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出身
作者:裴景安楚清歌      更新:2023-08-12 20:53      字數:2123
  第332章 出身

    回不去了。

    有些事情做過了,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跡。

    錢雷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他呆呆站在原地,沒有痛心疾首,也沒有像錢明那樣歇斯底裏。

    他好像被人抽空了靈魂,隻一遍一遍喃喃,是問錢明,也是在問自己。

    “我是怎麽教你的……我之前是怎麽教你的……”

    “哥,你教我的……我早就忘得幹淨了。”錢明輕聲說,“社會教給我的,比你教給我的多得多……”

    錢明沒有悔改。

    或許話本裏終究還是把人想象得太好,忽略了有些人,就算是到了最後一刻,也隻會拚命給自己的過錯找一個合適的理由。

    潛意識裏,他們在試圖通過各種途徑,減輕自己的愧疚感——哪怕他們表麵上表現得並沒有什麽愧疚。

    錢雷看著從小跟屁蟲一樣,跟在自己身後的弟弟,變成了眼前的陌生人。

    “我是一定會上訴的。”錢明望進錢雷的眼睛。

    那雙眼睛帶著看透世間寒涼的滄桑,可是又帶著灼灼的希望。

    盡管這希望在錢明看來,如此愚蠢。

    生活在底層的人,哪裏配有希望。

    錢雷想說什麽,嘴唇剛動,錢明搶在他前麵一步。

    “那是一千萬。”錢明說,“一千萬!我們沒有那麽多錢!”

    “你那個網站……”錢雷木然地問,“流水沒有一千萬?”

    “那個網站早就被他們給我查封了!”錢明的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那個網站還在的時候,我怎麽可能把所有的流水都攢下來?”

    人的欲望是無限的。

    有了學習用的電腦,就會想要更好的配件。

    有了更好的配件,吸引了別人羨慕的目光,就像繼續用更多奢靡的外在的東西,來洗去自己身上貧窮的標簽。

    在花錢這方麵,欲望總是一個無底洞。

    錢雷當然明白。

    否則這麽多年,錢雷不會一分錢沒往家裏拿過。

    警察將錢明押走了。

    從錢雷背後走的,錢雷甚至沒有回身看一眼。

    身影交錯的那一刹那,錢雷的下睫毛墜下一顆豆大的淚珠。

    砸在地上,碎成了一灘小水窪。

    “行了,看也看過了。回去吧。”帶錢雷來這裏的陸警官給手下人使了個眼色。

    兩個人上去一左一右掌住了錢雷的手臂,生怕他做出什麽不理智的行為來。

    而錢雷隻是孤零零地站著,山嶽一樣的身軀,有些佝僂。

    “我沒想到……”良久,錢雷終於開了口,嗓音嘶啞,“我沒想到你們說的是真的……我沒想到……他真的作了這麽大的孽……沒想到他這麽該死……”

    “我一直以為……這一切都是你們騙我……是你們為了騙我說出真相……所以才故意編了謊話來刺激我……”

    錢雷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裏,說話的邏輯也是混亂的。

    可語句卻很清晰。

    陸警官打了個手勢,示意手下人先不要亂動,不要打斷錢雷的喃喃自語,讓他接著往下傾訴。

    “他是我們村唯一考上大學的大學生,是雞窩裏飛出的金鳳凰。當年他考上大學的時候,村裏那麽多人……那麽多戶,大家都來我們家祝賀。說我們家出了個大學生,以後有大出息,到時候帶著一家人都飛黃騰達……”

    “我也不指望他能有什麽大出息,爸媽走了以後,我就他這麽一個弟弟。我就希望他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別走歪路,好好把書念完,等畢業了找份安穩的工作……”

    “那時候他多乖巧啊……鄉親們送來的那些禮物,他都不好意思收。一定得拿過來,征得我的同意以後才收下……誰要是多誇他幾句……他馬上連脖子都紅了。”

    “人家都說大城市誘惑多,陷阱也多。稍微不注意,就容易被人拐走。我不放心他一個人來這座城市上學,總怕他被壞人拐跑了。我就把父母的遺物收拾收拾,跟他一起來到這裏……他上學,我就在工地裏打打零工。”

    “那時候過得真苦。有時候一個月吃不上帶點兒油水的東西,他那時候正逢長身體的時候,營養跟不上,看起來身量比身邊的同學矮了一截……也吃不起水果,偶爾在菜市場閉市之前,能在水果攤跟前撿兩個被碰壞了沒人買的小秧子,他都能高興半天……”

    “就算這樣他也沒跟我抱怨過……他總跟我說,哥,熬過這幾年就好了。等他大學畢業,我們就離開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城市,回我們老家去,家裏麵缺他這種計算機人才,到時候隨便找個工作,都能有不錯的工資待遇。到那時候,我倆都能成家,兩個小家庭住在一個大院子裏,有什麽事還能互相幫襯,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

    錢雷泣不成聲。

    那些話,放在今時今日看,依舊帶著大紅錄取通知書的喜氣,帶著麥田的清香,帶著鄰裏鄉親的歡聲笑語。

    浸潤在慢節奏的小鄉村裏,連陽光都是香甜的。

    “可是我不知道人是什麽時候變的……”錢雷一點一點勾了腰,最後是一個蜷縮到極致的姿態,手握成了拳,一下一下地捶著自己的腦袋,“怎麽就變成了這樣的禽獸啊……怎麽就這樣糟蹋人家……”

    “怎麽就能一邊做著這樣下流的勾當,一邊沒事兒人一樣告訴我,他在學校品學兼優……已經被學校決定保送了呢……”

    他沉浸在人不如舊的痛苦裏,話語逐漸不太清晰,陸警官不得不出言引導。

    “之前他在學校裏的情況,你沒有了解過嗎?”

    “他在學校的情況?”錢雷茫然地抬起眼,“他從小就是個喜鵲,在學校裏發生的事情,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的。上了大學以後,大學的許多製度我也不了解。他也忙,我也忙,兩人見麵的時間有限,也說不上幾句話。”

    “有時候他說的我理解不了,理解錯了,他又不耐煩解釋。多幾次這樣的情況,我就不瞎打聽惹他生氣了,他要是願意說,我就聽著。要是不願意,我也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