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作者:梁和灩裴行闕      更新:2023-08-31 22:12      字數:3619
  第六十章

    轉眼就是春三月, 驚蟄早過,草木複蘇,蟲蛇驚動, 冬眠的野獸也都紛紛轉醒, 楚地?多山地?、草場,曆來有春狩的?舊俗, 這一年自然也不例外。

    周地?少馬匹,有也多是充公作戰馬, 要到老?邁了,才會?流到民間?,做騎乘、拉車用。不然梁韶光一個最受寵愛的長公主, 也不會?因為得?了幾匹好馬, 就大張旗鼓地?擺一場馬球宴來炫耀。@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裴行闕一個質子,更沒有什麽接觸好馬的機會?,雖然尋常的?騎行不至於一竅不通, 但比之他那些個日常在馬場裏混跡的?弟弟妹妹們, 還是生疏拙劣。

    他早知道有這一次春狩,故而也早早練習了騎射, 進益很大,但就算他再勤勉、再天賦驚人, 月餘的?工夫, 也難以和那些勤學苦練了十餘年的?作比較。眾人都曉得?這點,有不報什麽期待的?, 自然也有等著看熱鬧的——大家都很體諒他, 自認這位大殿下就算這一遭出了什麽醜, 也盡然可以理解。

    皇帝自然是先開弓,誰敢奪其風頭?眾人紛紛避讓, 等陛下射殺了一隻公鹿,紛紛吹捧過一陣“陛下雄姿矯健”雲雲後,才各自放開了縱馬開始追逐獵物。

    能在這樣地?方狩獵的?,不是權貴就是重?臣,都好麵子,若空手而歸,那實在說?不過去,因此?下麵的?人也都提前放了獵物在裏麵,還有暗中幫著趕獵物到主子馬下的?,力保誰也不叫落空。

    裴行闕沒經曆過這樣的?場麵,雖然這之前魏沉和魏皇後都已經跟他講過了大概,但紙上談兵,總是空泛。

    隻是他自幼時起就曆過許多場麵,也並沒有很犯怵,慢條斯理地?縱著馬,並不冒頭。

    但他不冒頭,有的?是人的?眼睛盯著他。

    這一位皇長子回國前,許多人虎視眈眈、百般阻攔——畢竟是嫡長子,當初又出為質子,背後還倚靠著煊赫的?魏家,若陛下真要以他為太子,禮法道義?上,都是挑不出許多錯的?。

    隻是真待他要回國,眾人又品出點不一樣的?意思。

    陛下與?皇後,待他似乎也太缺冷淡了,如今成年的?皇子裏,偏就他沒封王爵,皇後說?是思念他太過,因而迎他回國,可除了日常請安,母子倆私底下好像也很生疏,實在品不出什麽思念的?意味兒。

    因而眾人心裏都掂量著,忖度著對待這位殿下的?態度,一個個也都沒太熱絡,隻遠遠看著。

    “兄長?”

    裴行闕曉得?那些人如何打量他,他並不在意,隻是閑行,此?刻聽?見有人喚他,回頭看去。叫他的?是當初那個刺客口?口?聲聲講的?,他擋了“二殿下”的?路的?那個二殿下,他的?二弟裴行琢。

    他隻比裴行闕小幾個月,麵色卻比他紅潤得?多,笑起來的?時候眼神純淨,舉手投足間?,有衣食豐足、金羹玉饌滋養出的?驕矜氣度。細說?起來,他姿容其實不過尋常,唯一可以稱道的?,是他眼角眉梢,很有陛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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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因此?十?分得?寵。

    也是因為他和他的?母親,叫皇後怨憎裴行闕至今。

    裴行闕心裏清楚,但也沒遷怒到什麽人身上,看著他,隻是覺得?有點荒謬。和他隻差幾個月、百十?天的?人,就可以安然在父母膝下長大,衣食無憂。

    三月的?風偶爾還是涼,此?刻恰好有風,裴行闕恍惚覺得?,那長風穿過他胸口?拿到愈合多時的?傷口?,一直把?他心頭吹徹,至積雪三重?。

    “嗯。”

    他淡淡答應著,神情寡淡,他不覺得?是裴行琢要殺他,也沒有要和他烏眼雞一樣互相爭鬥的?意思,隻是拉住韁繩,漫不經心詢問:“做什麽?”

    裴行琢微笑,目光掠過他身後人馬上掛著的?獵物:“沒什麽,隻是見兄長一個人,過來打聲招呼——兄長收獲頗豐,好厲害。”

    其實他的?獵物遠勝於裴行闕,沉甸甸的?由兩個人提著,分別掛在馬上跟隨在他身後,引得?眾人側目。

    他稱讚的?語氣卻十?分真心,哪怕此?情此?景,也叫人忖度不出什麽陰陽怪氣的?意思:“前麵林深樹茂,野獸頗多,兄長若要再前行,千萬要小心。”

    裴行闕頷首,跟他道聲多謝。

    裴行琢露出很爽朗的?微笑:“兄長才上手騎射,隻怕還不嫻熟,我要往更深處,看看能不能打個黑瞎子回來,就先不和兄長同行了。”

    這話講得?就有點不是那個意思了,裴行闕臉色卻還是平靜:“我不精騎射,就不鋌而走險了,再逛幾圈,就回去,陪父皇一起等你的?黑瞎子了——二弟人與?馬俱驍勇,必然可以滿載而歸。”

    裴行琢臉色一僵。

    大話雖然如此?許出去,但單憑一個人,誰能獵個黑瞎子回來?如今山裏的?猛獸都是冬眠初醒,正是饑腸轆轆的?時候,因此?更見凶狠。故而圍獵之前,下麵的?人不止是趕了好些獵物進場,也大略摸排一遍,確定了沒有這些凶獸,不會?危及這些上位者的?性命才罷。

