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最後的尊嚴
作者:
裴景安楚清歌 更新:2023-08-12 20:53 字數:2216
第207章 最後的尊嚴
出乎意料的是,孫連這次在庭上,卻是出奇的配合。
楚清歌:“你們是什麽時候將李儒帶去賓館,又是什麽時候被警察抓獲的?”
孫連:“大概是下午五點多去的賓館,晚上十點多警察就來了,但是趙光沒有跟我們一起被抓,他當時已經出去了。”
楚清歌:“去哪了?”
孫連:“他說他出去買點東西吃。”
楚清歌:“臨走之前,趙光有沒有說過什麽?比如不允許李儒離開,要求李儒必須在那天把錢還掉之類的?”
孫連沉默了。
法庭中落針可聞——
這本就是這次案件的辯論焦點,這種言論時加上更像是一種軟暴力,趙光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對於這個案件中對於趙光是否構成販賣毒品罪的教唆犯至關重要。
能夠證實說了,那趙光構成販賣毒品罪的教唆犯就能夠被定罪,按照警察現場查獲的毒品克數,趙光的刑罰直接七年有期徒刑起步。
但如果沒說,想要論證趙光教唆李儒販毒,就需要下點功夫。
雖然以現有的證據來說,三個人把李儒帶到一個黃賭毒多少都沾點的小破賓館裏,從傍晚五點到晚上十點,就為了好言好語地勸李儒還錢,李儒要是還不了,他們就和和氣氣地送李儒離開,有點不太現實。
但是之前孫連堅持說趙光對李儒販毒的事情不知情,也對最終結果造成了一定的影響,最後導致一審判決趙光不構成販賣毒品罪。
因此,同樣的問題,在二審的時候,楚清歌又問了一遍。
甚至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楚清歌腦後的神經都是緊繃著的,捏著筆錄的手指,指腹起了一層薄汗,指下的紙張便摸起來有些粗糙。
郭政和被告席上的趙光也直勾勾地盯著孫連,兩道身子姿態一致地往前傾。
那是人在非常想知道一個答案之時的生理反應。
孫連蠕動了兩下嘴唇,連說了好幾下,才勉強讓在場的人聽清,“……說、說了……”
被告席上的趙光第一個坐不住,指著孫連的手指抖了幾抖,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孫連你……”
“肅靜!”審判長狠狠一敲法槌,木頭和木頭的撞擊聲在光潔敞亮的法庭中回蕩,她再次確認,“孫連,趙光在離開之前說了什麽,你還有印象嗎?”
孫連躲著被告席的方向,隻看著審判席上的法官,“我記得他說,‘要是今天還不上錢,你就別想從這裏走出去了’,還交代我們,‘今天必須讓這個熊羔孩子還錢’。”
“李儒當時就沒說什麽?”
“他說了,說他現在手上沒錢,等有錢了一定還之類的。”孫連橫下一條心,知道什麽全都一股腦倒了出來,“但是趙光不信他這一套,說必須今天還,怎麽還自己想辦法,不然就打斷他的腿。”
審判長翻著筆錄的手沒停,“那李儒就沒反抗?”
“他想反抗來著,但是我們有三個人,他隻有自己一個人。”
庭審到了這裏,證據終於連最後一點矛盾的地方也嚴絲合縫地合上了。
這一案是裴景安做的總結陳詞。
“趙光既知道李儒作為吸毒人員,同樣也是李儒的‘上線’,其將李儒非法拘禁,指使孫連等人將李儒帶至賓館,要求其還錢,否則便一直限製李儒人身自由的做法,客觀上促使李儒產生販賣毒品的故意。”
“主觀上,趙光作為非底層吸毒人員,常年接觸吸毒及販毒者,應當認識到自己的脅迫行為可能會使李儒實施販賣毒品的違法犯罪活動,產生危害社會的後果,卻還是放任了這種結果的發生。趙光的主客觀兩方麵均符合刑法理論中對於教唆犯的定義——即教唆他人實施犯罪的人,應當構成販賣毒品罪的教唆犯,以販賣毒品罪定罪處罰。”
“同時,索要合法債務,並不能改變對於趙光販賣毒品罪的認定。”裴景安說到這裏,一貫平直的嘴角微微揚起,在眾人的眼光中,有些漫不經心,“犯罪動機為何,並不是本罪中定罪的要件。如果一個人隻要有了一個正當理由就可以做任何事,刑法會成為一紙空文。”
裴景安的總結陳詞一如既往,可不知道是不是楚清歌的錯覺,那句“一個人的好心也可能造成不良後果,也要為這一不良後果負責”出口,裴景安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了她身上。
甚至兩人的手被身份三角牌擋住,別人看不見,楚清歌卻能感到,裴景安的尾指,輕輕蹭了蹭她的尾指。
過電一樣的麻,從肌膚相觸的地方,一路火花帶閃電地竄進了心髒。
楚清歌猛地轉頭,望向裴景安。
恰逢裴景安做完最後一句總結陳詞,鬆開一直握在手中的筆。
如同上學參加辯論賽的時候一樣,一邊收拾著桌上散開的材料,一邊扭頭朝她望過來。
刀削斧鑿一樣的五官,卻配上一雙合歡花一樣的睫毛,望過來的眸光如一汪秋水。
正迎上楚清歌怔怔的視線,便將這兩道視線裹挾在自己的靜水之中。
裴景安彎了彎唇角,笑意不再凜然。
合歡花一樣的睫毛垂下來,眨了一下,再抬起時,顏色淺淡的薄唇輕輕動了動,“結束了,回去了。”
楚清歌呆了呆,反應過來之後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自己麵前的東西,“……哦。”
相比她的慌張,孫連那邊顯得更加有條不紊些。
法警上前打開了孫連證人席上的鎖,大概是不太習慣,但還是僵硬地抬了抬手臂,給孫連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
那大概是法警能在一個孩子麵前,給一個父親留的,最後的尊嚴。
孫連走下了證人席。
後背已經被冷汗濡濕了,被法庭的空調一吹,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可他不自然地活動了兩下僵硬的肩膀,努力挺直了被生活壓彎的脊梁,幹枯的手用力地撫了撫自己身上幾塊錢一件從路邊攤上還價買來的老頭衫,直到他能看見的地方沒有一絲褶皺。
然後在法警的陪同下,昂首挺胸地從自己女兒麵前走了過去。
就像她的父親是一個協助破案的英雄。
趙光麵如死灰的攤在被告席的椅子上,望向孫連背影的目光像是嘶嘶吐信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