不然就他們那小身板,遲早要練廢。

    “也就那樣吧。”

    餘建國瞪他一眼:“也就那樣是哪樣?敢這麽和我說話了?”

    周懷謹腦海裏閃過那姑娘氣焰囂張的模樣:“您知道的,總有那麽幾個刺頭。”

    餘建國歎了一聲:“該鬆的時候還是要適當鬆鬆。聽說顧政委的掌上明珠也來了?”

    餘建國看好周懷謹,一直把周懷謹當自己的接班人培養,也挺關注周懷謹的個人感情生活。

    這小子才來部隊的時候聽說就有個心愛的姑娘,部隊這地方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沒過多久餘建國就知道周懷謹心尖尖上的人是誰了。

    後來不知道是怎的,兩人的感情好像出了點問題。

    餘建國至今還記得三年前周懷謹有一次出任務,在京城郊區追擊毒販,埋伏了三天三夜,剛把人抓住回了部隊,就匆匆忙忙來找他請假。

    他當時還想著是什麽大事,請假都請到他麵前來了,原來是那姑娘要走了,周懷謹要去送那姑娘。

    他當即就揮揮手讓周懷謹趕緊去。

    當天晚上這小子就失魂落魄地回來了,什麽也不說,消沉了好一陣子,絕口不提那姑娘。

    餘建國這些年裏給周懷謹介紹過不少姑娘,從老師到醫生,這小子見是見,可每次見完了就沒了下文,反倒是人家姑娘哭著喊著要他的聯係方式。

    餘建國可算是明白了,這小子是在搞“非暴力不合作”呢。

    眼看就要三十歲的人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聽說把周老將軍也急得不行,把自個兒老戰友的孫女都介紹給自己孫子了。

    這小子和人家姑娘吃了幾次飯,大家都以為他開竅了,誰知道又沒了下文。

    周懷謹淡淡地點了下頭:“嗯。”

    周懷謹的性子,餘建國摸了個透,看他這表情,壓根兒就是沒忘記那姑娘。

    餘建國抬手拍拍周懷謹的肩:“沒忘了人家姑娘,就大膽地追回來。別到時候人家姑娘有主了,你後悔都來不及。”

    周懷謹眯了眯眼,被這操心的老頭兒氣樂了:“您怎麽知道她沒主?”

    餘建國吹胡子瞪眼睛:“還真有了?那要不你小子換一個?”

    周懷謹敬了個標準的軍禮:“還有事,先走了。”

    下午的訓練結束,一群人拖著疲憊的身子往食堂走,食堂裏全是穿著作訓服的人。

    賀小玲揶揄蘇眠:“都是兵哥哥,不看啦?”

    蘇眠搖頭:“不看了,都要累死了。”

    顧惜朝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睛忽然一亮:“我去周教官那邊坐,你們去嗎?”

    蘇眠搖頭:“不去。”

    賀小玲也不去。

    “好吧,那我自己去。”顧惜朝往周懷謹那桌走,到了桌邊,將飯碗朝他對麵一放。

    周懷謹一抬頭,就見顧惜朝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

    “沒有規定不能和教官同桌吃飯吧?”

    “你隨意。”周懷謹低下頭去吃飯。

    顧惜朝毫不客氣地往他對麵一坐,抽了雙筷子拿在手裏看他。

    周懷謹吃飯的動作很快,是那種讓人看了會有食欲的快,一點也不粗魯。

    顧惜朝心想,大概是長得好看的人做什麽都好看吧。

    顧惜朝吃起飯來細嚼慢咽的,周懷謹吃好了,抱臂看著對麵的人跟隻貓兒似的一點點地吞咽著。

    也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想走。

    碗裏的飯還有大半碗呢,顧惜朝抬起頭來,驚訝地問:“周教官不忙啊?飯吃完了還不走?”

    周懷謹眉峰一擰,森然看著她。

    “你能不能好好吃飯?”

    顧惜朝將筷子輕飄飄地往碗邊上一擱:“我吃好了。一起走?”

    顧惜朝的食量周懷謹一向是知道的,喜歡吃,但吃得不多,每次不管吃什麽都跟貓似的,就吃那麽幾口。

    不是她愛美,要通過節食來減肥,而是真的胃口小。但這姑娘也奇怪,瘦削卻不單薄,身上該有肉的地方一點也不少,個頭高,噌噌噌地就長到了快一米七。

    周懷謹心煩意亂。

    “下午是誰被撴到地上去了?”

    “我。”顧惜朝氣短,心想消息傳得真快,這才幾個小時,周懷謹就知道了。

    “不好好吃飯,明天還得被撴。”

    周懷謹抄起帽子端著碗離開,顧惜朝也端起碗跟在他後麵追。

    到回收碗的地方,周懷謹目不斜視地將碗一放,顧惜朝也把碗往裏邊一放,隱隱聽見炊事兵的聲音:“也太浪費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食堂,周懷謹步履不停,顧惜朝也不停。

    周懷謹腿長,步子也邁得大,顧惜朝跟在他後麵,步子得邁得飛快才勉強跟得上。

    不知周懷謹是要往哪裏走,周圍的人漸漸少了。

    顧惜朝小跑幾步,站到周懷謹麵前,攔住他的去路:“周教官,你走得太快了,能不能關照關照我嘛?”

    “關照?”

    顧惜朝點頭。

    “稍息,立正,向後轉!”

