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作者:糯團子      更新:2023-07-04 21:38      字數:6318
  第六十九章

    蒼苔濃淡, 廊簷下懸著好幾盞羊角燈,許是為夜行趕路的客人照明。

    沈鸞頭也不回,淡漠身影漸漸消失在黃昏薄暮中。

    她走得極快, 似乎是怕後頭有人追來。

    倏然撞見前來尋自己的沈氏。

    遍身綺羅,沈氏步履款款, 緩步提裙。瞧見沈鸞, 她雙眼亮起,上前挽住沈鸞的手, 沈氏眉眼彎彎。

    “你這孩子, 又跑哪裏去了,叫母親好找。”

    融在眉宇間的不悅慢慢消失,沈鸞笑著迎上去:“不過是在後院隨意逛逛, 母親也太緊張了些。”

    沈氏笑得溫和:“你還病著,母親自然掛念。”

    視線越過沈鸞肩頭,無意瞥見杏花樹下的身影, 沈氏唇角挽起笑容:“那位是……王大夫口中的病人?”

    沈鸞不想在沈氏眼前提裴晏,隨口應了一聲。

    沈氏笑笑:“先前聽下人說, 好像是下不了床, 這會瞧著……”

    聲音戛然而止。

    喉嚨徹底失了聲,沈氏麵露驚慌之色, 她怔怔瞧著那轉過身的男子。

    眉眼冷冽,唇色極淺。

    那是……五皇子裴晏。

    指尖顫抖,沈氏瞪圓一雙眼珠子,心口急促跳動。

    裴晏怎的會出現在此處, 他並未易容, 沈鸞剛剛肯定也認出了裴晏,為何不告訴自己?

    握著沈鸞手腕的手指倏然收緊, 沈鸞忍痛驚呼,她皺緊眉:“母親,你捏疼我了。”

    沈氏後知後覺,忙不迭鬆開人,連聲道歉:“是母親的不是,卿卿可無礙?”

    她目光在沈鸞臉上打量,皺著的雙眉隱隱透出不安之色。

    裴晏先前曾給沈家送來一張人皮|麵具,他會將那事告訴沈鸞嗎,還是沈鸞如今已然知曉?

    沈氏心情亂糟糟的,思緒如亂麻。

    強撐的唇角也透出幾分勉強。

    沈鸞揉著發紅的手腕,抬首,看出沈氏的不適,小心翼翼攙扶著人:“……母親這是怎麽了?”

    聲音關懷備至,和從前無差。

    沈氏咽下心底的不安,強顏歡笑:“母親無事。”

    她覷著沈鸞,試圖從她臉上找出端倪,“卿卿剛剛是在和那人說話?”

    沈鸞“嗯”了一聲。

    沈氏捏緊手中絲帕:“母親瞧著,那人像是……五皇子?”

    她刻意放輕了聲音。

    最後一道餘暉消失殆盡,光亮找不到的地方,沈氏一張臉落在陰影之中。

    沈鸞隻能瞧見母親高高的義髻,在夜色中描繪出些許輪廓。

    她張唇,莫名覺得有幾分怪異,總覺得沈氏對於裴晏的態度有幾分怪異,上回在沈府也是這般。

    她的父親明明是大將軍,然在裴晏麵前,總是誠惶誠恐,戰戰兢兢。

    怪異的感覺油然而生,沈鸞柳眉輕蹙,點頭附和:“是他。”

    沈氏呆滯,不安的感覺籠罩全身:“他和你說什麽了,有沒有和你提過……”

    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沈氏咬緊雙唇,強挽住唇角:“母親隻是好奇,五皇子怎會在此處,還身受重傷,會是有公務在身嗎?”

    沈鸞搖搖頭:“不過是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母親莫擔心,我們趕我們的路就是。”

    沈鸞的表情不像作假,沈氏暗笑自己一驚一乍,然還是忍不住,偷偷往後瞧了一眼。

    裴晏早已不在院中。

    ……

    已是掌燈時分,屋內燈火通明,光影綽約。

    沈鸞歪倚在繡墩上,素手纖纖,輕揉著眉角。

    忽聽門外傳來一聲輕笑,是茯苓和綠萼在說話。

    “我先前說,姐姐還不信,這會見了人,總該信了罷?”茯苓抿唇笑。

    “是是是,是我孤陋寡聞,不該說你的不是。”綠萼輕聲回,滿臉堆笑。

    二人有說有笑,槅木扇門沒人能輕推,悄聲邁步入屋。

    沈鸞揚眸:“說什麽呢,笑得這般開心?”

