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回憶與現實
作者:周盡城沈應知      更新:2023-07-09 10:43      字數:8437
  第十四章 回憶與現實

    一個月後。

    亞希人民醫院的花園裏,沈應知低著頭在打電話。

    “嗯,我挺好的……天不熱也不冷……有水果……紫外線是有點強……有商場,買得到防曬霜……網購快遞能到……吃飯也是用筷子的不是手抓……酸奶每天都在喝……好了,媽,我該上班了。”

    掛掉電話,她沒回頭就看到葉南肆正伸出手準備嚇她的影子。

    “幼不幼稚!”沈應知將手機放進口袋,沒扭頭直接往前走。

    葉南肆追上去:“你怎麽這麽沒意思啊?”

    “下午你有個會診,要不要我和淩川旁聽?”

    葉南肆遞過一瓶水給她:“哎,不是!你是導師,還是我是導師啊?我發現小沈醫生你現在真的越來越目無尊長了。”

    沈應知將水塞進白大褂口袋,拉開玻璃門讓葉南肆先進去:“你為人師表起不到表率作用,還不讓人說了?”

    葉南肆這就不高興了:“起不到表率作用?今時不同往日啊,你說話之前再不掂量掂量,小心我讓你畢不了業!”

    一起走到電梯口,沈應知才忍不住說:“酒吧那種地方少去,不幹淨。”

    “咳……”葉南肆被水嗆了一口,像被人抓住了小辮子似的麵紅耳赤,他先一步跨進電梯,嚴肅地衝沈應知說道,“你這種學生,我當初到底看上你什麽了?”

    沈應知想了一下,很認真地回:“大概是被我的外表欺騙了,以為我好欺負吧。”

    這話她也敢說,但不假。想當初,沈應知一身白T恤、牛仔褲往那兒一站,眼神清清澈澈、坦坦蕩蕩,擱誰也不會把她和人精聯係在一起。

    於是就入了有預謀的葉南肆的眼,以為自己找到了個好幫手,誰知這前前後後也不過三四年的時間,她就一次又一次地刷新葉南肆對她的認知。

    特別是大五那年為了說服他來川西,撒潑賣萌、死纏爛打、軟硬兼施、毫無底線……三十六計也就差美人計沒使了。現在就算來了也不消停,三天兩頭往人家基地跑,那可是軍事訓練基地,被搞煩了,人家領導一張警告令就下發到葉南肆手上,指名道姓地把沈應知列上黑名單,說要是再不嚴加看管,就讓他們收拾東西滾出亞希。

    瞧瞧,當導師當到這種沒尊嚴的地步,也是沒誰了。為了她已經都這麽慘了,還要管他去不去酒吧,還有沒有天理了!

    鬱結到不行的某導師決定捍衛主權:“我說小沈同誌,我覺得我們需要就這個問題展開一次嚴肅而又正經的討論……”

    說話間,兩人推開門,正對著他們的靠窗辦公桌上坐著兩人,一人低頭玩著鏡頭,一人毫不客氣地吃著葉南肆小冰箱裏的葡萄。

    見有人進來,吃葡萄的那個裝作很熟的樣子打招呼:“應知。”

    被忽視的葉南肆揉了揉眼睛,掐了自己一把,扭頭問沈應知:“對麵我辦公桌上是有兩個人吧?你也看到了,是吧?”

    沈應知同樣忽視葉南肆的大驚小怪,將口袋裏的水掏出來,放在桌子上,然後把玩鏡頭的那個從桌子上拽了下來:“你們怎麽來了?”

    被拽下來的人滿心不悅:“怎麽了,醫院你家開的?不允許來看病了還?”

    沈應知麵不改色:“這裏不是門診,不接受掛號。你出門右轉坐電梯下去,過了外科大樓,去門診大廳排隊,專家十塊,普通五塊。”

    杜懷殊來勁了:“但我就想讓葉醫生幫我看病,錢不是問題。”

    沈應知說:“我們葉教授是外科醫生,不是精神科,你的病他看不了。”

    “你……”

    江舟低頭看了一眼小冰箱,裏麵已經空了,才從桌子上跳下來和稀泥:“光鬥嘴不精彩,要不打一架?”