    顧惜朝瞪眼。

    周懷謹坦蕩地看著她:“怎麽,不服從命令?”

    偶爾有人經過,好奇地打量著他們。

    顧惜朝還記得自己是在部隊裏,是來軍訓的,所以氣鼓鼓地依言向後轉。

    他問:“看見訓練場了嗎?”

    “看見了。”

    “你們班長教你這麽說話的?”

    “報告教官,看見了。”

    周懷謹一隻手托著下頜摩挲,另一隻手抬起來看看時間:“給你的特殊關照,六點半到訓練場中間集合,跑五圈。”

    晚上還有訓練的科目,徐峰通知大家晚上七點在訓練場集合。

    顧惜朝比其他人提前半小時到訓練場。

    臨走時,蘇眠和賀小玲一臉惋惜地看著她,蘇眠更是小聲嘀咕:“學姐你惹誰不好,偏惹周教官。”

    顧惜朝對著蘇眠笑:“沒辦法,隻想惹他。”

    蘇眠目瞪口呆。

    寬廣的天空一望無垠,夕陽將天際染成了火紅的顏色。

    顧惜朝遠遠就看見周懷謹高大的背影立在天地間。

    光與影,明與暗,他就在那明暗的光影之間,背永遠挺得那麽直。

    顧惜朝彎了彎唇,不急不緩地走過去。

    她剛走到周懷謹麵前,他抬起左腕上麵戴著的表,沉聲道:“遲到三分鍾,加三圈。”

    顧惜朝抿著唇,定定地看著他。

    兩人視線交匯。

    周懷謹明白了,這姑娘是有情緒了。

    “有問題?”

    “沒有。”顧惜朝垂眸,睫毛撲閃,帶著點委屈。

    “那就開始跑。”

    顧惜朝深深地看了周懷謹一眼,悶頭跑了出去。

    他等著。

    周懷謹看著那個瘦削高挑的人影越跑越遠。

    從前顧惜朝跑步,大多是為了應付學校裏的體育課,跑800米便可以了。周懷謹一上來就讓她跑八圈,三公裏多,算是難為她了。

    一圈,兩圈。

    周懷謹看著顧惜朝一次又一次地從自己麵前跑過,臉蛋紅紅,喘著粗氣。他都想叫她停下來了,可她目不斜視看都不看他一眼,往前一個勁兒地奔。

    周懷謹算是明白了,她這是賭上氣了。

    他的目光緊隨著顧惜朝在訓練場內移動,她但凡跑得慢了點或者是彎了下腰,他便感覺自己心裏都會一抽。

    他抬起手摩挲著下巴,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終於,顧惜朝跑完了八圈,站在他麵前,氣息沉重地說:“報告教官,我跑完了。”

    說話時,她的臉紅得如同天邊的晚霞,眼裏神采飛揚,帶了那麽點不服輸的勁兒。

    周懷謹摸了摸鼻子,又點了下頭:“以後別說那些話了。”

    “嗯?”顧惜朝叉著腰,喘息漸緩。

    周懷謹聲音沉沉提醒她:“試試。”

    顧惜朝眼裏閃過狡黠的光,長長地“哦”了一聲,輕佻道:“那就試試唄。”

    周懷謹麵色微寒:“顧惜朝!”聲音提高了八度。

    顧惜朝也敏銳感知到他這是準備再度懲罰自己了,立馬丟下一句:“首長,還有十分鍾就集合了,我先走了。”說完,也不等周懷謹反應,旋身溜走了。

    第二天的軍訓依然是最基本的站軍姿和隊列。

    走隊列的時候,徐峰讓眾人想了口號,最後采用了蘇眠提議的“直麵艱難困苦,揚我外交風采”。

    每次經過周元和高有光帶的班麵前,徐峰就讓她們響亮地把口號喊起來。

    可畢竟一個班的都是姑娘,怎麽比得過周元和高有光帶的那兩個班的漢子!

    好不容易到休息的時候,蘇眠悄悄和幾個姑娘聊徐峰。

    “咱們班長這是在跟另外兩個班較勁兒呢,幼稚得跟小學生似的。”

    “可不,別看咱們班長訓練的時候那麽嚴肅,其實挺可愛的。”

    片刻的休息之後,開始訓練站軍姿。

    徐峰的要求比前一天更嚴格,他走在隊伍中,一個個地糾正著她們的姿勢。

    他走到顧惜朝的麵前:“雙手貼緊褲縫線,別鬆鬆垮垮的,像什麽樣子!”

    顧惜朝的姿勢對了,他又開始看旁邊的蘇眠:“把頭抬起來,別含胸駝背的。”

    蘇眠看著徐峰,用力地抬了抬頭,做了個精神抖擻的動作。

    興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太過誇張,蘇眠自己把自己逗樂了。還站在她麵前的徐峰,嘴角似乎也抽了一下,繼而嚴肅起來:“蘇眠,我讓你動了嗎?我讓你笑了嗎?出列,三十個深蹲,現在開始。”

    蘇眠收斂了笑,走出隊列抱著頭老老實實地一個接一個往下蹲。

    好不容易做完深蹲,蘇眠喘著大氣報告徐峰,得到許可才走回隊伍裏繼續和大家站軍姿。

    趁徐峰走遠了,蘇眠趕緊湊過來和顧惜朝咬耳根:“大家都看錯了,徐班長一點都不可愛。”