    茯苓推著綠萼上前:“奴婢不說,讓綠萼姐姐說。”

    綠萼笑睨茯苓一眼,終忍不住:“先前茯苓說遇見一婦人和郡主相似,奴婢也瞧見了,那眉眼確實像極了郡主。”

    一個兩個都這般說,沈鸞果真來了興致,她好奇,拿過一旁的靶鏡左右端詳:“……真和我那麽像,改日我也瞧瞧去。”

    綠萼點點頭:“奴婢也是碰巧在客棧門口瞧見的,聽客棧掌櫃說,那人是來天水鎮尋人的,說是在找她姐姐。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姐姐離家十幾年了,至今杳無音訊。”

    綠萼悄悄拿眼覷沈鸞,若非年紀對不上,且沈鸞長安郡主的身份不容置疑,她定會有所懷疑。

    且世上的奇聞異事多如鴻毛,沈鸞又是自幼在皇城腳下長大的,哪會和外麵的人扯上聯係。

    綠萼搖搖頭,隻道自己果真是魔怔,定定心神,伺候沈鸞寬衣。

    今夜坐更的是茯苓,綠萼輕手輕腳,放下帳幔,移燈炷香,輕聲回至自己屋子。

    無意瞥見自己半開的支摘窗,綠萼搖頭,暗歎自己近日果真心不在焉,出門都忘了關上窗子。

    款步移至楹窗下,倏然瞥見臨窗炕上的一封書信,綠萼一整張臉褪去血色。

    ……

    翌日。

    今夜是神女遊行。

    天剛露出魚肚白,大街小巷早早有人提著燈籠出來,搖曳光影照亮前路。

    人人眉開眼笑,燭光躍動在他們眉眼,似一團小小的火簇。

    人頭攢動,摩肩接踵,感慨連連。

    “也不知今夜誰有這般榮幸,能被神女看上。”

    “反正看上誰也不會看上你這個老婆子!”

    “滾滾滾,說起來,我覺得屠戶家的小女孩不錯,眉清目秀的,神女應會喜歡的。”

    “難說,也有可能是客棧住的那位,你們見過那位真容嗎?我遠遠瞧過一眼,那才是真真仙女下凡。”

    薄霧濃雲,隔著一條街,沈鸞坐在妝台前,昨夜睡得不安穩,總覺得今日有事發生。

    沈鸞早早起身,喚綠萼進屋為自己梳妝。

    忽見門口多出一個黑影,王二丫背著雙手,站在門口探頭探腦。

    沈鸞彎彎眉眼:“進來罷。”

    她隻當王二丫是來尋吃的,叫人端來好幾個十錦攢盒:“吃罷,若喜歡,我再叫他們送來。”

    王二丫一改往日對吃食的忠誠,抿唇搖搖頭不語在,隻盯著銅鏡中的沈鸞瞧。

    簪花別柳,滿頭珠翠,是她以前聞所未聞、從未見過的。

    透過銅鏡瞧見那一雙大眼珠子,沈鸞莞爾:“是不喜歡吃嗎?”

    王二丫搖搖頭,一雙小手緊緊捏著衣角,她吸吸鼻子,小姑娘終究藏不住事。

    猶豫許久,終還是將自己拿沈鸞的耳墜子換了金錁子一事告知。

    “我想換回來,可是他不願意。”王二丫眉眼低垂,垂頭喪氣,“都jsg是我不好。”

    她本想著,換了金錁子,她和王大夫的日子會好過些,可以頓頓吃得上肉。

    不過是一對無關緊要的耳墜,沈鸞不以為意:“這有什麽,你若喜歡,我再送你便是。”

    想了想,還是補上一句,“……隻別再給那人就是。”

    王二丫瘋狂搖頭:“再不會了。”

