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作者:糯團子      更新:2023-07-04 21:38      字數:4494
  第九十五章

    夏日漸長, 卯時未到,院落見天的亮。

    蟬聲惱人,茯苓和綠萼垂手站在廊簷下, 一身藕粉色素裙,好生吩咐小丫鬟將院子的蟬趕了出去。

    茯苓仰頭望天, 院落樹影婆娑, 遮天蔽日,雖是涼爽了些, 然這蟬聲, 卻實在聒噪得緊。

    “姑娘覺淺,你們都給我輕點聲。”綠萼壓低聲音訓斥,“吵著姑娘, 看我不扒了你們的皮。”

    小丫鬟不敢大意,趕忙福身應了聲是。

    湘妃竹簾半卷,輕懸在遊廊兩側。

    剛站沒一會, 遙遙見阮芸帶著侍女,從月洞門走來。滿頭珠翠, 身上還懷著身子, 阮芸走得極慢,瞧見茯苓和綠萼在廊簷下守著小丫鬟趕蟬, 二人通身的氣派,半點也不輸給小家小戶的大小姐。

    阮芸搖搖頭,總歸是宮裏出來的,教養是一等一的好, 對沈鸞更是沒話說, 護主得很。

    “阮夫人。”

    茯苓和綠萼齊齊福身,朝阮芸行禮。

    阮芸捏著絲帕, 掩唇輕咳一兩聲,她抬眸望向沈鸞的寢屋。

    槅木扇門緊緊閉合,偶有日光悄無聲息停留在上處。

    阮芸放輕了聲音:“姑娘還沒起?”

    茯苓點頭:“許是昨夜睡晚了。”

    阮芸夜裏早早睡下,今兒晨間起來,才知裴晏夜裏傷口又滲血,喊人送了熱水進屋。

    她低聲:“陛下的傷……如何了?”

    茯苓搖搖頭:“陛下不讓奴婢進身,想來應是沒大礙的,大抵是這天熱,那傷口捂著不適,所以才叫人端水進去。”

    裴晏剛臥病在榻那會,阮芸也在外間遠遠瞧了一眼。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從裴晏屋裏端出,那箭矢還淬了毒,洪太醫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才將箭矢取出。

    一想到那箭本是衝著沈鸞而去,阮芸差點兩眼一抹黑,直直暈過去。

    她費了這麽多年心思才尋著姐姐的孩子,若是沈鸞有個三長兩短,來日到了地下,她何來的顏麵去見姐姐。

    思及此,阮芸對裴晏的關心又多了幾分真摯誠心。

    她站在廊簷下,挽著茯苓的手,細細問起裴晏這幾日的起居飲食。

    聲音不高不低,順著滿院的花香,傳至沈鸞耳中。

    紫檀嵌玉屏風後,檀香如影隨行,青煙嫋嫋。

    沈鸞如躺屍一樣躺在榻jsg上,盈盈一握的細腰落在裴晏熾熱的掌心中,動彈不得。

    肩上隱約有溫熱氣息落下,沈鸞僵硬著脖子,全身上下,好像隻有眼皮在動。

    茯苓和阮芸的聲音在屋外響起,沈鸞悄悄偏首,深怕動靜引來外麵的人。

    甫一轉身,倏然發覺自己的青絲壓在裴晏手臂下。

    稍稍抬高身子,立刻扯到頭皮。

    沈鸞無聲望裴晏一眼,悄聲扶起裴晏手臂,欲抽走自己的長發。

    無奈那手如銅牆鐵壁,竟紋絲不動。

    驚詫之餘,沈鸞隻當是自己力氣不足,使出渾身解數往上一抬。

    忘記自己剛剛僵直許久,足尖發麻,猝不及防一用力,沈鸞整個人陡然失去重心,直直往裴晏身上撲去。

    驚呼聲未從口中呼出,驀地,落在自己細腰上的手忽的往上一抬。

    鴉羽睫毛掩著的眼皮輕輕眨動,裴晏睜開眼。

    四目相對,裴晏一雙眸子深沉漆黑,空明澄澈,半點困意也無。

    “你……”沈鸞後知後覺,“你沒睡?”