    顧惜朝挺胸抬頭,目視前方,不和蘇眠言語,隻有唇邊若有似無的一抹笑出賣了她。

    練到一半的時候周懷謹來了,他穿了作訓服,抱臂站在幾個班的隊列外看著。

    顧惜朝的眼睛忍不住往他臉上瞟,他看他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群兵,更像是在看一群還在嬉笑打鬧的小朋友。

    顧惜朝知道,周懷謹要是帶兵,一定比這嚴苛許多。

    熱血忠誠,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

    周元和高有光帶的兩個班喊口號的聲音更大了,徐峰班裏的姑娘也明顯表現得更熱烈了。

    昨天周懷謹隻是在眾人麵前露了個臉,姑娘們晚上到宿舍裏談論的話題七七八八都和他有關。這人跟有魔力似的,從小到大都這樣,顧惜朝早就見怪不怪了。

    周懷謹是剛從特種大隊訓練場上下來的,前幾分鍾還看著一群從兵裏挑出來的尖子訓練傘降,現在便看著外交部的新人們把隊列走得歪歪扭扭。

    周懷謹的眉毛微微擰著,餘建國當真是交給他一個艱巨的任務。

    他看著隊裏的顧惜朝。

    顧惜朝在隊列裏的表現平平無奇,別人走,她也跟著走。徐峰讓挺直腰板,她也照做把腰板挺得直直的,還挺聽話的,一點都不像在他麵前作妖的樣子。

    他這邊正想著顧惜朝不搞幺蛾子了,那邊不知道怎的,顧惜朝就往前撲了撲,正好撲在她前麵的姑娘身上。

    周懷謹下意識地一閃身,幾乎和徐峰同時到了顧惜朝麵前。

    徐峰本就在隊伍的前麵,周懷謹隔了老遠,速度不可謂不快。

    顧惜朝半彎了腰,一手護住腳踝,神色痛苦。

    不等徐峰開口,周懷謹先發問:“扭到腳了?”

    他聲音清朗,又因為對方是顧惜朝,清朗的聲音中又不自覺地多了份柔和。隊列裏離顧惜朝近的姑娘聽到了,都不由得多了幾分豔羨。

    顧惜朝抬頭看周懷謹,眼睛裏泛著水光,輕輕抿著唇,壓抑著痛感。

    周懷謹沉聲:“坐下。”

    顧惜朝看了看水泥地,猶豫了一會兒,才在蘇眠的攙扶下席地而坐。

    周懷謹也跟著蹲下身,寬大的手掌落在顧惜朝的腳踝上。

    他將她的迷彩褲往上拉了少許,又將她的襪子往下褪了褪,掌心貼在她的踝骨上,是透了骨的火熱。

    “疼嗎?”

    有點疼,卻也不是那麽疼了。

    顧惜朝想了想,點頭。

    周懷謹換了個地方再摁,再問。

    似乎也不是那麽疼,顧惜朝心念一動,還是點了點頭。

    周懷謹的手往上一點點,又摁了摁。

    顧惜朝目光楚楚:“還是疼。”

    周懷謹寒著一張臉:“還疼?”

    “特別疼。”

    周懷謹將顧惜朝的腳踝四周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沉聲嚴肅道:“顧惜朝,還疼?”

    他的樣子似是在生氣,顧惜朝有點被嚇住了,蒙蒙地點頭:“是有點疼的。”

    “顧惜朝!”他倏然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他出過多少次任務,和戰友在野外受過多少次傷,對這樣的扭傷幾乎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

    顧惜朝抿了抿唇,小聲說道:“剛才確實很疼……現在不怎麽疼了。”

    周懷謹知道她是真扭到腳了,不過也不是那麽嚴重,他鬆了一口氣卻又有些莫名的怒意:“站起來走走,看看還能堅持訓練嗎?”

    他雖然生氣,卻再自然不過地將手伸了過去,托住她的小臂。

    顧惜朝借著周懷謹的力量站了起來,試著邁開一步,沒有異樣的感覺,這才又往前走了幾步。

    痛感消失了,走路也不受影響。

    顧惜朝垂下雙眸,看著平整的水泥地麵,心裏有點虛。她戴著作訓帽,帽簷遮了她大半張臉,微垂著腦袋,刻意躲避著周懷謹的目光。

    “顧惜朝。”周懷謹的聲音裏沒有情緒。

    “嗯?”

    “顧惜朝!”周懷謹聲音大了些。

    顧惜朝一個激靈:“到!”

    “出列,軍姿準備。”

    顧惜朝猛然轉過頭來,看了看周懷謹,什麽都沒有說,挺胸抬頭地走了出去。

    周懷謹給她指了一個地兒:“就這兒,一小時。”