    她不肯接沈鸞遞來的妝匣,隻瞅著沈鸞道,“沈姐姐今夜可以多帶我一人嗎?我保證不亂跑,就跟著姐姐走。”

    王二丫垂著眼睛,“我師父今夜要出城去給人看病,若隻剩我一人,他定不會允的。”

    有約一言,不過是昨日搪塞裴晏的話語。

    不想王二丫竟當了真。

    沈鸞笑著點頭,應允:“自然是可以的,我……”

    話猶未了,青絲忽的被綠萼一拽。

    沈鸞小小驚呼一聲。

    綠萼忙忙伏跪在地:“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奴婢……”

    綠萼目光低垂,欲言又止,閃躲的眼神暴露出她心神的不寧。

    王二丫識趣告退。

    茯苓也叫沈鸞打發出去。

    她高高坐在太師椅上,窗前的日光晃晃悠悠,抖落一地的明媚。

    背著光,沈鸞緩緩起身,鬢間的金鑲玉步搖映著光亮,流光溢彩。

    她輕聲:“說罷,你今日是怎麽了?”

    她甚少見綠萼這般,慌裏慌張,心不在焉。

    晨間伺候沈鸞漱盥,綠萼失手打翻了兩個杯子,如今又是這般戰戰兢兢……

    

    沈鸞垂眸望她:“……可是出了何事?”

    綠萼跌跪在地上,額頭抵在地板上,嗓音帶上哭腔:“郡主,奴婢對不住您。”

    ……

    雙螺髻順著台階往下,王二丫手中捧著一個漆木攢盒,眼睛笑成弓月。

    火急火燎衝至師父屋裏,王二丫迫不及待想要告訴師父夜裏自己要隨沈鸞去看神女遊行,她跑得極快,迎麵險些撞上槅扇木門。

    “師父師父,我今夜可以隨沈姐姐……”

    一語未了,王二丫忽的頓在原地,一雙眼睛直溜溜轉動,下意識放輕了腳步,深怕擾了窗下雙眼緊閉的裴晏。

    王伯怒瞪王二丫一眼,他手邊擺著一個沐盆,那裏麵澄澈透明的溫水早就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滿滿一盆血水。

    瘮人可怖。

    傷口還未痊愈,裴晏換下的紗布也是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王二丫懸著一顆心,語出驚人:“師父,他會……死嗎?”

    王伯狠瞪王二丫一眼:“別亂說。”

    話雖如此,然看著那沾了血的紗布,王伯也並非胸有成竹。

    裴晏那傷口就在要害附近,若是要好全,興許還得有個十天半個月,且不可再用力,否則定會留下後患。

    他低聲歎口氣,轉而望向自己的小徒弟:“……你剛剛說什麽來著?”

    小孩子忘性大,王二丫當即收回落在裴晏臉上的目光,笑盈盈道:“師父,我今夜可以出門嗎,沈姐姐答應和我一起出去。”

    窗下的裴晏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

    餘暉未燼。

    天還未全黑,綠萼心驚膽戰,時不時踮腳,悄悄往樓下望。

    那扮作“沈鸞”的侍女早就乘上馬車,挽著茯苓的手翩躚而去。

    長長的幃帽擋住了一整張臉,若非知曉內幕之人,定然不會有所懷疑。

    客棧門口似乎還有王二丫的笑聲殘留。

    青紗帳幔低垂,燭光影影綽綽,搖曳多姿。

    沈鸞輕執一紅柄彩繡盤金團扇,雙眉緊皺。

    宮中想要她命的人不少,然沈鸞還是第一回瞧見,有人膽大包天,竟將書信送到綠萼手上。

    那人隻說叫綠萼將沈鸞帶至河邊,多的話沒再說。

    隨那書信送來的,還有綠萼家中幼弟的一個手指頭。

    手指頭綠萼不敢告訴沈鸞,隻將那書信遞上,綠萼憂心忡忡,在房中來回踱步。

    手中的絲帕都叫她捏皺。

    沈鸞輕聲安慰:“遊行還未開始,那人若是想動手,定然會選在最熱鬧的地方下手,這個點……早了些。”