    但誰說?得?準呢。

    總有漏網之魚的?。

    裴行闕垂眼。

    他並沒準備深入叢林,沿著淺層林木走了兩圈便準備離開的?,隻是那低矮草木間?忽然傳來幾聲動靜,惹得?他的?馬長嘶一聲,躍躍欲試地?要跟上去。裴行闕勒住韁繩,沒準備往裏繼續,但這馬和他並不太熟識,性情也很不馴,從前又跟著馴馬師打過幾回馬球,不須主人號令,就能逐獵物而動,裴行闕雖然攔下它動作,但這畜生還是不管不顧地?往更深處跑去。

    身後長隨自然也跟隨,裴行闕皺起眉頭,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抬手按住箭筒裏的?羽箭,預先抽出一支,搭在弦上。

    這羽箭雖然鋒利,但若遇上黑瞎子那樣皮糙肉厚的?猛獸,一擊即中的?可能性即小,就算射中了,更大的?可能也隻是蹭傷一點獵物的?皮肉,很難有什麽實質性的?損傷,反而會?激怒獵物,逼得?它們反撲。

    裴行闕凝神觀察著四周,身後長隨好奇地?開口?:“殿下覺得?這個二殿下,是不是當初……”

    他是想問,裴行琢是否就是當時派人刺殺他的?那個。

    手指敲在弓箭上,裴行闕微微眯起眼,注視著那草叢裏的?動靜,是一隻野兔,還小得?可憐,比個馬球也大不了多少,他手上類似的?獵物也不少,鬆了弓:“原本覺得?不是,和他聊過兩回,有點猶豫了。他看著……”

    到底是血脈相連的?弟弟,裴行闕試圖尋找一個委婉的?詞出來,半晌,他平鋪直敘地?開口?:“他看著不太聰明,像是調/教得?出那樣手下、做得?出那樣事情的?人。”

    他樣子認真,神情卻略顯散漫,顯然是一句玩笑話。

    那就是不覺得?裴行琢是派刺客的?那個了,那會?是誰?

    長隨正想著這事情,裴行闕已經拉住馬,要往回走了,孰料就在此?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長嘯,一時之間?,鳥獸俱散,山野間?一片死寂,隻聞風吹葉片簌簌作響的?聲音。

    裴行闕皺起眉頭。

    裴行琢找沒找到黑瞎子不清楚,他遇上條花大蟲倒是實打實的?了。

    這樣的?獵場裏,原本不該出現這樣凶惡的?東西。

    他的?馬,原本也不該這樣不聽?話。

    已經鬆開的?弓被重?新拉滿,他看著草木掩映之間?,影影綽綽出現的?影子,沒回頭,叫了他長隨一聲:“把?咱們的?獵物取下來,扔過去。”

    “什麽?”

    “不然你去喂老?虎?”

    裴行闕語氣平淡,目光死死注視著前方。此?時已聞獸聲,更不該回頭,不然冷不丁,就會?被撲上來的?猛虎從背後咬斷咽喉,或是撕扯下半個臂膀。

    而他的?長隨也終於反應過來,胡亂扯下鉤子上掛著的?幾隻野兔,拎在手裏。

    林木瀟瀟,兩個人身下的?馬同時長嘶一聲。

    葳蕤春葉之間?,一隻前爪按地?的?猛虎隱約露出身形,正蓄勢待發,準備撲向裴行闕和他長隨。

    “扔出去。”

    裴行闕語氣平靜,手裏弓抬著,靜靜瞄向發聲的?方向。

    一隻野兔很快被扔向那老?虎的?方向,活動的?獵物很容易引起猛獸的?注意,那野兔還沒落地?,就已經被驟然撲起的?猛虎按在爪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沒有了林木的?遮掩,那隻老?虎顯露出全?部的?身形。

    身形有近兩人長,肥壯至極,嘴張開的?時候,能把?那野兔一整個吞下。

    裴行闕的?獵物並不多,很快就都扔給了那老?虎,但這點子量,顯然是杯水車薪,那老?虎前爪抓地?,凝視兩個人的?目光危險至極。

    他的?長隨早已抖成篩子,身下的?馬也不安地?蹬著前蹄,發出斷續的?嘶聲,並不斷往後撤著步子。裴行闕的?重?心與?瞄準的?位置不斷變化,這讓他很難準確地?拉弓。

    裴行闕用力地?勒住身下的?馬,但適才這馬就不聽?喝令,更別提此?刻性命攸關,出於動物逃生本能,它驟然長嘶一聲,調轉頭要往後奔去。

    裴行闕臉色一變。

    這樣猝然逃離的?動作一下子驚怒了適才還與?他們對峙的?野獸,身後的?老?虎發出長長的?嘯聲,林木震動,身後風聲陡厲,仿佛有什麽正破空而來。

    裴行闕握緊弓箭,另一手扯出馬鞭,往那長隨的?馬上狠狠一抽,馬兒原本就受驚,被這麽一抽,不要命地?往他們來時的?路跑去。那長隨和他的?馬原本就和裴行闕隔開了一段距離,在他後麵立著,此?刻躍馬而去,裴行闕和他的?馬就成了那猛虎最近的?目標。

    他來不及深吸一口?氣,順著抽鞭的?勁,猛地?翻身一躍,滾倒在地?上。

    一聲淒厲的?馬嘶響徹林野。

    他抬頭,正對著一雙圓睜的?、濺血的?,閃爍著幽藍光芒的?碩大虎眼。

    森寒利齒之間?,那匹不馴的?馬正殘弱掙紮,嘶聲喑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