    一個班的人看顧惜朝的目光裏都帶了同情。

    周懷謹找的地兒,沒有任何遮擋,要多曬有多曬。

    外交部三個班無論是走隊列、站軍姿,都能看到顧惜朝,簡直就是把她當作殺雞儆猴的“雞”了。

    說周懷謹不是故意的,顧惜朝都不信。

    好在顧惜朝臉皮夠厚,也不管別人的目光,頂著大太陽心無旁騖地站軍姿。

    她站著,周懷謹也站著,就在她的斜對麵。

    顧惜朝不言不語,不苟言笑,眼神往上挪,落到周懷謹的臉上,就那樣看著他。

    反正同事們都在喊著口號走隊列,哪有時間盯著他們這邊看。他也漫不經心地由著她看。

    那樣子有些痞,擺明了就是知道她動不了,隨她看。

    顧惜朝就這樣看看周懷謹,又看看遠處的山和雲,再看看稍近一點的軍訓隊列。偶爾跑三公裏的士兵經過,肱二頭肌鼓鼓囊囊的。

    周懷謹的眼神不對了,看著她的眼神凜冽無比。

    顧惜朝翹了翹嘴角,將目光收回來,一動不動地站軍姿。

    周懷謹抬手看了看表,剛好一個小時。他放下手來:“歸隊。”

    下午訓練完畢,徐峰讓眾人解散。

    顧惜朝看準時機,趁著眾人一哄而散的時候激流勇進,挪到徐峰身邊:“徐班長,去食堂啊!”

    別人解散之後就散了,就顧惜朝總找徐峰說話。幾天下來,徐峰私下裏和顧惜朝說話一口一個“惜朝姐”。

    徐峰是直腸子,別人主動和他說話了,不涉及機密的東西他幾乎是毫無保留地和盤托出。

    “今天下午站軍姿感覺怎麽樣?”徐峰主動開口問。

    雖然都是站軍姿,可在他眼皮子底下站軍姿和在參謀長眼皮子底下站軍姿感覺能一樣嗎?

    顧惜朝愁眉苦臉:“不好。你們參謀長怎麽這麽凶,我是真腳疼。”她湊近了點,“你們參謀長這樣,有女朋友嗎?”

    談到這個問題,徐峰比顧惜朝還愁眉苦臉:“沒有,咱們團長、政委都為這事犯愁呢。”

    說話間,食堂到了。

    徐峰和顧惜朝排隊打飯,顧惜朝一雙大眼就在食堂亂瞟,果然看見周懷謹在一張圓桌上吃飯,身邊坐了幾個人。

    顧惜朝端著飯就往那邊走。

    徐峰製止她:“惜朝姐,換個地兒。”

    “就那邊。”

    顧惜朝往周懷謹跟前的椅子上一坐:“周教官好呀。”

    周懷謹和幾個班長是分散地坐在圓桌周圍的,周懷謹右手邊恰好有個空位,顧惜朝不偏不倚地就坐在那兒。

    徐峰的表情五彩斑斕,其他幾個班長也和徐峰差不多。

    這姑娘又要搞事情了。

    今天下午那事兒,周懷謹顧著顧惜朝的麵子,沒當著眾人的麵訓斥她,隻是讓她出列站軍姿。但周懷謹心裏那個氣呀,這是翅膀硬了敢在關公麵前耍大刀了,以為他看不出來她那點小伎倆。

    周懷謹抬起眼皮看看顧惜朝,她笑得格外殷勤。

    他伸出筷子敲她碗邊:“好好吃飯。”

    顧惜朝心情挺好:“好。”

    她低下頭小口小口地扒著飯,卻豎著一雙耳朵。

    他們吃飯的時候不說話,有些沉悶。

    顧惜朝幹脆放下筷子不吃了,托著腮看著周懷謹:“周教官,聽說你還沒有女朋友啊!”

    周懷謹是單身,在他們部隊裏是盡人皆知的事實,可耐不住人都有一顆八卦的心,幾個班長低頭使勁兒扒飯,耳朵卻豎得特別直。

    周懷謹目光含著警告地看了顧惜朝一眼。

    顧惜朝無辜地看看他,裝作不解地小聲嘀咕:“難道消息錯了?周教官你有女朋友了?”

    幾個班長默默地交換眼色,他們參謀長可是實打實的單身漢啊,哪來的女朋友!可不要以訛傳訛,徹底讓他們參謀長斷了桃花啊。

    高有光憋不住了:“咱們參謀長是單身。”

    “這樣啊。”顧惜朝裝作很惋惜、很詫異的樣子,“周教官這麽好看,怎麽還單身呢?班長你可得勸勸他,不要要求太高了。”

    誰敢勸他們首長啊?

    幾個人憋著笑,互相看了看。

    徐峰最耿直:“首長,我覺得她說得對。”

    周懷謹將手中的筷子一放,嚴肅地道:“誰教你們吃飯的時候插科打諢的?今晚六點集合,負重八公裏。”

    幾個人一時沒反應過來。

    高有光說:“首長,晚上七點還要帶軍訓。”

    “一個小時跑不完?”周懷謹反問。

    聽從指揮,服從命令是部隊裏的要求,沒人再討價還價。

    “跑得完。”

    顧惜朝翻白眼,一言不合就體罰人。

    周懷謹看她一眼:“你也想跑?”

    顧惜朝趕緊把頭埋下去,默默吃飯。

    周懷謹吃完飯先走了,顧惜朝和徐峰一起從食堂出來。

    徐峰問:“惜朝姐,你是看上咱們參謀長了?”

    “怎麽說?”

    “要是沒看上,怎麽總是問咱們參謀長的感情問題?”

    徐峰這小子不錯,看著愣愣的,但也沒那麽愣,還挺聰明的。

    顧惜朝眯了眯眼睛,笑:“我有沒有問過你的感情問題?”