    雖是質問,然阮芸就在門外,沈鸞聲音低低,幾乎是用氣音道出。

    裴晏勾唇,麵不改色應了一聲。

    落在沈鸞細腰上的手指漸漸往上,直至撫上沈鸞纖細單薄的脖頸。

    往下一按。

    落在唇角的吻如蜻蜓點水,輕而密,細細麻麻的。

    少頃。

    沈鸞唇間溢出一聲低吟,白淨的足尖弓起,身子漸漸失去力道支撐,若非裴晏扶著,她早就跌落下去。

    薄唇落在眼角、鼻尖,唇角。

    又沿著下頜,一點點往下。

    白皙纖瘦的美人肩還留有一個淺淺的齒印,是昨夜留下的。

    裴晏唇角溢出一聲輕笑,垂首在那齒印上輕輕撚過。

    屋外的腳步聲漸行漸近,沈鸞屏著呼吸,意識逐漸渙散。

    倏然,槅木扇門傳來輕輕一聲響,阮芸悄聲步入寢屋。

    隔著一扇紫檀嵌玉屏風,青紗帳幔朦朧綽約,沈鸞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單手緊握成拳,輕推裴晏肩頭,她聲音斷斷續續:“姨、姨母……”

    裴晏輕嗯一聲,在她唇上輕啄了下。

    “阿鸞昨夜是幾時睡下的?”

    “這般晚,日後可不能這樣,她身子本就不好。”

    雖刻意壓低,然阮芸的聲音,還是一點點穿過帳幔。

    沈鸞心急如焚,一個不妨,竟意外咬傷裴晏的薄唇。

    裴晏揚高眉。

    ……

    日光慵懶,阮芸踱步至屏風後,遙遙望見悄無聲息的寢屋,終還是沒繼續往前。

    她笑笑,一手扶住鬢間的紅珊瑚步搖:“罷罷,阿鸞前兩日未曾將息,讓她多歇歇也好,省得頭疼。”

    一語未了,阮芸扶著侍女的手,款步提裙自沈鸞院中離開。

    茯苓和綠萼鬆走人,轉身折返回沈鸞屋子。

    屋內靜悄悄,茯苓放緩腳步聲,捏了塊香餅丟進三足琺琅鎏金香爐中。

    她悄聲往帳幔望一眼,卻隻能瞧見沈鸞背對著自己。

    錦衾擁在身上,無人瞧見錦衾之下,沈鸞滿臉通紅的一張臉。指尖泛起點點紅暈,待聽不見茯苓的腳步聲,沈鸞方躡手躡腳下了榻,她雙手攏著空蕩蕩的寢衣。

    紫檀木衣櫃拉開,一眾柔軟綢緞心衣立刻映在沈鸞眼前。

    挑挑揀揀,沈鸞終找到一件和昨夜一樣的,重新換上。

    默默在心裏暗罵了裴晏數十回。

    呸,不要臉。

    竟當著她的麵將她的心衣拿了去……

    一想到自己的心衣被裴晏緊握在手中,沈鸞又一次紅了臉,麵紅耳赤。

    裴晏雖回了自己院子,然這麽一鬧,沈鸞哪裏還睡得下。

    約莫過了一盞茶,寢屋忽的響起一陣細碎的鈴聲。

    茯苓和綠萼推門而入,雙雙笑道:“姑娘可是醒了?”