    且這客棧早就裏三層外三層被人包圍住,外人根本進不來。

    綠萼稍稍安心,緊皺的雙眉舒展,她上前福身:“郡主可要用些點心,奴婢瞧著您晚膳沒吃多少,特讓廚房做了杏仁露。”

    沈鸞點頭,笑著寬慰:“你這麽一說,我還真覺得有點餓。”

    綠萼彎唇:“那奴婢去端上來。”

    轉身往前兩三步,綠萼忽然想起不知沈鸞欲加蜂蜜否,她側目,視線無意那空無一人的美人榻時,綠萼陡然一震,冷意自足尖升起。

    如墜冰窟。

    帳幔光影交錯,適才還言笑晏晏和她說要吃杏仁露的人,此時卻不見了身影。

    青紗帳幔晃動,那榻上徒留一柄彩繡盤金團扇,安安靜靜躺著。

    ……

    “別擠了別擠了,我的鞋呢?我的鞋不見了。”

    “快快快讓開,神女來了,神女來了!”

    萬人空巷,人山人海。

    伴隨著一聲又一聲的高呼,百姓齊齊翹首以盼,恭迎神女遊行。

    數十名男子手持羊角燈,又有八名男子手持拂塵、銷金提爐,簇擁著神女緩緩走來。

    一時之間,萬籟俱寂。

    百姓垂首相迎,偶有膽大的小孩子,偷偷抬眼往上瞧,然也隻是短短一瞬,很快,又被身側的長輩按下腦袋。

    低聲斥責:“不可對神女無禮。”

    沿街懸著各色玻璃繡燈,金碧輝煌。

    點點光影躍動在神女眉眼,神像眼睛低垂,慈眉善目,庇佑眾生。

    眾人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出,深怕擾了神女的安寧。

    落針可聞,無人注意到神像中,傳出的一聲又一聲——

    咚、咚、咚。

    那聲音極輕,極輕,細弱蚊呐。

    雙手雙手皆被繩索緊緊捆住,紅唇也叫布條緊緊捆著,許是先前在客棧遭了重重一擊,後腦勺疼得厲害。

    眼前漆黑一片,手腳無力,好半晌,沈鸞方從外麵傳來的隻言片語,辨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她在神女泥像內。

    眾目睽睽,沈鸞聽著泥像外一聲又一聲的高呼,想求救,然沒人聽見她的聲音。

    手指無力,沈鸞隻能強撐著,一點一點敲擊泥像。

    咚、咚、咚。

    人潮洶湧,人人擁著神女往前,唯有茯苓,逆著人流尋人。

    舉目望去人海茫茫,要找出一個沈鸞,無疑是大海撈針。

    沈鸞窩在神像內,聽著茯苓的聲音一點點往前,那嗓音透露著焦急萬分,隱約還透出幾聲哭腔。

    “有看見一個身穿素白棉裙的女子嗎,這麽高,頭上戴一支金鑲玉步搖。”

    那聲音極近,猶如在耳旁。

    沈鸞艱難坐直身子,強撐著精神,滿心滿眼都在自己的指骨上。

    咚。

    咚。

    咚。

    拚勁全力,沈鸞手腳並用,試圖鬧出動靜。

    茯苓就站在自己身邊,沈鸞清楚聽見她和王二丫的聲音,聽見她叫王二丫好好瞧瞧,神像附近可有沈鸞的身影。

    咚、咚、咚。

    “二丫,你快看看那個!”

    沈鸞為之一振,敲打的節奏頻繁了些。

    咚咚咚,咚咚咚。

    茯苓:“是我看花了眼,那人不是主子,隻是衣裙相似罷了。”

    渾身發軟,情急之下,沈鸞拿腦袋狠狠往泥像一撞。

    咚的一聲——

    茯苓駐足,好奇四下張望:“……什麽聲音?”