    徐峰答:“問過。”

    “這不就對了。”顧惜朝拍拍他的肩,“小同誌,問感情問題不一定是看上了,更有可能是好奇。”

    徐峰恍然大悟:“瞧我這腦子,笨的。哎呀,我得去負重跑了。”

    顧惜朝揮揮手:“去吧,去吧。”

    晚上訓練的科目結束後,顧惜朝和蘇眠、賀小玲一起去買冰棍。

    部隊小超市的老冰棍一塊錢一根,涼爽又解渴。

    蘇眠看到下午顧惜朝和周懷謹又坐一桌了,關心顧惜朝:“周教官沒再讓你跑圈吧?”

    顧惜朝搖頭。

    蘇眠說:“以後見他得繞路走。”

    賀小玲笑:“哪有那麽誇張,不過周教官嚴厲些是真的。”

    顧惜朝也笑:“可不是嘛,嚴厲得很。”

    從小超市出來往回走的時候,顧惜朝說想自己走走,賀小玲和蘇眠不疑有他。

    顧惜朝先前拐彎抹角地和徐峰打聽好了軍官住的那棟樓,下坡上坡左拐,不一會兒就到了,也不是很遠。

    顧惜朝在樓前看了看。徐峰說周懷謹住在三樓,三樓就兩戶,兩戶都沒開燈。

    這麽早,總不能是睡了。

    她這樣大剌剌地站在樓下有些紮眼,索性找了棵大樹,蹲在旁邊,作訓帽戴得低一點,就沒誰能注意到她了。

    守株待兔。

    等了片刻,目標出現了。

    周懷謹還穿著作訓服,雙手插在兜裏往前走。

    顧惜朝走出去:“周教官,好巧啊。”

    周懷謹隻是看她一眼,就知道這姑娘又在作妖了。

    “不巧。”

    “有緣千裏來相會,我散個步都能遇到你。”

    周懷謹輕嗤一聲:“散步正好散到我樓下?”

    要風景沒風景,要人氣沒人氣,大晚上的誰散步往這個地方跑。

    顧惜朝眨眨眼:“對呀,就是這麽巧。”

    周懷謹煩了,手伸進褲兜裏搜羅,拿出一盒煙和打火機。

    他一手將煙盒打開,抽出一支來,點燃,青白的煙霧在兩人間彌散開來。

    顧惜朝的注意力全在周懷謹手上,什麽話也沒說。

    周懷謹卻突然掐滅煙。

    顧惜朝不討厭他抽煙,但從前他很少在她麵前抽煙,他總覺得煙會熏了她,對她身體不好。

    現在也是一樣,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坦然地對著顧惜朝吞雲吐霧。

    “說吧,什麽事?”周懷謹突然開口。

    顧惜朝蒙了蒙。

    “小謹哥哥……”她這麽一開口,準是有事了。

    這姑娘平時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天大的事好像都能扛過去,但是周懷謹知道,她脆弱著呢。

    三年前,顧惜朝忽然跑了,和這性格多少有關係。她不說明原因,他就和她慪著氣,偏要把這原因給找出來。

    “今天下午,我是真的扭到腳了。”她糯糯地說。

    周懷謹揚了揚下巴:“我知道。”

    “腳踝是真的疼。”顧惜朝眼中有淚光閃動。

    先前還嬉皮笑臉和他打招呼的人,轉瞬間麵上就掛上了淚珠,楚楚可憐的模樣。

    這姑娘戲特別多,他們一起長大的,周懷謹對她了解得透透的,她也知道他見不得哭。

    周懷謹和顧惜朝隔著半米的距離,眼神複雜地看著她:“我知道你疼。”

    “那你還罰我?”顧惜朝控訴。

    周懷謹不知為何突然笑了一聲:“我後來摁著你的時候還疼?”

    “很疼的。”

    “真疼?”

    “疼。”她一口咬定。

    這姑娘可真是功力深厚。

    周懷謹離顧惜朝近了點,幾乎是整個人壓過去:“七月,你睜眼說瞎話的功夫見長啊。”

    他的話語裏帶著那麽點咬牙切齒,又有那麽點無奈,似乎還有那麽點縱容。

    自再次相逢之後,除了在外婆麵前配合她表演之外,周懷謹再也沒有叫過她小名。

    顧惜朝耳朵裏炸開了,人也恍恍惚惚。她的心底有個回聲,是他清潤的嗓音叫出“七月”兩個字。

    世界上恐怕再也沒有比這還好聽的聲音了。

    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這是軍官住的公寓,人不多,但來來往往都是周懷謹的熟人。

    顧惜朝嚅動嘴唇,剛想說什麽,卻被周懷謹一推拉,整個背部抵到樹上,周懷謹也隨即閃身過去,狠狠地壓著她。

    顧惜朝後背壓在粗糙的樹幹上,硌得生疼。

    她睜大眼睛和周懷謹對視著,周懷謹沉靜地看著她,他光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她是真的痛了。

    她啊,流淚的時候不見得是真委屈,像隻小刺蝟的時候才是真的被傷到了。

    腳步聲漸漸消失,熟人走遠了。

    周懷謹憋著笑,低聲問顧惜朝:“這次是真的疼了?”

    顧惜朝也笑,笑靨如花:“是啊,一直都很疼。我心裏有道白月光,可這道白月光一直對我不理不睬,周教官你說疼不疼?”

