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準奏

  　　聽的此言，一直巋然正坐的單允辛徐徐起身，沉聲道：“愛卿的忠國之心，朕從不存疑。”

  　　單允辛知道，董將軍忠國，但未必忠君；有公心，但同樣有私營。

  　　這也是單允辛能容他的原因，比起塗丞相是靠著太後和黨爭，一步步通過政鬥坐穩了丞相，董將軍是個靠本事走上來的能臣。

  　　他雖然有貪念，企圖攀附更高的權位，但仍然守著為臣的本分。

  　　有單允辛這句話，董將軍的臉上有了幾分勉強的笑，似乎是自嘲，帶著苦澀。

  　　是啊，陛下知道，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天子已經成了掌控全局之人了，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駐軍西狄邊界之前，陛下隻是一個少年皇帝，前有塗丞相，後有塗太後，獨坐龍椅的天子顯得那麽孱弱。

  　　從前的印象太深刻，以至於他忘了，人是會成長的，尤其是鬥爭旋渦中心的人。

  　　董將軍無聲地歎了一口氣，繼續道：“微臣本無顏再求聖上，可……可微臣與拙荊隻有這麽一個女兒……”

  　　“董瑛私通外敵，乃是罪有應得，可微臣的女兒，年歲尚小，構陷淑妃娘娘，約摸也是出於嫉妒的私心，說到底……也是出於對陛下的思慕……”董將軍說的有些艱難。

  　　說到底，單允辛不殺她，已經是開恩了，經此一事，董將軍對天子有了畏懼之心，擔心惹惱了天子，再招禍端。

  　　“思慕？”單允辛輕輕重複，隨後輕輕哼笑一聲。

  　　董將軍的後背一僵，不解其意。

  　　“愛卿應當知道，勾結外朝、攪亂朝臣，此等牝雞司晨之舉，本該賜死，朕念在愛卿的功勞，隻拘禁於冷宮，已然是法外開恩。”單允辛的腳步行至董將軍近前，緩緩踱步。

  　　董將軍隻能看見單允辛衣擺上張牙舞爪的暗紅色怒龍章紋，在玄黑的錦緞之上，宛若鮮血凝固。

  　　此刻，董將軍第一次從年少的天子身上感受到了這樣恐怖的威懾力。

  　　“陛下寬宏仁慈，微臣明白。”到底是對女兒的愛護之心占了上風，董將軍索性直言道：“可冷宮哪裏是人能待的地方，微臣的女兒在宮中樹敵頗多，陛下雖然留她一命，可她又能活到幾時？”

  　　“懇請陛下可憐微臣作為父親的苦心，微臣再不敢求富貴榮華，隻求陛下庇佑她平安……”

  　　董將軍說完，等待他的是半晌的沉默，就在董將軍跪伏的腰背都有些酸澀之時，頭頂才傳來了單允辛的聲音，“朕對愛卿已然仁至義盡。”

  　　董將軍聽得此言，頭顱陡然垂下，麵有痛苦地閉上眼。

  　　就在他心生絕望之時，單允辛繼續道：“愛卿替愛女祈求朕的庇佑，可朕的仁義已然消耗殆盡，愛卿又能給朕、給朔國什麽呢？”

  　　董將軍猛地抬頭，他知道，這是單允辛在跟他談條件。

  　　單允辛旋身，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一副漫不經心的神色。

  　　可他的注意力一直落在董將軍的身上，這是對董將軍的試探，試探他經此一事，是否當真如言語所說一般，自此放下貪念，幡然醒悟。

  　　麵對單允辛的問題，董將軍呼吸都有些凝滯了，他一點點盤算著，他還有什麽？皇帝想要什麽？

  　　邊境戰事已平，且陛下已經將圖勒格爾捏在手中，歐陽矢翎顯然已經在軍中立起威望，將自己取而代之。

  　　他戎馬半生，即近半百，想要光耀門楣讓祖孫世代永享富貴，到頭來，竟是兩手空空……

  　　董將軍沉思良久，語氣沉重道：“微臣身無長物，唯有滿腔忠誠，可獻予陛下。”

  　　“微臣年事已高，已然到了怡兒弄孫的年紀，承蒙陛下開恩，賜了將軍府讓微臣與拙荊在京享福。”董將軍攤手拜下，“微臣願意交出先帝時所賜帥印和西部兵符，以求子女平安。”

  　　“準奏。”

  　　單允辛微微揚聲，“常順，傳朕口諭，冷宮董氏，複位嘉嬪，拘禁於棠梨宮瑤華殿，無昭不得出。”

  　　董將軍聽著，聲音顫抖道：“微臣叩謝陛下隆恩。”

  　　——

  　　董將軍自此便稱病，將軍府也閉門謝客，等消息傳出來了，一切便已然成了定局。

  　　董將軍急流勇退之後，在後宮之中，嘉嬪複位的事都沒有掀起什麽水花，大家都清楚，這是董將軍拿半生的功勞換了嘉嬪的性命。

  　　要說還有什麽跟尤聽容有關的，當屬單允辛下了口諭，命尤貴泰觀刑的事。

  　　事後，尤聽容收到了尤廷青的來信，尤貴泰在刑場看完，嚇得魂飛魄散，回來便病倒了，夜不能寐，現在還起不來床。

  　　祖母因為擔心，隻得請了術士來府上做法，好叫尤貴泰安心。

  　　尤聽容看完了信，隨手將紙張投入爐中，“經過這事，想來他也吃了教訓了，本宮的態度也擺明了，往後這些不長眼自然也少了。”

  　　青町點頭，“隻是……老太太隻怕心裏要不高興，對您……”

  　　老太太膝下就隻有這麽一個獨子，無論是何情由，隻怕都會對“見死不救”的尤聽容心懷不滿。

  　　尤聽容並並未放在心上，母親疼孩子是人之常情，“府上的事，自有三姨娘打理，讓廷青不要分心，專心應對十二月會試。”

  　　尤廷青過了八月的鄉試，出人意料的是，他的排名不降反升，就連肆武學院的武先生都道稀奇。

  　　不過尤廷青素來是不好意思誇自己，這件事還是三姨娘特意寫信來說的，字裏行間，滿是欣慰和喜悅。尤貴泰成了平頭百姓，他的妻妾們自然隻能盼著家中的男丁爭氣。

  　　“尤其要緊的，是千萬不可逞強，他在陛下跟前已經記了名，無需拿性命來冒險。”尤聽容對尤廷青十分欣賞，就怕他心急傷了身子。

  　　“奴婢記下了。”青町對尤廷青的前程也十分期盼，“待以後，咱們府裏也出一個大將軍，主子肩上的擔子都要輕些！”

  　　青町說過了，就不再提了，反倒講起了嘉嬪的事，“奴婢聽說，嘉嬪才進了瑤華殿趙寶林便去求見，連門檻都沒進，就被監衛們擋了回去。”

  　　“奴婢打聽了，現在瑤華殿不止嘉嬪出不來，外頭，更是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陛下這是什麽意思？”青町想不大明白。

  　　“陛下要她活著，至於怎麽活，可由不得她選。”

  　　說話間，就聽寢殿內間傳出了單弋安的聲音，小嘴叭叭就嚷嚷起來，“母妃，抱抱呀！”

  　　不等尤聽容應聲，裏頭就是一疊聲的，“母妃！母妃！……”

  　　尤聽容扶額，這簡直就是個念經的和尚，嘴碎的不得了，隻得起身去撈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