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慈母之心

  　　嘉嬪不想承認，這一刻，她的心中除了恨，竟然還有那麽一絲隱秘的戰栗，對自己命運和歸路的戰栗。

  　　她不怕死，但自己的生死和尊嚴都被捏在旁人的手心裏，不知道什麽時候，頭頂的屠刀就落了下來，這樣的不安更令她畏懼。

  　　可即便如此，嘉嬪還是惦記著大皇子，強撐著一口氣，直起背脊，直視著尤聽容，“嬪妾有一言，不能不說。”

  　　尤聽容微微頷首，她已經知道嘉嬪要說什麽了。

  　　“廢後拘禁冷宮，但大皇子尤在鳳儀宮，大皇子身份尊貴，縱然生母不能照料在側，宮人固然是不敢不精心的，但……大皇子年歲尚小，防不了居心叵測之人，尚無自保之力。”

  　　嘉嬪說話時直勾勾地看著尤聽容，很顯然，她口中的“居心叵測之人”就是眼前的貴妃娘娘。

  　　“貴妃娘娘奉旨主理六宮事宜，照料大皇子亦是分內之事，還望貴妃娘娘務必盡心。”

  　　尤聽容聽著嘉嬪有些別扭的話，她還從沒聽過嘉嬪這樣拐彎抹角的說話，不由得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就連尤聽容身旁的蘭影都不禁側目，暗道，明明是警告貴妃娘娘不許對大皇子有歹心，若是大皇子出了岔子，貴妃娘娘必定脫不開幹係，也叫她說的這般九轉十八彎。

  　　得虧說話的是心思通透的貴妃娘娘，若是換了人，隻怕還聽不懂其中意味了。

  　　許是尤聽容的笑容太輕慢，嘉嬪實在惱恨，嘴角繃緊了片刻還是沒忍住，“貴妃娘娘也是做母妃的，應當知道，為母則剛，若是有人膽敢傷害自己的孩子，做母親的，就是豁出性命，也不會善罷甘休。”

  　　“本宮自然知道，倒是為難了從未養育過孩子的嘉嬪也知道。”尤聽容居高臨下斜睨過去，“嘉嬪放心，本宮與塗美人有舊，會替故去的塗美人好生照料大皇子的。”

  　　“至於嘉嬪妹妹你……還是仔細抄你的《往生經》，不必過問閑事為好。”

  　　這是往嘉嬪的肺管子上戳，嘉嬪恨得頸上的軟骨都凸顯了出來，頭上的步搖也跟著微微發顫。

  　　尤聽容揉了揉太陽穴，將目光轉向了昏死在椅背上的塗氏，隨意地擺了擺手，“退下吧。”

  　　心神不寧的嘉嬪半晌沒動，可綠凝卻是不敢再留了，硬著頭皮廢了十成的力氣才扶著嘉嬪踉踉蹌蹌地往出走。

  　　蘭影看著二人的背影出了殿門，歎了一口氣，麵有憂色，“又有的鬧了。”

  　　嘉嬪本來已經出局，現在皇後鬧了這麽一出，不論是真是假，孩子是嘉嬪的心結，更是嘉嬪的救命稻草，於情於理，嘉嬪都會豁出性命來爭的。

  　　“且由她鬧。”尤聽容麵上一派輕鬆，“就怕她日子過的舒坦了不鬧。”

  　　蘭影神經一緊，“主子的意思……”

  　　話沒說出口，蘭影就住了嘴，隔牆有耳，轉而問道：“可要傳太醫來給塗氏看脈？”

  　　“去請吧。”鬧了大半宿，尤聽容也累了，起身欲離開，臨走，對守在門口的小太監道：“塗氏心願已了，既然說是拘禁，那就一步也不許踏出屋子，更不許見人。”

  　　尤聽容話音落下，蘭影已經將荷包塞到了人手裏，小太監樂嗬嗬地躬身答應，“奴才遵旨，恭送貴妃娘娘。”

  　　深夜出門，尤聽容也沒驚動太多人，隻一乘八抬軟轎，前後各四個宮女、太監提燈，並帶了兩個近身伺候的宮女太監隨行，很快就越過沿街緩行的嘉嬪，徑直回了宜秋宮。

  　　此時正打著哈欠坐在梳妝鏡前，由著蘭影和青町一左一右幫著卸下釵環、鬆散下繃了一天的發髻，指尖沾落長睫上水花的工夫，在鏡中瞥見兩個丫頭一個賽一個的沉鬱，不由得出聲開解，“放心吧，憑她再怎麽鬧，也挨不著大皇子的。”

  　　她怕再不說，這兩個丫頭隻怕要夜不能寐了。

  　　青町的手一頓，眨了眨眼睛，“主子的意思是皇後娘娘所說是誆騙嘉嬪的？”

  　　蘭影也精神起來，略一思量，又搖了搖頭，“雖說聽起來荒誕離奇，可嘉嬪禁足這麽久，二人縱有舊怨，也沒理由這時候鬧這一出來報複嘉嬪，恐怕還真是實話。”

  　　“再說了……就算是假話，從前玉芙宮的人都沒了，死無對證，這事兒若廢後塗氏咬死了大皇子是嘉嬪的親子，這荒唐事說不定還真能成行。”蘭影擰起眉頭，“主子可得防著些。”

  　　蘭影滿心憂慮的忠心直言卻說的尤聽容樂了，“話是真話，但塗氏這輩子也隻會說這一回。”

  　　蘭影的眼睛瞪圓了，“奴婢愚鈍。”

  　　“你以為，大皇子的身世瞞的這樣好，塗氏為何要在此時不打自招、全盤托出？”尤聽容自己伸手取下耳畔的墜子。

  　　青町幫著將耳墜歸攏在匣子裏，搶答道：“那還用說，隻瞧嘉嬪氣瘋了模樣就知道，廢後這是自己不落好，也要叫別人不痛快。”

  　　尤聽容遞出手，由著青町替她取下左手腕上的一對白玉鐲，“固然有這個緣由的，但更多的……卻不是為了她自己。”

  　　“人非草木，孰能無心？一隻小貓小狗養在身邊七年都要上心，更何況是個活蹦亂跳的孩子？”尤聽容想起了和善知禮的單弋佽，緩緩歎了一口氣，“塗氏對別人再不好，但卻對大皇子寄予厚望，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費心費力是少不了的。”

  　　尤聽容一邊說，一邊梳理著耳後的一縷發絲，“塗氏這是眼見著自己護不了大皇子了，逼不得已吐露真相，好為大皇子尋一個新的靠山，也算是慈母之心了。”

  　　說起大皇子，蘭影也心有不忍，塗氏雖然與尤聽容鬥的厲害，但卻半點沒有將這些後宮的爭鬥透到大皇子麵前，對大皇子的教養十分上心。

  　　大皇子年紀雖小，仁義禮智信已經記在心上了，不說別的，就是在上書房裏對二殿下都是愛護有加、多有遷就，對他們這些宮人，亦是平易近人。

  　　但即便如此，別人家的孩子再親，也沒有自己的孩子要緊，蘭影自然還是偏心二皇子，“塗家和董家雖然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廢後為大皇子張羅了兩個顯貴的外祖，主子可不能合了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