    建議不錯,兩人配合著瞬間紅了眼,氣氛驟然升溫。

    “哎哎哎!”葉南肆走過去橫在沈應知和杜懷殊麵前,生怕她們真的會打起來,“他鄉遇故知,多難得啊,人生四大幸事之一,咱斯文點行嗎?小江同誌,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他們從小的相處方式就這樣,江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被葉南肆那麽一說,順著他的話就問了一句:“哪兒不對?”

    葉南肆從那兩人中間走過去,關上小冰箱的門,湊到江舟耳邊低語:“哪兒不對?吃我的東西,經過我同意了嗎?”

    “小氣勁,回頭給你買十斤。”靠得太近,葉南肆的氣息都灑在江舟臉上,他脊背一僵瞬間站直,扯著杜懷殊沒好氣地問:“你好了沒啊?”

    杜懷殊將鏡頭裝進背包,不情不願地對沈應知說了句:“‘博塵’那會兒謝了啊。”

    沈應知客氣回道:“不用謝,就是一頭豬,不到該吃它肉的時候,生病了不也得救它嗎?”

    “喲,你這是承認自己技術不佳隻能當個獸醫了?”

    “這得分情況啊,得病的是什麽我就是什麽。”

    橫豎杜懷殊是一點便宜沒占到,沈應知怎麽就變得牙尖嘴利了呢?小時候明明隻會沉默著跟在大家身後的那個沈應知,現在渾身上下就跟長了刺一樣,逮誰就紮誰,不見血不撒手。

    不甘示弱的杜懷殊拿出最後的撒手鐧:“行,我們也不打擾你們了。我和江舟也就是路過。哦,對了,你有什麽話想對周盡城說的嗎?我可是馬上就要去見他了。還有啊,忘記告訴你了,我正式成為隨軍記者了,知道什麽意思嗎?就是我想見他的時候,隨時都可以見。”

    沈應知別過頭:“哦,那恭喜你啊。我沒什麽要對他說的,我們之間的話都是悄悄說。”

    一來一回,葉南肆的辦公室裏瞬間又火光四濺。江舟實在受不了,自己一個人先走了。

    剛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鑰匙都還沒插進鎖孔,突然腦袋一黑,一件帶著體溫和體味的外套就從天而降罩在了他頭上。

    江舟保持著開車門的動作沒動,身後的人已經回頭,聲音漸遠:“晚上冷,多穿點,朋友。”

    把衣服取下來,江舟聞了聞,有很淡的消毒水味,觸感柔軟,心想穿上的話應該比較舒服,於是抱在懷裏上車了。

    距離亞希三百公裏外的呐牧山平均海拔4500米,山頂常年積雪,南北走向,以此為界,東坡以東為亞熱帶季風氣候,西坡以西為高原山地氣候。

    高速驅車三個小時,江舟和杜懷殊來到了此次“天鷹”選拔第一階段的起點和終點集合地。

    營地裏紮著六頂中型軍用帳篷,其中三頂被中途淘汰下來的實習兵住著。周湳浦正跟他們湊在一起鬥地主,輸了的人臉上貼白條。

    其他人臉上都沒地兒貼了,周湳浦臉上卻幹淨得一張都沒有,有人不服,說非要讓他輸一把。

    周湳浦笑了笑沒說話,甩出一張黑桃A,下家出了個紅桃2攔住,周湳浦一對王炸丟出去,接著扔出梅花3,贏了。

    輸了的人哀號:“隊長你是不是算牌了啊……”

    周湳浦笑了笑,起身:“不玩了,你們來。”

    人群哄鬧開去……

    江舟算是見識了,早就聽大院裏老兵說特種兵戰鬥力強是強,但私底下都是沒正形的。以前他還不相信,今天見到了,瞬間就開始腦補周盡城以後的樣子……嘖!簡直不敢想。

    周湳浦走過去,衝杜懷殊點了點頭,和江舟互敬軍禮。

    禮畢後,周湳浦隨和地問杜懷殊:“杜師長近來可好?”

    杜懷殊回:“老樣子,當年落下病根了,天氣一變就渾身難受。”

    周湳浦回頭看了她一眼,帶著點歉疚的語氣說:“你也不容易,這麽些年了。”

    杜懷殊甩甩頭:“我年輕,扛造。”

    畢竟不是軍事上的交接,周湳浦和杜懷殊匆匆結束了話題就轉向江舟:“就你一人?”