    一麵伺候著沈鸞更衣漱盥,又自小廚房取了糕點和肉餅來。

    沈鸞瞥一眼,倏地攏眉:“大早上吃這個,怪膩的。”

    茯苓手指院外碧藍色的天,捂唇笑道:“姑娘可是睡糊塗了,這都什麽時辰了,還早。”

    沈鸞笑睨她一眼。

    茯苓:“姑娘若是早上半個時辰,興許就碰上阮夫人了。”

    沈鸞訥訥,眼神閃躲,心虛道:“可是我姨母來過了?無妨,過會用完膳,我去她院子便是。”

    茯苓下意識道:“姑娘今日不去陛下那嗎?”

    “誰要去他那裏!”沈鸞嗔怒,脫口而出。

    茯苓唬一跳,訕訕:“……姑娘?”

    “不關你的事。”沈鸞咬牙切齒,她偏過頭,“反正我今日斷不會去他那了,誰愛去誰去。”

    茯苓和綠萼麵麵相覷,都不知裴晏是怎麽惹到了這位小祖宗,隻能挑些好話哄沈鸞高興。

    午膳是在阮芸院中用的。今日天熱得厲害,晌午剛過,沈鸞已熱得受不住,阮芸笑著拿絲帕為她擦汗。

    “……怎的如此怕熱?”

    說著,又吩咐人,多送些冰盆去沈鸞院子。

    “女孩子家家,貪涼最是忌諱,你還是該忍耐著點,莫傷了身子。”

    又想起姐姐也怕熱,往常夏日,最愛的便是那口玫瑰冰沙。

    阮芸眸色一暗,轉身吩咐侍女,叫小廚房多做幾碗,給沈鸞和裴晏院中送去。

    沈鸞撇撇嘴:“給他做什麽?”

    阮芸怔怔,片刻方意識到沈鸞說的是裴晏,她笑著點點沈鸞的鼻尖:“怎麽,和陛下鬧別扭了?”

    沈鸞虎著臉:“我哪敢。”

    阮芸無奈搖頭,陪著沈鸞說了一會話,困意逐漸湧現。

    沈鸞不好打擾阮芸午歇,起身告辭。

    她最是怕熱,往年夏日,屋裏總要備多多的冰盆。京城那地還好,如今身在青州,才剛入夏,沈鸞已熱得受不住。

    茯苓和綠萼一左一右,手執團扇為沈鸞扇風。

    貴妃榻上的狼皮褥子收了去,沈鸞仰躺在榻上,總覺得不快意。

    正心煩意亂之時,忽而聞得門口鄭平的聲音。

    綠萼悄聲退下,不多時,手裏多了一個漆木捧盒。

    她雙手小心翼翼捧著,提裙進屋:“這是陛下剛剛讓鄭平公公親自送來的,姑娘瞧瞧,可是什麽新鮮玩意,也好讓奴婢開開眼。”

    那漆木捧盒隻有三寸之大,沈鸞半夢半醒,隻聽見這聲,她悠悠睜開眼,雙眼迷離模糊:“什麽玩意,拿來我瞧瞧。”

    綠萼福身應了聲是,她揚揚紅唇,雙手端上漆木捧盒:“姑娘瞧瞧。”

    小小的一方長木盒,樣式精巧別致,木盒上雕花畫鳥,別出心裁。

    茯苓和綠萼垂手侍立在下首,皆引頸望去,好奇心勾起。

    

    沈鸞瞧著也新鮮,剛要打開那青銅鎏金扣子,忽聽綠萼笑著道:“鄭平公公還說了,這本是姑娘的物什……”

    ——哐當一聲。

    沈鸞手中的長木應聲落地,她雙目直直,脖頸漲得通紅。

    幸好那木盒□□,並未摔開。

    綠萼驚呼一聲,俯身撿起,嘴上喃喃:“姑娘這是怎麽了,怎的……”

    “——放下!”沈鸞驚呼,手指指著那長木盒子,話都說不利索,“別動它,你們……你們都出去。”

