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激流勇退

  　　尤聽容的目光也跟隨著眾人一同落在了塗丞相身上，帶著些性味，她等著看這個自命不凡、醉心權術的男人頹然認輸的模樣。

  　　說來也是戲謔，塗丞相瞧不起女人，可他能掌權，靠的是胞妹塗太後得先帝寵愛；他的衰敗是從廢後塗氏起；而現在，他連僅存的一點威勢都岌岌可危，又是敗在了他從來看不上眼的尤聽容身上。

  　　在眾目睽睽之下，塗丞相的身形晃了晃，身邊的人想來扶，卻被塗丞相推開了，他要維持自己僅存的體麵。

  　　塗丞相克製著自己洶湧的惱恨，深深地勻了幾口氣，背脊挺的筆直，拱手道：“今日此景，微臣動容不已，同朝同僚盡是忠賢，可見陛下政事清明，實乃天下之幸、百姓之福。”

  　　“倒是微臣年老體弱，愚笨迂腐了些，竟沒想到此法，險些釀成大錯，懇請陛下責罰。”塗丞相深深鞠下一躬。

  　　單允辛心中不耐，這個老狐狸，冒犯人的事全讓別人背了鍋，將自己的無禮輕飄飄地推到年老體弱，倚老賣老倒是玩的順溜。

  　　單允辛皮笑肉不笑，伸手來扶，“丞相也是無心，朕豈有怪罪之理。”

  　　“多謝陛下寬宏。”塗丞相直起身，“微臣雖然兩袖清風，但微臣一是百官之首，該以身作則；二則，是太後娘娘母家胞兄，更該進兄長之情，微臣願獻上舉家之財，以求太後娘娘永享富貴。”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變了臉色，就是尤聽容都不禁目有訝異之色，不自覺地看向單允辛，一時有些拿不準，塗丞相這是唱的哪一出？

  　　“塗丞相此言未免太重了，皇太後是朕的‘母後’，於朕而言，‘恩重如山’，理當由朕行孝養之責。”單允辛嘴角漫不經心地扯了扯，個別字句恰到好處地加重了音調。

  　　單允辛仍是那副不動如山的模樣，察覺到尤聽容少有的茫然不知，說話之餘，甚至還有空為她答疑解惑。

  　　尤聽容感覺到單允辛的指尖在她的手心裏滑動，一筆一筆，寫的是一個“退”字。

  　　尤聽容尚且在凝神沉心思索塗丞相的打算，可當事者塗丞相卻是心神不寧。

  　　皇帝的話聽在朝臣和宗親們耳朵裏，是挑不出半點錯，可他作為徹徹底底的參與者和知情者，他很清楚，什麽“恩重如山”，分明……是仇深似海！

  　　尤聽容不動聲色地看著塗丞相難看的臉色，正思索著，就聽單允辛繼續道：“塗丞相此舉雖然安了你自己的心，卻是讓朕心中難安，是陷朕於不義啊。”

  　　這就是明顯的話裏有話了。

  　　尤聽容親眼瞧著塗丞相頹然地閉上眼，片刻之後，竟然跪下認錯道：“讓陛下心中難安是微臣思量不全之過，微臣年老體弱，又逢家中諸事連連，實在是有心無力。”

  　　“微臣今日失狀之舉，全然是出自對太後娘娘的掛念，懇請陛下念在微臣先失愛女，後失胞妹的可憐之處……”

  　　“微臣懇請皇上恩準微臣送完太後娘娘後，能暫且閉門靜養……不問朝政。”塗丞相一字一句說的很是艱難。

  　　不止是他，就連塗丞相身旁的人都跟著焦灼起來，甚至顧不得當著皇帝的麵，輕輕扯了扯塗丞相的衣角。

  　　可即便如此，塗丞相還是咬著牙繼續道：“微臣有愧於陛下重托，懇請陛下施恩。”

  　　塗丞相說完，脖頸深深地躬下，布了深深紋路的額頭貼在石磚上。

  　　人山人海的東華門此時靜的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著單允辛，雖然未必知道全情如何，可大家都隱隱能察覺到，今日過後，朝堂就要翻天了。

  　　尤聽容此刻也醒過神來了，看向塗丞相的目光帶了幾分厭惡，眉頭微微擰起，又很快舒展開。

  　　該說什麽呢……該說他果然是老謀深算，還是該說他無恥至極？

  　　塗丞相不愧是在官場上浸淫多年，處事之老道、為人之果決，即便是尤聽容也不能不承認。

  　　塗丞相這是眼瞅著自己大勢已去，想要激流勇退呢。

  　　明明他身邊的依附者尚且還未退去，甚至依舊有心再戰，塗丞相自己也並非無所依仗，他卻能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已然瀕臨絕境。

  　　的確，隨著太後和皇後雙雙殞命，加之今日塗丞相算計尤聽容不成，反而助她立威，甚至連帶了自己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潰敗，而他作為那個保護傘、那棵參天大樹，已然無力支撐。

  　　塗丞相很清楚自己身邊都是些什麽人，因利益而聚集的鷹犬爪牙，自然會因利益而散去，不過是遲早的事。

  　　要不了多久，他們又會再此聚集到新的得勢者周圍，以獻媚討好獲得肉湯餘炙。

  　　而這些人要想在新主麵前得臉，最好的辦法，就是出賣舊主。

  　　這些人從前是如何幫他網羅、擬造罪證，如何聯名彈劾，如何算計陷害……他最清楚不過。

  　　因為如此，塗丞相才先用全副身價表明決心，而後又屢次三番提起是為皇太後著想，無外乎是想將單允辛的不滿轉移向已經死去的皇太後。為此，甚至不惜拿自戕的塗氏等人來裝可憐。

  　　偏偏……塗丞相是從龍之臣，天下人都以為單允辛能夠位及九五，少不了皇太後和塗家的幫扶，此時塗丞相這樣一個兩朝老臣，連失兩位至親，又跪在皇太後的棺槨之前卑微至極……

  　　單允辛若是發作，在天下人眼裏，就是無情寡義。畢竟……單允辛絕不可能將自己的傷疤撕開給外人看，這才由的塗丞相裝瘋賣傻。

  　　尤聽容看著塗丞相這幅低到泥土裏的姿態，眼神冰冷，她反手握緊了單允辛的手，許是從紫宸殿出來的匆忙穿的少了，他一貫炙熱的手掌都是溫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