    江舟說:“學校那邊還安排有其他人,不過是遠程監控,我一個人過來實地跟蹤。”

    “行,那明天就開始測試你們的新係統吧。”

    江舟問:“今天不行嗎?”

    周湳浦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搖頭:“今天是我們選拔新兵第一階段的最後通過時間。”

    在淘汰的人中沒有看到周盡城、施仰和林小門,江舟就忍住了想打聽他們消息的衝動。

    眼前開來一輛機動卡車,車廂裏躺著兩個兵,麵容枯槁,呈現極度脫水狀態。

    周湳浦喊來了隊醫關咲,將人拖走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時間。

    周盡城他們還沒到達終點,名額不多了,隨時滿員。

    不遠處的岔路上,施仰和周盡城拖著小腿已經腫得要爆的小門艱難地走向終點。

    “你倆放棄我吧,”小門哭出聲,“我過不去了。”

    周盡城使勁地咽了咽口水,嘴唇幹裂,已經沒有多餘力氣去回答小門的話。他隻知道不管怎麽樣,大家是一起來的,那就要同進共退。在選拔開始時周湳浦已經說了,第一輪隻會留下規定時間內最先到達終點的前十五名。

    為期一周的徒步越野,從呐牧山西坡過來,體力最好的頭兩天穿過了雪層,接著開始爬草甸地帶,過林區的時候正是糧盡彈絕體力透支的時期。那個時候小門腿傷複發,最艱難的時候三人互相鼓勵著也過來了,不可能到了最後關頭放棄誰。

    周盡城下了死手抓住小門的衣領就開始往前拖,施仰助力,小門嗚咽著,但身體脫水,讓他根本哭不出來。

    當大本營上空飄揚著的五星紅旗出現在三人視線當中的時候,他們其實根本不能確定前麵有多少個戰友已經衝到終點了。

    但他們還是懷抱著最初的信念,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要走向終點。結果已經不重要了,那些融入血液當中鋼鐵般的精神和意誌已經讓他們成為優秀的軍人。

    周湳浦站在終點,手腕上的表開始以秒計算,機械走針每跳一下,他們和他之間的距離就近一步,但是不夠,遠遠不夠,時間不夠了。

    站在一邊的江舟一咬牙,也不管違不違紀,扯著嗓子大喊了一嘴:“衝過來啊。”

    逆向而來的風,拉扯著三個人遲鈍的神經,也不知道是誰發的力,麻木到毫無知覺的四肢開始迎接它們最後的極限挑戰,胸腔裏所剩不多的空間瞬間擠進凜冽寒風,再接著,眼前出現了虛影,四周的山山水水、人影全部開始退離、消失……

    一腳踩進終點線的時候,他們已經徹底脫力,失去了意識。

    隊醫上擔架,三人被拖走。

    周盡城很少做夢,上了軍校以後,每天的訓練強度更是讓他養成了挨著枕頭就睡著的習慣。

    但這一次,他做了一個很長的關於過去的夢——

    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和沈應知在不同的初中讀了三年之後,兩人終於以差不多的成績一起考上了楚江一中。

    大院裏他們四個同齡人,江舟考上的是最好的江大附中,杜懷殊稍微差點,花了點錢才進了楚江一中。

    三年高壓學習生活開始之前,四人相約要來場未成年的畢業旅行。

    一開始都計劃得很好,由院子裏一個正在旅行社實習的哥哥帶著,去雲南逛一圈,攻略做了一大堆,眼瞅著都要出發了,周盡城和沈應知卻突然決定單獨行動,悄無聲息地去了北海。

    那天晚上得知這個消息後,杜懷殊氣得差點火燒他們倆的房子。被江舟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給安撫下來之後,她一門心思就想要報複沈應知。