    頭暈眼花,黑暗擾亂了沈鸞所有的視線,她強撐著,再次拿頭撞向泥像。

    咚的一聲,這回比上次動靜略大了些。

    茯苓左右張望,心下狐疑不已。

    額頭青紅,身上的迷香未散,沈鸞再也動彈不得,連手指也抬不起半點力氣。

    她隻能寄希望於外麵的茯苓——

    茯苓:“算了,找主子要緊,我們去河邊找找。”

    沈鸞瞪圓了眼珠子,想再次撞擊泥像,然身子的力氣早就用盡。

    茯苓的聲音也隨之漸行漸遠,消失在人群中。

    捂著布條的雙唇發不出聲音,隻依稀有“嗚嗚”的動靜發出。

    泥像外,一聲又一聲的膜拜,完全掩蓋了沈鸞的聲音。

    她坐在泥像內,聽著眾人振臂高呼,聽著他們頂禮膜拜。

    人人眉開眼笑,笑聲連連。

    卻無人聽見泥像內她的求助。

    泥像繞城一圈,行至河邊時,沈鸞忽聽外麵一聲怒斥:“誰在那裏!神女在此,還不速速下馬!”

    沈鸞泄氣倚在泥像內。

    倏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落下。

    裴晏高高坐在馬背上,垂首睥睨,深如墨的眸子陰沉冷靜、長劍指向神女泥像:“……這是何物?”

    “大膽刁民,居然敢對神女無禮!”

    為首的男子丟jsg開羊角燈,拔劍指向裴晏,劍拔弩張。

    百姓怒斥聲也隨之響起。

    “你是何人,居然敢對我們的神女無禮,還不快跪下謝罪!”

    “神女庇佑我們天水鎮風調雨順,你居然敢拿劍指著神女。”

    “官兵呢,還不快速速將這歹人抓了下地牢,這樣的人就該下十八層地獄,神女不庇佑這樣的人。”

    “對!對!抓起來抓起來!”

    呼聲一聲高過一聲。

    沈鸞倚在泥像內,昏昏欲睡,那迷香的後遺症還在,她隻覺得眼前愈來愈黑,眼皮沉重。

    隻剩幾分力氣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泥像。

    那聲音極輕極輕,連沈鸞自己也聽不見。

    她隻是不甘心,憑著最後一絲尚存的理智,伸手敲打。

    前方水泄不通,百姓揚長脖子,怒目而視,將裴晏團團為住,甚至還有膽大者,上前欲將裴晏拉下馬。

    裴晏一個眼神掠過,那人的腳步生生頓在原地,隻梗著脖子,拿眼狠瞪裴晏。

    “是在下無禮了,一時認錯了人。”

    裴晏拱手,攥緊韁繩欲往後退開。

    

    擋在泥像前的百姓終於退下。

    眼皮沉沉,最後一點微光悄無聲息熄滅,沈鸞無力閉上眼睛。

    下一瞬——

    一聲馬鳴高高響起,裴晏策馬揚鞭,直衝泥像而來。

    他一劍砍下神女的頭。

    “咕咚”一聲,神女的腦袋骨碌碌滾至地上,重重光影透入,沈鸞眼中的光亮再次被點燃。

    “——卿卿!”

    裴晏凝眉,雙眉緊緊攏著,揮劍砍下束縛沈鸞的繩索,將人從泥像中抱出。

    抬著泥像的男子抱頭鼠竄,隻剩下那為首的男子、顫巍巍指著裴晏。

    “大膽!這是神女挑中的神使,豈能叫你帶走!”

    百姓似乎方回過神,排山倒海的聲音似要將裴晏和沈鸞淹沒。

    “攔住他,不可叫他帶走神使!否則神女肯定會生氣的!”

    “神女一怒,天水鎮必遭大怏!快快抓住他!不能讓他跑了!”

    “抓住他!抓住他!”

    百姓高握拳頭,振臂揚聲。

    為首的男子得意洋洋,揮劍欲叫嚷著眾人衝上前,和裴晏搶奪他懷中的沈鸞,他提劍指向裴晏。

    “不能讓他帶走神使,神使是神女的……”

    話猶未了,忽見一道光影在眼前亮起。

    咕嚕一聲,男子的腦袋直直滾落在地,血流成河。

    劍身鋒利,瞬間血跡斑駁。

    裴晏高坐在馬背上,玄色暗花織錦緞袍衫沾上丁點血汙。

    他一字一頓:“她是我的妻。”

    血珠子自劍上滾落,裴晏眸光低垂,視線在地上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上掠過。

    他輕哂:“你是個什麽東西,敢拿劍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