    周懷謹放開她的手,往後退了兩步,靜靜地凝視著她。看了幾秒,他的嘴角意味不明地上揚:“顧惜朝,好好軍訓,別偷懶。”

    說完這句話,他邁著大步走向公寓。

    顧惜朝想追過去,但又有人來了,她無法,隻好繼續躲在樹後。

    她聽見上樓的腳步聲,那聲音一聽就是周懷謹的,利落、沉穩、敏捷。

    顧惜朝拿起手機給邊關月回消息,邊關月問她這幾天的軍訓怎麽樣。

    “我在周懷謹他們部隊,巧,碰上了。”

    邊關月:“我回國就和沈宴來看你!”

    邊關月這會兒正在斐濟的沙灘上曬太陽呢。

    她大學畢業後自己創業,說白了就是不想上班,受不了朝九晚五的生活,成天和一幫狐朋狗友到處玩,沒少被她父母說教。

    但她就是不改,依舊我行我素。

    這次軍訓不比從前在高中、大學的軍訓,外交部的工作性質特殊,軍訓要求嚴格,加上遇到了周懷謹全權負責,更是嚴上加嚴。

    軍姿、隊列、匍匐前進都是最基本的,除了這些,每天早上跑三公裏也是必備的。聽說後期還會有射擊、搏擊、高空跳傘等項目。

    幾天下來,部裏的男男女女苦不堪言。

    這天下午,徐峰把人帶到靶場上練習射擊。

    徐峰先是講了射擊的要領,又讓一個班的人看正在訓練的士兵是如何射擊的。看了快半個小時,才開始讓他們練習。

    徐峰讓一個兵帶著一個人,每個人一個靶位,配發一支95式步槍。

    射擊還沒開始,徐峰看見周懷謹過來了,立馬敬了個標準的軍禮:“首長好。”

    周懷謹還有別的事,隻偶爾抽出時間來看一看軍訓的進度。他的目光在各個靶位前巡視一圈,正好看見顧惜朝把槍托放在自己肩上。

    “還沒開始?”

    “報告首長,即將開始。”

    周懷謹點了點頭,徐峰一聲令下。

    每個人十發子彈,一次打完。

    靶場上硝煙四起。

    待所有人都打完,在他們旁邊指導他們的兵來周懷謹和徐峰麵前報告每個人的成績。

    徐峰班裏是一群姑娘,大多是學外語出身,也是第一次碰槍,沒人指望她們能打出個花來。

    成績報到曾月的時候,士兵停了一下。

    徐峰說:“多少,你說。”

    “0環。”

    曾月聽到自己的成績,滿眼不可置信:“不可能。”

    徐峰瞥了她一眼。

    曾月抿著唇:“報告教官,我覺得我的成績有問題。”

    成績繼續往下報,顧惜朝一百多環。

    一群人可算是明白了,曾月這是把自己的子彈打到隔壁顧惜朝的靶子上了。

    按理說,顧惜朝也挺委屈的,別人往她靶子上打,她連自己的真實成績都不知道。好在她不在乎這些,隻盈盈笑著和周懷謹對上目光。

    周懷謹目光裏帶著警告,意思是你別給我搞幺蛾子。

    顧惜朝攤了攤手,意思是和我無關。

    經過幾日的訓練,顧惜朝已經成了這次軍訓裏出名的刺頭,其他兩個班的班長都知道了——顧惜朝老惹事,每次都被參謀長逮個正著,上次這倒黴姑娘還被參謀長罰跑八圈了。說來也奇怪,這姑娘平時挺乖的,在隊伍裏安分守己,但每次周懷謹一來,她就犯傻。

    這邊,曾月一下子崩潰了,無論別人怎麽說她都不相信。

    一個宿舍裏的人算是摸清了曾月的脾氣。曾月心高氣傲,和誰相處都跟人較勁兒似的,特別是對顧惜朝,她的敵意尤其明顯。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

    顧惜朝提議:“要不,讓曾月再打一回?”

    一個班的人都看著周懷謹,徐峰也等著周懷謹下命令。

    周懷謹沉思了一會兒:“曾月,顧惜朝,都再打一回。”

    徐峰叫了兩個兵,將兩人帶了回去。

    一聲令下,槍響震天。

    顧惜朝利落地打完十發子彈,把槍交給帶自己的兵,走到隊伍裏。

    曾月還匍匐在地上,瞄著靶子,遲遲扣不下扳機,額上全是汗水。她打得極慢,每打一發子彈都需要花費幾分鍾時間。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最後一聲槍響後,曾月緩緩起身,將槍交給身旁的士兵。

    兩個士兵立刻跑到靶子那邊去看兩人的成績。

    看到了成績,士兵一路小跑到周懷謹麵前,敬了個軍禮:“報告首長,曾月49環,顧惜朝50環。”

    這下好了,兩個人加起來都沒上百。

    顧惜朝沒什麽表情,不好不壞的成績。

    從小她就被顧長誌帶到靶場上打靶,一直是這麽個成績。她也沒什麽勝負欲,打靶也就是圖個開心,解壓。

    曾月麵色難看,一雙眼睛裏蓄滿淚水,直勾勾地看著周懷謹。

    蘇眠鄙夷道:“還不是自己打出來的,那樣看著周教官幹什麽?”