    她跳到沈家陽台上取了沈應知晾在上麵的衣服自己穿上,那個時候兩人身形差不多,發型都是簡單的馬尾,背影上難以區分。

    趁著夜深人靜砸了鄰居家的玻璃,偷了鄰居家放在門外的自行車拖到沈應知家的陽台上,留下證據嫁禍給沈應知。

    第二天還沒解氣,她接著去搶小朋友的東西,甚至在他們喊出知知姐之後還把他們欺負到哭。

    她一門心思泄著火,卻絲毫沒有感受到報複了這麽多以後的快樂,她越來越急躁和嫉妒。

    她並不知道,這些行為帶來的是對她倆的共同傷害。

    周盡城之所以帶沈應知單獨行動,不過是少年情竇難以控製,被心裏激湧的浪漫情懷給砸暈了。

    那趟旅行並不愉快,甚至中途錢包被偷,兩人最終是靠著警察的幫助才回到楚江的。

    不過短短兩周的時間,等他們回到楚江,大院裏就發生了兩件看似無關卻同樣震撼到改變命運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沈昌和在執行任務中,不顧隊友和人質生命安全,個人主義泛濫,擅自更改執行計劃,導致全隊戰友犧牲,人質也殞命。沈昌和被打上了“指揮錯誤貪生怕死”的標簽,沒能入葬烈士陵園。

    第二件事,是杜懷殊一聲不吭地出國留學了。

    事情一樁接著一樁,發生得突然又倉促,周盡城沒有緩過來的時候,沈應知和黃風雁在一個天氣還不算壞的下午突然搬家,連個理由都沒給他。

    夢魘糾纏不休卻無比真實,就連細節都跟當初完全重合,痛楚和快樂清晰再現。

    以往被忽略的現在重新去想,好像都不一樣了。周盡城急迫地想要知道不同在什麽地方,可是一個蹬腿,他驚喘著從床上坐起來。

    天色暗淡,屋外傳來對話聲,隨即沈應知推門進來。

    見周盡城醒來,她大步上前抬手貼在他額頭上,體溫恢複正常,鬆了一口氣。

    “我現在是做夢,還是醒著?”看到沈應知,周盡城捏了捏自己的臉,感覺到疼才鬆手,“過來,讓我抱一下。”

    沈應知靠近了一點,將他手背上的輸液管繞開才讓他抱住:“別亂動,輸著液呢!”

    “你城哥哪有那麽脆弱。”

    沈應知揶揄:“知道,啃過樹皮吃了草根泥土的男人,你們是食物鏈頂端無人能及的存在。”

    “笑話我是吧?”

    “我哪兒敢啊。”

    “你有什麽不敢,”周盡城把她拉坐到懷裏,湊在她耳邊小聲說,“沒關係,笑話完了,我把你也吃了,骨頭都不吐。”

    沈應知耳根略紅,笑他:“你長了一張什麽嘴啊?”

    “不知道?那我告訴你,我這張嘴巴是用來說話、吃東西和親你的。”說完,他就身體力行地給她演示了一遍。

    畢竟體力還沒恢複,不敢折騰,他點到為止:“等我從這裏回去,咱倆就去領證,我把你娶回家關起來,誰都不給看。”

    “我不用工作了?”

    “工作啊,”周盡城眼睛一眯,死不正經又開始了,“天天給我檢查身體,從上到下、從裏到外仔細檢查。”

    “那工資怎麽算?”

    “你城哥有錢,別擔心啊。實在不行,把我給你。你別不信啊,我現在這個身價高著呢!”

    “你本來就是我的吧,”沈應知在他身上掃描了一遍,點著頭像在驗貨一般,“身材不錯,臉也好看,就是不知道用起來怎麽樣。”

    經不起撩撥,周盡城手又開始犯癢,抱著人就準備上下左右一番,被沈應知引逗後,他按下心裏燃燒的火強行轉移話題:“對了,你怎麽來這裏了?”

    “江舟說你在這裏,我就來了。”

    “我是說,你怎麽能來這裏?”

    “跟你們周隊說了聲,我就來了啊。”

    周盡城眉頭一皺:“我們周隊是不是對你太過縱容了?什麽地方都讓你來,你們什麽關係啊?”

    “你不知道?”沈應知說,“他讀書的時候被女朋友甩了,頹廢了兩年,是我爸把他拉起來的。他跟我們家一直有往來。再說,這裏不過就是你們基地醫務室而已,我怎麽就不能來了?”

    “醫務室而已”幾個字嚴重挫傷了這裏的軍醫關咲同誌,早就看兩人膩味得不順眼了,這下終於找到了機會,不經過同意推門而入,直接打斷兩人道:“探視時間到了,沈同誌。”

    “關醫生你這話說的,”周盡城單手摟著沈應知沒放開,“我又不是蹲號子,哪裏來的探視時間?”

