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俯首相求

  　　玉芙宮

  　　杏兒腳步匆匆進了內殿，在屏風處腳步微頓，似乎有些糾結。

  　　“進來。”塗美人的聲音不高不低，卻帶了些沙啞，不複從前清亮。

  　　杏兒微微定了定神，轉過屏風入內，塗美人坐在書桌前，手執斑竹筆管，桌麵上正壓著一幅未完工的畫。

  　　雖然眼看前路已絕，塗美人也一日日消瘦下去，可杏兒知道，她還沒有放棄。

  　　塗美人依舊每日畫畫靜心，她的堅韌，令杏兒很是感佩。

  　　可今日卻有些不一般，一早起來塗美人就心神不寧，畫的紅楓孤亭幾次失手，就連裝朱紅的瓷盞都失手摔碎了。

  　　塗美人起了疑心，招呼杏兒出去打聽，近來是否出了什麽事。

  　　杏兒便偷摸地去給向荊遞了消息，向荊便讓她告訴塗美人一個了不得的大消息，這一來一回就已經到了傍晚，塗美人的畫卻還沒畫完。

  　　杏兒心中忐忑不安，正對上塗美人的眼，她手中的還懸著筆，眼中寫滿了焦灼，“可有什麽消息？”

  　　“回主子話，前日午夜宜婕妤的娘家遭刺客襲擊，歹徒盡數伏誅，許是受不住酷刑，昨日咬舌自盡，臨死前……”說到此處，杏兒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臨死前，供認幕後指使者為尚書右丞塗大人……您的父親……”杏兒眼瞧著從容不迫的塗美人頃刻間變了臉色。

  　　“不可能！”塗美人手中的筆在紙上劃出重重的一條紅痕，將輕薄的生宣破出一道裂痕，朱紅的顏色向四周暈染開來，讓紙上的楓葉猶如血染一般。

  　　塗美人將手中的畫筆一丟，緊走兩步，牢牢地抓住杏兒的肩膀，“我的父親為人老實，與尤家無冤無仇，他不敢殺人……”

  　　塗美人叨叨說了兩句，就緊張地問道：“陛下信了？陛下怎麽斷的？你快說啊！”

  　　杏兒趕緊依照向荊教的答話，“原本是懷疑的塗丞相和皇後娘娘的，是刺客招供了尚書右丞，塗丞相咬定大人因為您有孕生了野心，刺殺尤府是為了構陷皇後娘娘和丞相……”

  　　塗美人一向鎮定到有些無情的瞳孔似乎都在顫抖，柳眉下壓，緊張到呼吸都有些停滯，“然後呢？”

  　　“陛下賜了斬首，尚書右丞已經進了刑部大牢了。”杏兒有些不忍地加快了語速。

  　　塗美人提著的那口氣立刻就泄了，膝蓋彎一軟，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撐著桌沿才站穩了，清瘦的腰背都彎了下來。

  　　“皇後……好一個皇後，好一個丞相大人……”塗美人牙關緊咬，一字一句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杏兒清楚地看見塗美人清瘦的頸部筋骨突出，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顯然是氣憤悲痛到了極點，小心翼翼地上前扶著，“主子……您切莫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塗美人一把甩開了杏兒的手，自己撐著站直了身子，下巴微微昂起，她是不會被輕易擊垮的，她就是死，也要救出父親。

  　　“陛下判了何日行刑？”塗美人神色緊張地追問。

  　　“暫且還未定，或許……或許要再審，奴婢也不懂這些。”杏兒謹記向荊吩咐，暗示塗右丞要受刑。

  　　塗美人兩手交握，無意識地絞緊了手指，喃喃自語道：“隻要還活著就好，活著就好……我要想想辦法，一定有辦法的……”

  　　塗美人第一時間想故技重施，用自己的性命要挾皇後，可很快她就醒悟過來，自己活著對皇後才有用，若是死了，便一文不值了。

  　　更何況……父親是替塗丞相和皇後做了替死鬼，皇後絕對不可能幫她。

  　　怎麽辦？

  　　還有誰能讓陛下回心轉意？

  　　塗美人問了自己這個問題之後，一個名字浮現在了她的腦海——尤聽容！

  　　對！尤聽容可是陛下的心頭愛，為了她，陛下甚至不惜幫著開罪皇太後，更何況，陛下一定知道自己的父親是無辜受過，隻要尤聽容肯幫著求情，未必沒有轉圜之機。

  　　“杏兒！”塗美人反手握住了杏兒的手，低聲在她耳邊囑咐了許多，“你悄悄地、悄悄地去一趟宜秋宮……”

  　　——

  　　宜秋宮

  　　尤聽容正半靠在矮桌旁，湊在燭台下，翻看著內宮局遞上來的賬冊。

  　　進了深秋，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往宮內運送過冬的炭料，支出格外大些，未免疏漏了，尤聽容特意囑咐了要過目。

  　　一旁的青町幫著研墨，蘭影則負責報數核算，算著算著，卻發現尤聽容不知何時已經撐著腦袋合上了眼，打起盹來。

  　　說來也怪，這幾日尤聽容格外渴覺些，看著看著書就眯了眼。

  　　蘭影正要起身給尤聽容披上薄毯，就聽見門簾掀開的聲音，而後是珠簾輕響，向荊從外頭快步進來，

  　　青町才要提醒向荊主子睡著了，就見尤聽容已經被驚動了，抬眼看向向荊。

  　　向荊低聲道：“主子，玉芙宮遞了信來，請求您能見她一麵。”

  　　青町嗤笑道：“她倒是能屈能伸，她做的那些事，怎麽好意思再舔著臉求您？”

  　　“這就是她的高明之處，若是有得選，她這樣驕傲的人，可不會輕易低頭，如此父女情深倒是難得。”

  　　尤聽容也是從常順嘴裏得知，塗右丞之所以心甘情願為塗丞相頂罪，是被塗右丞用塗美人的安危脅迫了。

  　　如此一來，都不需尤聽容多費口舌，依塗美人睚眥必報的性格，必定要與皇後不死不休。

  　　“告訴她，我答應了，讓她等著吧。”尤聽容吩咐向荊。

  　　蘭影不解道：“既然您已經打算好了要幫她，為何還要拖延，豈不是讓她誤會您的心意？”

  　　“對一個自負傲慢的聰明人，任她予取予求，隻會讓她愈發狂妄自大。”

  　　“就是要先擊潰她的傲慢，讓她在焦灼中，一次一次放低自己的期許，認識到……誰才是把握一切的人，讓她失去掌控感，才會馴服於我。”

  　　在馴服人這方麵，單允辛算是她的師傅，隻可惜她這個徒弟委實領會的太晚了些。

  　　不過好在……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