    裴晏晨間才當著她的麵拿走她的心衣,這會特特著人送來,除了這一物,還有什麽。

    沈鸞耳尖紅得猶如紅珊瑚,待屋裏沒了人,方輕輕掀起那盒子,心下早將裴晏罵上無數回。

    無恥之徒,卑鄙小人,拿了她的貼身心衣,竟還明目張膽著人送來,真真不知羞……

    沈鸞忽的愣住,雙目怔怔望著木盒中的物什。

    不是心衣,卻是一張薄薄的書信。

    ……

    半盞茶後,沈鸞攥著那書信,也不管外頭日光灼

    目,奪門而出,直往裴晏院中去。

    茯苓和綠萼跟在身後,差點追不上:“姑娘,你等等奴婢,姑娘、姑娘?”

    日光滿地,沈鸞跑得急,驚起院中一地的竹影。

    鄭平笑著候在廊簷下,替沈鸞掀起湘妃竹簾,他笑得忠厚:“陛下一早就等著姑娘了。”

    早上才說今日不來看裴晏,如今就打臉。

    沈鸞輕哼一聲,平緩氣息後,方款步提裙,她聲音還是著急。

    繞過緙絲盤金屏風,沈鸞迫不及待往裴晏那走。

    裴晏雖臥病在榻,手上的奏折卻不少,高高壘著。

    沈鸞晃晃手中的書信:“這真是裴儀送來的?”

    裴晏百忙之中抽空看沈鸞一眼,他輕哂:“怎麽,一年未見,卿卿連她字都認不得了?”

    “倒也不是不認得。”

    隻是沒想到時隔一年,她拿到裴儀的書信,竟是對方求和離的。

    沈鸞垂下眼眸,一手托腮,倚在裴晏榻上的案幾上:“裴儀如今……還好嗎?”

    裴晏眼都未抬:“不jsg知。”

    沈鸞著急:“那白世安待她如何,可是十分的不好?”

    沈鸞皺緊眉,靜太妃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太妃,哪裏護得住裴儀。

    沈鸞自言自語一番,而後又將矛頭都指向白世安,“定是他這人不好,否則裴儀怎麽可能會求和離?我若是在京城就好了,也能照看她一二。”

    說著,還不忘埋怨裴晏幾聲,順便踢裴晏一腳,“你怎麽不多照看著她點。”

    裴晏麵色淡淡:“我為何要照看她?”

    他抬眼,眸光清越平靜。

    修長白淨的手指輕攥住沈鸞的腳腕,裴晏手指骨節分明,白皙手背上青筋凸起,透著上位者的專橫威嚴。

    沁涼的手指一點點往上,沈鸞腳腕纖細,裴晏一手握住,綽綽有餘。

    他傾身,目光在沈鸞臉上一點點掠過,“我忽然想起來,離京之前,舉國上下都知道當今聖上身子抱恙,那會怎的不見你如此心急如焚?”

    沈鸞心虛別過視線。

    裴晏勾唇,不緊不慢:“你和裴儀的感情倒是好,我記得她以前還在你屋裏宿過,同吃同睡。”

    “上南書房的時候也是,她罰站你也跟著去,你被太傅留堂罰抄,好像也是她陪著罷?”

    “還有前年你生辰,我記得她當時給你送的禮……”

    驀地,唇角忽的落下一吻。

    稍縱即逝。

    沈鸞雙頰泛起緋色,她別扭轉過頭:“這樣可以了罷?”

    臉上燙得厲害,沈鸞語無倫次,“我可沒和裴儀這般親密……”

    倏然,腳腕被人用力一拽。

    沈鸞直直撲入裴晏懷中,落入一個炙熱的懷抱。

    不同於剛剛她偷親的輕風細雨,此刻落在唇上的吻,猶如疾風暴雨。

    沈鸞連連後退,意識模糊之際,忽聽耳邊傳來裴晏喑啞低沉的一聲。

    “隻有這個,可是不夠的。”

    他輕輕溢出一聲笑,“……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