    關咲手上有任務,不多廢話:“我得對你的身體狀況進行實時跟蹤記錄,這也是你最終是否能夠進入‘天鷹’的考查項目之一,你總不能讓我為難吧?”

    “沒關係啊,要測哪些項目,你告訴我媳婦兒,她也是醫生。”

    關咲徹底怒了:“周盡城同誌,你是在質疑我的能力嗎?”

    “好說,給你測就是了,別那麽凶嘛。一把年紀了,小心再嫁不出去。”

    他給沈應知一個眼神:“那你先出去等會兒我。”

    沈應知出去後,周盡城趕緊拉下臉討好關咲:“美麗高貴的關醫生,我兄弟施仰和林小門現在怎麽樣了?”

    關咲一針頭戳進周盡城的靜脈,毫不溫柔地抽了一管子血,對方“嗷”的一聲叫了出來才讓她舒坦點。

    “沒死。”

    有求於人,周盡城忍了:“死我肯定知道沒死,就是那個林小門的腿……”

    關咲歎了一口氣:“選拔結束之後勸他回連隊吧,再這樣下去,他的腿還要不要了?”

    把沈應知送到回亞希的車上後,周盡城在基地籃球場看到了施仰和小門。

    比起剛來那會兒,小門已經強壯了不少,因為體能跟不上,早上四點不到就起床,每天比別人多練了兩個小時。他的努力周盡城是看在眼裏的,但他越努力,就讓人越心疼。

    “對,就像這樣,”小門邊說邊跟施仰比畫,“可惜沒有高頭大馬,我其實可想坐在馬背上殺敵了,就像趙子龍那樣。”

    施仰拍了拍他的腦袋:“沒有大馬咱有裝甲車啊,那家夥開起來不比馬拉風嗎?”

    小門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問:“真的嗎?我有機會開上裝甲車?”

    周盡城走過去接話:“那你得回連隊啊,去裝甲偵察連,我給你找找門路?”

    小門隻當他是開玩笑:“那我不幹,開裝甲車又怎麽樣?趙子龍將軍就是不騎馬也能打仗啊。”

    周盡城歎了口氣,和施仰對視一眼,又試探著問:“你的腿好了?”

    “嗯,”小門點頭,“就是水腫厲害,看起來嚇人,關醫生說了,不礙事,不會廢。”

    得,看來沒有人忍心直接勸他離開,誰都不想做壞人,周盡城覺得長痛不如短痛,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下了決心。可還沒等他開口,小門就無限憧憬地說:“接下來考核的是軍事技能,我覺得我的射擊還算可以,應該能給我加分。”

    這是實話,當初小門從工程技術類學員轉到軍事指揮類,黃建平看中的就是他的射擊水平,比周盡城是差了點,但絕對在施仰之上。

    掛在嘴邊的話,到底還是被周盡城咽了回去。

    晚上兩人出來抽煙,周盡城對施仰說:“讓他參加完吧,到時候我找周隊說說,讓周隊找個借口送他回連隊。”

    “那萬一他一根筋?”

    “到那個時候就由不得他了,軍令擺在那兒,他有幾個膽子敢違抗?”

    “盡城啊,”施仰歎息,“咱班就我們仨,說實話,你有你的打算我知道。我還真希望小門能留下,兄弟一場說散就散,我心裏不好受。”

    周盡城伸手攬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心在一塊兒呢!”

    “咳——”施仰吸了吸鼻子,“我一大老爺們兒,搞得跟姑娘一樣。不說了,我回屋逗逗他去。”

    手裏的煙還沒抽完,周盡城又坐了一會兒,頭頂上滿天星光璀璨,這景象不管在楚江還是海城,都絕對看不到。

    明明小時候夏天一抬頭就能看到的景象,後來長大了,居然隻能靠回憶才能重溫。

    “我以前就說過那個是大熊座,你和沈應知那個傻子還非說不是。”

    周盡城扭頭,見杜懷殊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站在他身邊,抬頭看著星空。

    “我當然知道那是大熊座,”周盡城將煙掐滅,“隻是她說不是,那就不是。”

    杜懷殊鄙視地看了他一眼,挨著坐下:“你怎麽這麽沒原則呢!得虧你是來當兵了,要是搞科學的話,不得影響咱們整個人類曆史的進程啊?”

