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作者:糯團子      更新:2023-07-04 21:38      字數:3477
  第十八章

    水聲汩汩。

    眼睛幾乎睜不開,沉重的眼皮幾乎壓得沈鸞喘不過氣。

    她想要開口喚人,然而一張口,隻有無邊的水朝她湧來,快要將她吞噬。

    鼻息沉沉,沈鸞掙紮著欲逃離水麵。

    然而臉剛朝上,又被按了下去。

    耳邊嗡鳴,氣息漸沉。

    隱隱的,沈鸞好似看見頭頂梁上懸著的掐絲琺琅六方亭式燈,燈穗垂落。

    光影重重疊疊,以前小的時候,沈鸞貪玩,總喜歡讓人抱在懷裏,去抓燈穗。沈氏說了她好多回,叫她小心點,省得燈穗上的灰掉下來迷了眼睛。

    沈鸞不聽勸,後來陛下得知,特讓人在蓬萊殿掛了一屋子掐絲花籃式玻璃燈,又讓人日日換上新燈穗,免得髒了沈鸞的手。

    彼時的蓬萊殿如珠光世界,流光溢彩。沈鸞抓了那麽多回燈穗子,從未被灰迷了眼。

    若是真有灰……

    眼前白霧茫茫,氣息漸微。

    晦暗視線中,沈鸞好像看見了一雙眼睛。

    似曾相識。

    ……

    “——沈鸞!”

    陡地,一聲怒吼自殿外傳來。三公主裴儀怒氣衝衝,橫衝直撞,不顧殿外宮人的勸阻,直往蓮花湯池衝進。

    怒火之盛,連昏昏欲睡的綠萼也被驚醒。

    然而不知怎的,四肢酸軟,好似怎麽也使不上勁,隻能眼睜睜看著裴儀衝進蓮花湯池。

    綠萼扶額,落後半步追了進去:“公主、三公主!郡主還在沐浴……”

    裴儀走在前頭,直甩開薄紗珠簾。晶瑩珠子相撞,發出清脆玲瓏之聲。

    裴儀走得急,寬鬆衣袂甩開,不小心竟拂開高幾上的雙耳獸麵香爐。香爐掉進浴池,重重沉在水中。

    “沈鸞,我今日定要……”

    瞧清浴池中的一幕,裴儀差點驚呼出聲,瞪圓雙目,下意識往後退開半步。

    恰好撞上身後的綠萼。

    光影斑駁的浴池中,沈鸞一張臉慘白如紙,雙唇失了顏色,整個人宛若斷了線的風箏,奄奄一息無力。

    ……

    “若不是我,你現在早沒了性命!”

    “藥浴至多泡一個時辰,你到底怎麽想的,一連泡三個時辰不說,身邊還不讓人伺候。要不是我來了,你現在肯定……”

    沈鸞慢悠悠補上後半句:“沒了性命。”

    重回寢殿,換上新鮮空氣,又喝了滾滾的一碗熱茶,沈鸞頓覺精神好轉許多。

    洪太醫過來,也隻說是泡久頭暈發作,並未發現其他異樣。

    唯有裴儀,心有餘悸站在一旁團團轉,車軲轆似的重複一樣的話。

    沈鸞幽幽歎口氣:“說半天,你不口渴?”

    裴儀睜大眼:“我是為你好。”

    沈鸞笑而不語,一雙杏眸浸染笑意,隻望著裴儀。

    裴儀差點咬斷自己舌頭,她別過頭:“哼。“

    須臾,又覺得氣勢不足,支吾著給自己找補:“你若是出了意外,父皇肯定算在我頭上,我是為了自己,才不是擔心你。”

    “裴儀。”

    “做甚?”裴儀語氣不善。

    沈鸞忽的正了臉色:“先前你進浴池那會,可曾遇見什麽人?”

    她忽然想起那雙眼睛,似是在何處見過。

    “……浴池?”