    周懷謹象征性地安慰了句“再接再厲”,轉頭和徐峰說要加強訓練。

    曾月當場就繃不住了,兩行清淚流下。

    顧惜朝給她遞紙巾:“喏,擦擦。”

    曾月不接,手一揮將顧惜朝的手打了下去。顧惜朝也不在意,將紙巾對折,丟到身邊的垃圾桶裏。

    周懷謹沒走,繼續看著訓練。

    顧惜朝剛趴到地上,還沒把搶托到自己肩上,就看到一雙軍靴在自己的右邊出現。

    軍靴鋥亮,鞋帶係得嚴謹,主人一定也是個一絲不苟的人。

    在顧惜朝身邊的兵立刻站起來敬軍禮:“首長好。”

    頭頂輕飄飄地傳來一聲“嗯”。

    顧惜朝的手顫了一下。

    她能猜到周懷謹低頭看著她的動作。

    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躺在熱鍋上,連手上的槍都是滾燙的了。

    “手腕自然內合,右肘著地外撐,臂垂直於地麵。”

    顧惜朝愣了兩秒,後知後覺地發現周懷謹是在教她。

    她按照他說的,調整著自己的姿勢。

    突然,周懷謹蹲下來:“不對。”

    顧惜朝將頭往右側了側,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周懷謹。

    周懷謹挑了挑眉,嘴角難得地有了些淡淡的笑意:“打了那麽多次靶都白打了。”他伸出手來,擺弄著顧惜朝的手和肩部,“這樣才能減少槍對手腕的影響。”

    他長得真好看,他的聲音真好聽。

    顧惜朝的注意力已經完全不在槍上了。

    周懷謹幫她調整好姿勢,她慢慢地放鬆下來,瞄準,扣動扳機。

    隻是顧惜朝有了私心,想要周懷謹留在她身邊更久一點,動作慢得比曾月有過之而無不及。

    周懷謹尚算是有些耐心,就這樣由著顧惜朝打了四五發子彈,一個班的人都打完了,又隻剩下她和曾月。

    曾月是因為頭兩次成績十分難看,她又特別看重成績,根本不敢隨便扣扳機而導致動作慢。

    顧惜朝則是因為周懷謹。

    周懷謹蹲著看了一會兒,明白了,這姑娘哪裏是怕成績不好,分明是不想打,在和他磨蹭呢。

    周懷謹看了看表,彎腰提醒顧惜朝:“還有五發子彈。”

    顧惜朝也抬眼看看他,他漆黑的眸子像是深潭一般。

    她說:“我要好好打。”

    靶場那麽大,旁邊的靶位都空了。負責顧惜朝的兵一直站在兩個人身後,被大太陽曬得一腦門都是汗。

    周懷謹用手叩了叩地麵:“顧惜朝,別耍花招,給你三分鍾打完。”

    “好吧。”

    話音一落,“砰砰砰砰砰”五發子彈打了出去,聲音響徹靶場。

    身後的小兵都驚呆了。

    周懷謹挑了挑眉,站起身來,讓人去看顧惜朝的成績。

    “顧惜朝,79環。”

    周懷謹深深地看了顧惜朝一眼。

    顧惜朝眨眼:“都是周教官指導得好。”

    晚間訓練休息的時候,顧惜朝和徐峰坐在訓練場的台階上納涼。

    兩人說到周懷謹,徐峰問:“惜朝姐,你和參謀長認識啊?”他可都看見了,打槍的時候,參謀長一直給顧惜朝糾正姿勢呢。哪個姑娘有過這種待遇啊!

    顧惜朝點點頭,眼裏流光溢彩:“認識。”

    徐峰一臉疑惑,腦子裏翻江倒海,冒出無數個想法。

    “我認識他前女友,和他不熟。”顧惜朝說。

    徐峰目瞪口呆:“參謀長還真有前女友?”頓了頓,他壓低了聲,“從我認識參謀長到現在,參謀長一直單身呢。”

    顧惜朝彎了彎嘴角,憋住笑:“怎麽回事啊?”

    “我們都以為參謀長是獨身主義呢。”徐峰看了看周圍,見沒什麽人,又刻意壓低了一點聲音,“後來啊,聽說參謀長心裏有人,一直沒忘掉。和那姑娘分手之後,參謀長每次出任務都跟不要命似的趕頭一個。”他的語氣有些惋惜,“我見過那姑娘的照片,別說,還真是漂亮。”

    “你在哪兒見的?”

    “參謀長的錢包裏放著那姑娘的照片,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

    顧惜朝高中畢業的時候往周懷謹的錢包裏放過一張照片,是高中畢業證書上的照片。她穿著白襯衫,長發全都攏到耳後,笑得露出潔白的牙,很是安靜甜美。她特別喜歡那張證件照,硬是往周懷謹錢包裏塞了一張。

    周懷謹嘴上說不樂意,可實際上很寶貝那張照片。顧惜朝記得有一次沈宴想看,周懷謹立馬把錢包合上了,不讓別人看。

    後來,不管周懷謹換了多少次錢包,那張照片一直在他的錢包裏。

    可是三年前她一走了之,她以為他會把那張照片給丟了。

    徐峰應該隻是看了一眼,照片裏的本尊就在他麵前他都沒看出來。抑或是時光流逝,她褪去了青澀,變得成熟了。

    顧惜朝逗徐峰:“那姑娘很漂亮嗎?和我比怎麽樣?”

    徐峰認真地看了看顧惜朝:“沒你漂亮。”

    顧惜朝狠狠地敲了他一下:“怎麽就沒我漂亮了,我朋友很漂亮的。”

    小班長蒙了,這年頭還不能誇人漂亮了?