    “搞科學?”周盡城想了一下說,“我們四個人當中,也就江舟是那塊料。”

    杜懷殊感歎:“是啊,隻有江舟從小學習就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從不走歪路,前途光明。小時候是別人家的孩子,長大了是別人家的男朋友、老公、爸爸。”

    “我怎麽聽著,你像是對自己現狀不滿意似的?”

    “我應該滿意嗎?”杜懷殊問。

    周盡城反問:“不該嗎?”

    坐在暗處的杜懷殊苦笑一聲:“周盡城,如果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你還會拋棄我和江舟,隻帶著沈應知去北海嗎?”

    “當然,”周盡城一秒都沒猶豫,“順便回答一下你之前問我的那個問題。你問我如果當初是你護著我,我還會不會喜歡沈應知?當時我沒弄明白,覺得你那個問題不成立,也就沒去想。我後來想了想,我的回答是‘當然’!我當然還會喜歡她。她欺負我,我就喜歡欺負我的她;她護著我,我就喜歡護著我的她。”

    杜懷殊站起來:“謝謝你跟我說這些。其實你知道,我不是真的想要和你在一起,我隻是討厭那種沈應知什麽都比我好的感覺。”

    周盡城覺得不可思議:“什麽都比你好?”

    杜懷殊的情緒已經有些變化,搖了搖頭:“沒什麽,明天的淘汰賽加油。”

    “等一下,”周盡城問,“初中畢業之後,你為什麽突然出國留學?”

    杜懷殊沒回答他,有些暗傷,烙印在身上,成了永遠都去除不掉的疤痕。

    以前她耿耿於懷,可是現在回頭想想,那都是生命的勳章,給了她無法回頭的堅強和一往無前的勇氣。

    她該去怨懟嗎?

    怨懟過了,就過了。

    關咲來亞希醫院找葉南肆的時候,沈應知剛完成自己醫生生涯中第一個手術案例,雖然隻是個助手。

    出了手術室,她整個人都是懵的,盡管她表現得很鎮定,但葉南肆還是看出了她的緊張。

    脫下手術衣、無菌手套丟進回收桶後,葉南肆遞給她一袋牛奶:“第一次能這麽鎮定,已經很不錯了。”

    沈應知臉色恢複了點,立刻開始盲目地讚揚:“葉教授,你真厲害!”

    “喲,”葉南肆受寵若驚,“第一次聽你誇我啊。”

    “我以前也就覺得你讀書厲害、紙上談兵,但沒想到你拿起手術刀簡直就不是你了。”

    “行了,你給我打住,再往下說,我就又一無是處了唄。”

    兩人往外走,過道裏關咲向他們走來,沈應知剛準備開口打招呼,葉南肆就笑著喊:“關關?”

    沈應知疑惑:“你們認識啊?”

    葉南肆說:“網友。”

    什麽?

    “葉南肆?”關咲向他伸出手確認,開始誇,“本人比照片好看點。”

    “就一點?”葉南肆回握,調侃,“你也比照片裏帥點。”

    沈應知提醒:“關醫生是女的。”

    葉南肆點頭:“對啊,我知道啊。”

    知道?沈應知感覺他對帥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那兩人一拍即合相見恨晚,根本沒給沈應知插嘴的機會,並且非常無情地將她給關在了葉南肆臨時辦公室的門外。

    兩人在裏麵足足聊了十分鍾,出來後雙方像是達成了某跨國貿易條約,喜形於色,互誇不已,就差找個地兒桃園結義了。

    但等關咲人一走,小風往葉南肆身上那麽一吹,他才恍然驚醒,手往腦門上一拍:“壞了,我剛才好像答應了她什麽事。”

    一直待在辦公室裏裝透明人、大氣不敢出一口的淩川幫他回憶:“是的,剛才您那位網友說,自己公務繁忙要離開亞希一段時間,如果他們那邊有重傷員需要做手術的,就來找您。”

    沈應知驚訝了:“這個關醫生也太不靠譜了吧!找你?”

    葉南肆有點小情緒了,不滿道:“小沈醫生你什麽意思啊?懷疑你老師的能力?”

    這句話似曾耳聞,難怪……沈應知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