    裴儀喃喃,倏地想起剛在浴池時,青煙氤氳,沈鸞被綠萼攙扶著,歪坐在美人榻上。

    青絲繾綣,輕披肩頭。薄紗沾了水,隱約可見纖腰楚楚,膚若凝脂……

    裴儀忽然紅了臉,不敢再細想。

    沈鸞一頭霧水,不解其意:“怎麽了?是不是想到……”

    “我什麽都沒想!”

    裴儀忽然揚高聲,麵容迫切,急急撇清自己雙頰的紅暈。

    “浴池除了一張美人榻,別的再沒有了。難不成除了你,水下還有一人?”

    裴儀喋喋不休,倏爾被自己所想嚇一跳,瞪圓眼睛,“難不成你同二兄那樣,小小年紀就豢養……”

    綠萼和茯苓齊齊跪地:“公主慎言,郡主絕非那般輕浮之人。”

    裴儀揮揮衣袖:“我也就隨口一說,你們這般緊張作甚。”

    沈鸞既無大礙,裴儀也不多留,踩著金縷鞋揚長而去。

    臨至宮門口,她忽然駐足,四下張望無閑人,方朝貼身侍女招手,裴儀神態嚴肅:“紫蘇,你來。”

    紫蘇緊張上前:“公主有何吩咐?”

    裴儀壓低聲音:“你悄悄地去。”

    她摸摸自己雙頰,古來女子都愛俏,裴儀小臉皺成一團:“看看沈鸞平日用的什麽香粉香膏。”

    裴儀伸手掐了自己一把,憤憤:“怎的她身上就那般光滑,比我好多了。怪不得二兄喜歡香香軟軟的小美人,換了我,我也喜歡。”

    她小聲嘟囔,“沈氏明明姿色平平,居然能生出沈鸞這樣的人,真是怪哉。”

    ……

    雖說洪太醫斷定沈鸞隻是在水中泡久了,才犯的頭暈。然沈鸞還是不放心,讓綠萼細細查了一番。

    “那些小太監毛毛躁躁的,奴婢不放心,親自檢驗了一番。”

    綠萼皺眉,“那小香爐是在湯池裏邊找到的,香餅也是奴婢親自放進去的,不可能有錯。郡主,會不會是你……想多了?”

    那股窒息心悸過於真實,加之那雙眼睛。

    沈鸞擰眉,倚在榻上休憩,手指抵著眉角,她低吟:“今日圍獵,有誰不曾去過獵場?”

    綠萼警覺抬眸:“郡主的意思是……”她福身,“奴婢明白了。”

    行宮內靜悄悄,秋風蕭瑟,沈鸞臥在榻上,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

    茯苓來過一陣,怕驚醒沈鸞,隻悄聲上前,為沈鸞披上錦衾,又掀開香爐,重新添上芙蓉香餅。

    殿中幽香怡人,暖香陣陣。

    許是前頭受了驚,沈鸞這一覺睡得極沉,天將黑之時,沈鸞終於幽幽轉醒。

    光影晦暗,窗外竹影參差不齊,斜斜照進屋內。

    竹簾半卷,隱約可聽見窗外蟲鳴鳥叫。

    沈鸞撐著身子坐起,一雙盈盈秋眸輕抬,正想著開口喚人。

    忽的鼻尖暗香浮動,那香不同於殿中常點的藏香,沈鸞猛地睜開眼。

    猝不及防,和一個血淋淋的狼首撞上麵。

    沈鸞驚呼出聲,一拳砸向那狼首。

    少年張掌接住,哈哈大笑:“是我,還不睜眼嗎?”

    狼首移開,露出裴煜肆意的一張笑顏。六皇子和太子一母所出,少年眉目和當朝太子有五分相似,然卻沒有太子的溫潤。

    劍眉星目,一雙眸子深沉,不容侵犯。在西北軍營待了這麽些時日,裴煜清瘦不少,臉部線條鋒利如刀裁,隻一雙笑眼透著少年天性。

    “——裴煜!”

