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見紅

  　　臨近黃昏，宜秋宮裏的光線漸漸昏暗下來，夕陽透過半撐起得窗閣照進室內，在窗沿處切出一道銳利的光斑，在半明半暗的內殿顯得有些紮眼。

  　　青町瞧著那處變形的菱形光斑，目光看向軟塌上側臥著的尤聽容，放輕了腳步，上前欲要關上懸窗。

  　　不料，她的身影才擋住了光線的一角，就聽身後傳來輕飄飄的聲音，“開著吧。”

  　　青町一愣，笑著答應，“主子何時醒了，雨珍這丫頭辦事也當心，主子醒了都不曉得……”

  　　尤聽容輕笑了聲，“本宮瞧著這夕陽極美，便看了會兒，也沒驚動她。”

  　　青町瞧著尤聽容蔫蔫的模樣，不免心疼，“您若想看，奴婢扶您去廊下坐一會兒？”

  　　尤聽容搖了搖頭，這麽一會兒的工夫，她的眼皮子又沉了起來，頭腦昏脹著，有些辨不清是醒著還是睡著。

  　　“那……奴婢在爐子上溫著參雞湯，奴婢給您端了來？”青町又問。

  　　尤聽容還是搖頭，已經緩緩合上了雙目。

  　　青町是伺候她最久的，眼看著尤聽容這副氣若遊絲的模樣，心中酸澀，背過身去，擦亮了火折子，點亮了鎏金蓮花連枝燈，屋內立刻充盈著溫馨的金橘色。

  　　青町咽了咽口水，才壓下喉間的異樣，故作輕鬆道：“您這一睡就睡過了午膳點，陛下早早便來了，先是陪著您坐了大半晌，而後怕驚著您的覺，躲去了書房看折子。”

  　　青町一邊說，一邊給站在內殿的雨珍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請陛下。

  　　雨珍出去後，不到打轉的工夫，就見單允辛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容兒。”

  　　尤聽容沒有說話，秀麗的彎眉帶著闔上的雙眼一塊，微微擰到一塊。

  　　單允辛徑直走到尤聽容身畔坐下，俯身輕輕撫過尤聽容的額發，“容兒乖，且先喝了湯再睡？”

  　　“陛下，且容臣妾再睡一會兒……”尤聽容的聲音低不可聞。

  　　“不成。”這回單允辛沒有依著她，半拉半摟著讓她坐起來，接過了常順手中的參湯，喂到了尤聽容的唇邊。

  　　尤聽容看著他臉上掩飾不住的擔憂之色，手不自覺地落到了自己的肚子上，一個微微拱起的圓弧，最終還是強忍著惡心喝了半碗。

  　　單允辛看著她難受的模樣，停了喂食的動作，將人納入懷抱，“好了，不喝了。”

  　　單允辛一邊撫過尤聽容的肩頭，一邊說去今日朝上的事，還著意提了慶安宮裏皇後和皇太後不歡而散的事，想讓尤聽容聽著舒心些。

  　　尤聽容不發一言，眼睛似睜似閉。

  　　單允辛語氣輕柔道：“算著日子，再有六天就是大年夜了，你便又可見著你母親和弟弟了，這回朕有意讓尤夫人在宮中多陪你兩日……”

  　　可他說著說著，卻感覺尤聽容揪著他衣襟的手越來越緊，甚至能夠感受到尤聽容因為消瘦而有些凸起的背脊在微微顫抖。

  　　單允辛一下便覺出不對，臉色登時便緊張起來，“怎麽了？”

  　　尤聽容連抬頭的力氣也沒有了，臉色慘白的嚇人，嘴唇動彈了兩下，卻沒能吐出一個字來，隻聽呼吸聲粗沉了些。

  　　蘭影離得距離不遠不近，趕忙上前一步，待看清了，手中端著的瓷碗便拿不住了，一個手軟，“咚”的一聲悶響落在了地毯上，咕嚕嚕的左右滾動了兩下，參雞湯灑的地毯暗了一大塊。

  　　一向規矩持重的蘭影卻顧不得，倉皇著上前兩步又頓住腳步，驚叫出聲：“主子見紅了！”

  　　——

  　　鳳儀宮

  　　天色已然沉入黑藍，一盞彎月懸於夜空，奈何宮牆深重，皓月隻堪堪在琉璃瓦宮牆上露出一個尖角，對於這座偌大的宮殿隻是杯水車薪。

  　　平日裏燈火輝煌的鳳儀宮，此刻卻陷入黑沉之中，偌大的宮殿竟未亮起一盞燈燭。

  　　若細看起來，這才依稀可見庭院中宮人們的身影，瞧著竟有數十之眾，儼然是全在這兒了。

  　　如此多的宮人們聚到一塊，卻半點聲響都無，似乎忌憚著什麽。

  　　仔細看來，有一人正徘徊於廊下，正是皇後的貼身宮女秋彌，在她得身邊站著的，赫然是大皇子的幾個乳母。

  　　幾人皆是麵露愁容，自打從慶安宮回來，皇後的眉頭就沒鬆開過，晚膳時分秋彌勸了兩句，皇後把人都趕了出來。

  　　這會兒殿內就留了皇後和大皇子，若是大皇子哭鬧起來……

  　　別說乳母們，就連秋彌都捏了把汗，畢竟……皇後對大皇子的冷淡，他們都是有目共睹的，現在在氣頭上，若是失了分寸可怎麽好？

  　　——

  　　宜秋宮裏，秋彌一句話宛如一聲驚雷，刺破了在場所有人的心防。

  　　眾人心中都是猛地一跳，尤其以單允辛臉色最難看，立刻抬眼看向常順，常順都不需單允辛開口，幾乎是飛奔地出了殿。

  　　門口的張福從未見過師傅這樣忙亂，剛想開口，就被常順一把攥住了衣領，“即刻把藥爐子架起來，要快。”隨後便跑沒了影。

  　　殿內，尤聽容昏沉鬱暗的腦子在聽到蘭影的聲音之後驟然清醒一陣，神情有些恍惚地垂首看去。

  　　一絲紅腥順著裙角而下，一路暈染開來，最後在腳下的織花毯上落下一個邊緣模糊的紅點。

  　　而後，才是察覺到自己腹中的絞痛，巨大的恐懼襲上心頭，尤聽容不得不張開嘴，才能得以片刻的喘息。

  　　隻覺得腦子裏好似什麽炸開了一般，便是一片嗡嗡作響，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

  　　單允辛的胸膛牢牢支撐著她，伸手半捧著尤聽容的臉頰，抬起她得頭，讓她和自己對視，“看著朕，容兒，看著朕！”

  　　尤聽容的目光已經開始渙散，在單允辛有些強迫的動作中，才勉強定住了，直愣愣地看著單允辛，瞳孔中的慌亂看的他心碎。

  　　單允辛強自鎮定心神，聲音無比堅定，“朕知道，容兒最愛弋安，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他，朕也一樣，朕保證，咱們的弋安，一定會平平安安回到咱們身邊。”

  　　“太醫即刻就來，在此之前，容兒會竭力護著孩子，對嗎？”單允辛滿目愛憐。

  　　尤聽容微微顫抖著，飄忽的瞳孔漸漸堅定下來，晶瑩的淚花一點點盈滿了眼眶，用力地點了點頭。

  　　“容兒真乖。”單允辛輕輕喟歎一聲。

  　　尤聽容緊緊依偎著單允辛，攥著單允辛衣襟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酸澀，但這一刻，她卻不敢鬆開，試圖從他身上汲取著哪怕一點點力量來對抗此時的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