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何為天命
作者:尤聽容單允辛      更新:2023-07-25 12:17      字數:2106
  第350章:何為天命

    單允辛聞言心頭一顫,第一次,猛然逼視向懷一,眼神無比複雜,惱恨、慌亂、畏懼、希翼交織其中,當然,還有縈繞不散的、他獨有的陰戾。

    自遇到尤聽容後的一切仿佛在頭腦中如走馬燈一般滾過,他想起來上一次與尤聽容在客堂相見之時的情景。

    那時,她和池卿朗的婚約已經行了過定之禮,她哭著求他……求他放她一條生路。

    他說的是:過往種種,皆無定數,人定勝天,縱使結局天定,朕亦能翻雲覆雨、扭轉乾坤。

    可現在,又一次在這座山中廟宇之中,立佛如來腳下,一貫自負的他,第一次,生出來一絲畏懼。

    他雖焚迦南沉香,時常撥弄念珠,佛經佛典信口誦來,可卻並不信佛,更不信命,獨獨篤信命由己造,運由心生。

    可此刻,他卻身不由己地生出來一種被命運捉弄的無常之感。他最在乎的人、錐心的執念,在冥冥之中已然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可這一線生機居然係在了已死的安隱身上?

    千頭萬緒湧上心間,單允辛重重地閉上雙眼,幾息之後,緩緩睜眼,漆黑的瞳仁猶如不測之淵,定定地鎖定在了懷一身上。

    “安隱所求為何?”單允辛的聲音很穩,不急不緩,平靜無波。

    懷一卻忍不住起了畏懼之心,他能看到,在陛下的平靜之下,暗藏著滔天之勢。

    “先師臨終前留下一張手函,請施主隨貧僧來。”懷一沒有再多說,轉身走向深林後山之中。

    常順有些緊張,這黑燈瞎火的,他才想勸,單允辛回頭道,“你去陪著宜嬪,她若問起,便說朕與方丈論法去了,讓她先歇著。”

    常順隻能答應,遞了燈籠過來,“山中路陡,草木之中伏有蛇蟲,陛下千萬當心腳下……”

    單允辛卻推拒開:“明月高懸,朕亦是眼明心亮,不畏蛇虎,更不懼鬼神。”

    懷一腳步微頓,心中念了聲佛號,抬步往後山安隱苦修的草廬的方向去。

    二人一路無話,走到了山間草廬之中。

    看得出來,此屋雖然簡陋,卻被維護的很好,幹淨齊整,犄角旮旯裏沒有一根蛛絲,簷下還有一個精巧的雀巢,因為雀鳥南去,已經空落了。

    懷一細心的擦去門把上的灰塵,動作熟練,推門入內,“施主請吧。”

    單允辛邁入,月光透過簡陋的窗欄照入,投下幽藍的薄影,屋內的陳設鋪了厚厚一層浮灰,更顯破敗,跟外牆的小心清理截然不同,似乎自安隱離世便再無人涉足其中。

    懷一看著屋內的落敗,徐徐道:“此處是先師修行之所,貧僧常來,每隔一日便要親手整理草廬,可卻從不敢踏足屋內。”

    懷一說著,轉頭看向單允辛,微微一笑,“隻因先師的那一封手函,草草書成的薄薄一張紙,力透紙背,貧僧唯恐按捺不住心中邪念偷看了天機,故不敢進。”

    “不過……”懷一臉上帶了釋然,“過了今日,貧僧也可了去這樁心事,施主您……也能與先師了了這段陳緣,阿彌陀佛。”

    懷一說完,躬身拂去了木榻上一隻方形枕匣的浮灰,鄭重地打開匣蓋,取出一張薄薄的、泛黃的信箋。

    托在掌心,垂目避而不視,遞給了單允辛,“貧僧且先告辭了。”

    說罷,懷一快速地回轉過身,疾步而去,唯恐背棄了在師父床前的諾言。

    木板門一聲輕響,而後便是無邊的靜寂。

    單允辛攥著這張薄到脆弱的薄宣,走到了漏風的窗邊,展開了信紙:

    老衲此生苦修禪身、禱念祝誦,臨到老來,卻發現有一因果未了。

    一時慈悲之因,結的卻是殺孽惡果,老衲有愧蒼生,本無麵再求。然此子為老衲一時貪婪,察其天生佛骨,故而引渡入世。

    即便其心術已變,老衲始終心懷有私,實在不忍。

    老衲所學盡數傳授於弟子若生,其中便有施主求的安胎定魂之法。

    老衲厚顏與施主做一樁交換,一命償一命,懇請施主高抬貴手,容他苟活於世。

    安隱敬叩。

    單允辛看完了這輕飄飄的一紙書信,遲遲沒有動作,目光投向了窗外,月影飄搖,樹影交錯一如他雜亂的心境。

    收起信箋,單允辛緩步出了草廬,徑直回了客堂。

    低矮的單層灰牆之上,杏白的宣紗田字方窗中透出暖融融的光亮,依稀投射出一個纖瘦的身影。

    脫去了棉衫,她肚子已經大了起來,壓的後脊腰的弧度愈發纖巧,稍有不慎似乎就要折斷一般。

    安隱的書信在這一刻似乎隔著衣襟燒灼著他的心肺,若生出身有異,並非尋常戰事孤兒,有了流著若生血脈的大皇子,若生對他已經毫無用處,甚至是隱患。

    單允辛此時留著他,不過是為了維持一時的平靜,等著時機成熟,必然要讓他痛不欲生地赴死。

    可此刻,在未到來的功勳卓績的另一端,壓上了尤聽容母子的性命……

    單允辛痛恨威脅,無論是安隱的脅迫,還是若生可能帶了的不測和隱患,都令他心緒難平,殺心愈重。

    但看著眼前輕飄飄的背影,單允辛嘴角情不自禁地勾了起來,為了她和弋安,這點沉鬱似乎成了心頭的一點灰,吹一吹就了無痕跡了。

    既是他的帝王霸業,自該由他籌謀就是,不急。

    現在唯一要擔心的,反而是屆時他要如何跟尤聽容解釋,為何留若生一命。

    單允辛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將懷中那張薄紙妥帖地放入腰間的荷包之中,赫然是尤聽容入宮後送給他的那枚雙雁齊飛,收緊了繩口,這才上前輕輕敲了敲門扉。

    依稀聽見腳步聲過來,不是尤聽容。

    隨後,尤聽容的聲音隔著門響起,“青町,不許給他開門!”

    聽聽這冷血無情的話!

    單允辛腦子裏直埋汰,可心卻不爭氣地先軟了一半,整個人極其不顧顏麵地貼到了門板上,輕聲道:“容兒,讓朕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