    沈鸞睜眼,氣呼呼又給了人一拳。

    裴煜沒躲,任由沈鸞拳打腳踢:“你討厭死了,竟然嚇我!”

    思及那個狼首,沈鸞又想起裴煜一人衝進狼群,險些喪命一事。

    她忙收了手,視線在裴煜全身上下打量。

    沈鸞撇撇嘴:“剛才……沒打到你傷口吧?”

    裴煜手捂著左臂,頗為痛苦低吟一聲:“無礙,我隻是……”

    其實沈鸞那點力氣於自己而言根本不算什麽,此番這般,不過是想騙沈鸞心疼。

    話音甫落,沈鸞果真信以為真,湊上前看:“疼不疼,我剛剛沒輕沒重的,是不是打疼你了?”

    裴煜眼底掠過幾分狡黠得意,麵上卻不顯,隱忍著開口:“有一點,興許是你剛剛……”

    迎麵忽的砸來一枕頭,沈鸞氣鼓著腮幫子,亂拳相向。

    “什麽有一點,你分明又騙我了!阿衡說你傷的是右臂,你捂左臂作甚?”

    沈鸞本就坐的jsg美人榻,支著上半身打人,一個不察,險些朝前跌落在地。

    裴煜笑著,伸手接住落在肩上的拳頭,他眉眼彎彎:“多日不見,長安郡主果然長進不少,都敢直呼我皇兄大名了。”

    沈鸞臉頰飛紅:“要你管!你騙我,我再不和你說話了。”

    她重新躺回榻上,拿巾帕遮住臉,背著身子,隻拿後腦勺對著裴煜,任憑對方說盡好話,鞠躬作揖,沈鸞都不理會。

    “真不理我了?”裴煜臉皮厚,掀開袍衫,挨著沈鸞坐上榻沿。

    沈鸞氣惱轉身,抬手欲將人推開,隻可惜裴煜身如磐石,巋然不動。

    任憑沈鸞如何使勁,都無濟於事。

    裴煜笑著低下頭:“別氣了,手不疼嗎?”

    他垂首,自香囊中掏出一物什,輕置掌中。香囊裝了香料,隱約可聞得花香。

    沈鸞輕哂,故意道:“堂堂大將軍,身上這麽香,也不怕人笑話。”

    “他們敢?”

    裴煜唇角勾起一抹笑,不由分說,將手中吊墜戴在沈鸞身上,“再有,謝長安郡主抬舉,我還不是大將軍。”

    沈鸞低頭瞧,方發現那墜子竟不是尋常青玉,而是一個狼牙。那狼牙經過打磨,猶如弓月。

    她睜大眼:“這是你先前獵的那頭狼王?”

    裴煜頷首,又笑著上前:“終於肯理我了?”

    沈鸞別過臉。

    哼。

    裴煜慢條斯理整理袍衫:“先前你說的牛乳茶,我幫你帶來了。”

    沈鸞這回卻不上當,她拿巾帕當麵紗,甕聲甕氣:“你別想再騙我了,阿衡說那牛乳茶不經放,等你帶來了,早壞了。”

    裴煜攏眉輕哼:“皇兄怎如此多話,竟連這都和你說。”

    沈鸞整個人從榻上坐起,她憤憤:“你果然又騙我。”

    裴煜趕忙賠罪:“我哪敢。”

    他笑彎眼,“皇兄和你說那麽多,怎麽不告訴你牛乳茶不經放,但人卻是可以的。”

    沈鸞不懂,輕眨眼皮:“此話怎講?”

    裴煜端坐身子,輕咳兩聲:“你不是說鎮上姓楊的老伯最會做牛乳茶嗎?人我給你帶來了,以後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能為長安郡主效力,也算他祖上積德了。”

    沈鸞笑著歪在榻上,隔著朦朦巾帕和裴煜相望。

    “裴儀昨日獵了一隻白狐。”

    “這有何難?”裴煜笑笑,不以為意,“明日我獵十隻,給你冬日做衣,可好?”