    “惜朝姐,我說的是真話。”

    顧惜朝托了腮,她現在比以前漂亮?

    “那你說我這樣的,能成為你們參謀長女朋友嗎?”

    徐峰瞠目結舌:“參謀長不是你朋友的前男友?”

    “他們都分手了。”

    “可……可以吧…… ”

    顧惜朝平時和徐峰說話就這樣,三分真誠四分玩笑,徐峰震驚之餘,也沒往心裏去。

    軍訓如常,隻是從那天打靶之後,顧惜朝再也沒見到周懷謹。

    顧惜朝拐彎抹角地和徐峰打聽,徐峰這次嘴嚴了,怎麽問都不說。

    被顧惜朝逼得沒辦法了,徐峰才鬆了口:“參謀長是執行任務去了。”

    “什麽任務?”

    徐峰咬緊牙關。

    顧惜朝抿了抿唇,不問了。

    肯定不是什麽容易完成的任務。

    顧惜朝是在訓練場上見到高陽東的。

    徐峰給了她們十分鍾休息時間,顧惜朝正和班裏的幾個姑娘聊天呢,蘇眠扯著她的袖口,讓她看。

    “那個軍官好帥。”

    高陽東穿著一身作訓服,帶著一群人不知道在練什麽,揮汗如雨。

    顧惜朝放下水,站起身來就匆匆走過去。

    “東子哥。”

    顧惜朝聲音好聽,這麽一喊,高陽東帶的兵都停了下來,抬著一雙雙眼睛打量她。

    人更是好看,雖然被曬黑了許多,穿著一身迷彩,但那種柔弱的美中又添了一絲堅毅。

    高陽東心裏有點躁,打發了一群兵去跑圈,回頭問:“幹嗎?”

    他剛出差回來,對於能在單位上見到顧惜朝這種事,正稀奇著呢,但轉念一想,心裏大概明白了——周懷謹還是這次外交部軍訓的主教官。

    不過,見到顧惜朝,高陽東依舊沒什麽好臉色。

    “周懷謹去哪兒了?”顧惜朝仰著頭問他,一副不問出個一二三來誓不罷休的模樣。

    “無可奉告。”

    顧惜朝撇撇嘴:“東子哥,就告訴我一下嘛。”她嬉皮笑臉。

    “對懷謹那招,對我沒用。”高陽東不為所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顧惜朝急眼了:“東子哥,我擔心小謹哥哥。我已經一個多星期沒見他了。”

    “我都一個月沒見他了。”高陽東懟了回去。

    顧惜朝雙手微微合攏:“他是不是去出任務了?我真的擔心他。”

    高陽東看著顧惜朝,她麵上認真的神色不似有假。

    他知道周懷謹,看似不聞不問,其實並沒放下過顧惜朝。

    腳尖在地上來回摩擦,他突然出聲:“顧惜朝,既然回來了,就別跑了。懷謹受傷了,在軍總醫院。”

    顧惜朝頓時就慌了。

    “小傷,回去訓練吧。”高陽東看了看徐峰那邊,已經集合了。

    顧惜朝抿唇,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人是回去了,她的心卻在高陽東說周懷謹受傷的時候就飛了。

    她熬了一下午,心跟放在火上烤似的。

    難受。

    她終於忍不住了,跟徐峰打報告請假。

    徐峰問什麽事,她想了想,煞有介事地說:“我家裏出了點事,得回去一趟。”

    徐峰先前看顧惜朝跑過去和高陽東說話,還以為她又要在首長麵前搞什麽幺蛾子,還好,沒出亂子,集合的時候人又回來了,不過回來之後就跟丟了魂似的。

    請假這事,徐峰做不了主,得往上麵報,上麵批得倒是快。

    這裏是京城郊區,交通不便。顧惜朝管不了那麽多,衣服都沒換,出了營區沒多久,打了一輛黑車。

    這個點,正是京城堵車堵得最厲害的時候,一水兒的車停在路上,車燈亮得晃眼。

    好不容易到了醫院,顧惜朝才發現自己連周懷謹住在哪個病房都不知道。

    她拿出手機來一通翻,可算是找到高陽東的號碼,撥通。

    “東子哥,周懷謹住哪個病房?”

    高陽東直接給她說了在哪棟樓哪個病房。

    周懷謹的病房在五樓,電梯很快就到了。顧惜朝找到高陽東說的房間號,門沒關,開了一條縫,裏麵有人說話的聲音傳出來。

    顧惜朝湊近門縫。

    裏麵隻有一張病床,周懷謹半臥在上麵。隔太遠,顧惜朝看不清他的臉色,但他動作舒展,看著確實不像有太大的問題。

    他床邊的椅子上坐著人,還是個女人,她背對著門,顧惜朝看不出來是誰。

    那女人說話了:“剛削的蘋果,給你。”她伸出細細的手腕,把削得圓潤的蘋果放到周懷謹嘴邊。

    對方聲音溫婉、磁性,顧惜朝聽出來她是誰了。

    周懷謹懶洋洋地抬了抬眼:“我不吃蘋果。”

    顧惜朝嘴角彎了彎,這人好著呢,還有知名主播相伴。

    她舒了口氣,放在門把上的手也落了下來,然後轉身下樓,打車回營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